第6章 花樣饅頭

冬來蒸了一鍋花樣饅頭，選幼兒園放學的時間，到幼兒園門口一試，引起孩子們的興趣，這個買了那個也要買，纏着大人不走。一個饅頭了不值多少錢，有的買一個，有的買二個、三個。有的孩子買到就吃，吃一口喊好吃，非要家長嘗一嘗，家長一嘗，說：「就是饅頭味，沒什麼特別的。」但孩子說好吃。花樣饅頭很快就買光了，一蒸籠賣了二蒸籠的錢，冬來把錢都交給張姨，張姨笑着說：「說好了多賣的錢給你。」說着把多賣的10元錢給冬來，冬來不要，張姨說：「孩子，你拿着，這是你應該得到的。你在城裏闖，有錢才自立，無錢就不自立。你的許多想法都需要錢支撐。」張姨這樣說，冬來就拿了錢。

冬來根據銷量，每天做兩鍋花樣饅頭，張姨把多賣的20元給冬來。冬來就一天有20元的收入了。

果然如張姨所說，有錢和沒錢就是不一樣。冬來有了錢，他的想法就多了，他看到書店裏剛來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他一翻那書上的人物就抓住了他的眼球，他下決心買了一本。在幹活的間隙他如醉如痴地讀起來。張姨看他看得這樣入迷，就讓他講一講，他就讀給張姨聽，張姨識不了幾個字，看書看不懂，但一聽就懂。

張姨也是農村長大的，嫁到了這個半像城市半像農村的城中村。張姨家是城西30公里，冬來村是城東30公里，冬來說他們二個村像是白浪城挑着的兩個筐，張姨聽了笑，說：「冬來說話真有意思，是這個意思，可我就說不得這麼好。」張姨說她從小也是一個學習好的孩子，可是家裏孩子們多，她們姊妹兄弟九個，她是老大，家裏需要她幫着照看弟弟、妹妹們，因此只讀了一年書就輟學了。自己讀書少，卻喜歡讀書多的人。

張姨說：「自己就是個受苦的命，在娘家幹活多。嫁到了這城中村，找了老憨，老憨家裏窮，我又受了多少苦。老憨忠厚能幹，這幾年剛開放了集市，老憨選了個地方賣活雞，現賣現宰殺，買賣不錯，剛要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可又來了一戶賣活雞的，那個男人和女人一唱一合，指桑罵槐，要攆老憨走。老憨嘴拙，憋了一肚子氣，一天那個女人罵老憨，老憨也回罵了一句更難聽的，那個男的過來就打，扇了老憨二巴掌。老實人不能惹，老憨那把剛殺完雞還帶着血的刀，直接捅進了那個男人的肚子裏。那個男人住了院，老憨就判了6年。這個家就丟給了我，我會什麼呢？只好蒸饅頭。你也看到了，村長、二狗、三祥那幾個傢伙都不是好東西，都來想俺的好事……」

張姨說這些話，冬來感到張姨可憐，有一種想保護張姨的感覺。小敏比自己小一歲，張姨38歲，平時穿的不好，看上去年齡比實際年齡大些。可張姨有時剛洗了臉，梳了頭，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小。其實張姨很好看，胖胖的，白白的，雙眼皮雙得恰到好處，尤其是有一顆善良的心。冬來越來越感到張姨親切。

冬來給張姨讀《平凡的世界》時，張姨有時稱讚孫少安，有時為蘭花落淚。讀完一段，她們就把熟了的饅頭拿出來，再換上一鍋，蒸饅頭的間隙張姨要冬來再讀一段。讀到搶水一章時，張姨就罵金富和金強該死，卻不死。聽到郝紅梅偷手帕那一章時，他連連說：「孫少平真是好樣的！他怎麼這麼好呢！」冬來發現張姨聽《平凡世界》有時和一個孩子似的單純。《平凡的世界》讓他們有了更多的話題，有時他們評論《平凡的世界》裏面的人物，有時他們說自己村裏的人物，他們經常有說不完的話。

冬來十天或半月回家一趟，再匆匆返回。冬來的花樣饅頭越做越好，他還和幾個飯店聯繫，給訂壽宴的人做壽桃饅頭，那壽桃做得像真得大桃子一樣。有人就找到冬來訂壽桃饅頭，一個壽桃饅頭的價格比普通饅頭的價格翻了十番，冬來得到張姨的獎勵更多。

在一個大雪天裏，冬來賣完了上午的饅頭，用自己的錢買了一個和面機用三輪車拉了回來。張姨給他錢，他堅決不要，他說看着你揉面累得腰疼，自己就心裏難受。讓你買，你又捨不得花錢。俗話說：「人強不如家什妙。」張姨輕輕捶了冬來一拳，說：「你這孩子真有心！」

冬來按照說明書安裝好和面機，至於怎麼用，他已經觀察了別人很多次了，心裏已經熟悉了。和面機的確輕鬆，又快，蒸了一鍋饅頭試了試，味道也還行。張姨用厚而溫暖的手輕輕拍著冬來的臉，說：「冬來，你太棒了！」冬來一高興，一下子撲到了張姨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了張姨。得到了張姨的稱讚，冬來高興極了。張姨見冬來這麼疼愛自己，非常感動。雪在外面下，外面的風呼呼地響，更顯出了屋裏的溫暖。

張姨推開了冬來，臉紅紅的，眼睛閃亮，說：「冬來，給我當乾兒吧，也給小敏做個伴，你只小敏大歲，當小敏的哥哥。」張姨的話讓冬來找到了家的感覺，冬來叫了一聲「乾娘」。張姨高興地答應了一聲，撫摸了冬來的腦袋說：「有你這個乾兒真好。我以後就把你當作我的兒子了，我有兒子啦，哈哈哈。」

又蒸起饅頭來。冬來這次沒蒸花樣饅頭，他沒心思做，感到心如湖水裏扔進了一塊石頭，一圈一圈起著波紋，心不平是做不好花樣饅頭的。那一聲「乾娘」，一旦叫出聲，角色就一下子變了。那時是幫工，現在有了親情。人有時就是這麼怪，一個稱呼能改變命運，一個稱呼太重要了！

張姨說的，孤女寡母，不合適冬來住正房，冬來一直住在蒸饅頭的小廈屋裏。搭了一個簡易床，晚上鋪上，白天收起來。簡易床上鋪着冬來帶來的狗皮褥子，蓋着張姨的一床舊被。蒸饅頭的小廈屋因為蒸饅頭而暖和，冬來勞作一天，在這簡易小床上一躺下就睡。這夜冬來失眠了，他想到這些年的一幕幕，童年雖然窮，但那是散養的童年，過得很自由。自初三畢業，考上高中不能上，他就遇到了人生的一個坎。要一輩子在環水村，和大多數人一樣，終老在那一畝三分地里，他心不甘。自己來城裏闖，其實也是一隻沒頭蒼蠅。有緣碰到張姨，這算是找到了一個落腳點，一直過這樣的生活，自己還不甘心，可以後怎樣走，自己還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今日認了乾娘，就要對這個保護這個家。

這一夜想事太多，沒睡好，早上醒得早，他聽到張姨在院子裏走動了，他立即起了床。

「今天怎麼不用叫就醒了，沒睡好嗎？」張姨關切地問。「乾娘好，兒子睡得還行。」聽冬來這樣叫自己，張姨笑得很甜。

其實張姨晚上也沒睡好，她想：權當又養了一個兒子。她越來越發現了冬來的優點，能幹、手巧、聰明、有心勁，這幾個月，可能是吃飽了饅頭的原因，他的個頭明顯地長高了一截，鬍子也黑了。她已經把冬來在火車站打架的事添油加醋地講給鄰居聽了，村長、二狗、三祥他們對冬來有懼怕的意思，晚上再沒來找過事。有一次女鄰居對她說：「冬來能幹，真是找了個好幫工啊！」三祥在旁邊聽了，笑着說：「我看是找了條好狗啊！」幾個人聽了都不懷好意地笑。張姨裝作沒聽見就走了。

小敏睡得很香，這麼大還蹬被子，張姨給小敏蓋了一次被子，就再也睡不着了。老憨判刑兩年了，自己在操勞中心煩意亂。自從冬來住在這裏，她的心裏安定了許多。冬來讀《平凡的世界》，她發現冬來讀得很好，冬來分析問題的深度超過了他的同齡人，這個孩子的確很有才。考上了高中，卻沒能上，真是可惜了。他有時給小敏講數學題，小敏說比老師講得還明白。冬來給小敏看作文，講作文，寫例文，小敏說冬來的作文水平高，比她們班上水平最高的還高。冬來這孩子文武雙全，如果老憨有他的本事，就不用直接捅刀子，也許三拳兩腳就把問題解決了。冬來說的「會打的打一頓，不會打的打一棍。」老憨就是那個不會打的。死老憨，你還有四年才出來，你可苦了俺了，你知道一個女人拉扯著孩子過有多難嗎？想着想着她流淚了，感到很委屈。想來想去，她朦朦朧朧睡著了。鬧鐘響了，她醒了，立即關上了鬧鐘，趕緊起床了，還有那麼多事要干，感到頭昏沉沉的，有些累。

張姨做飯，冬來劈木柴，小敏吃了飯上學。冬來又用和面機和起面來，張姨發現冬來說的真對，人強不如家什妙，和面機和面，人喝着水休息，還可以做些別的事，等面和好了直接做饅頭就行了。有了和面機，最累的活就沒了。早知道這樣好用，早買多好，自己也不會落下腰疼的毛病了。冬來說買，自己還反對呢！冬來攢那些錢不容易，竟然買了這個和面機，真是有心人，這是怕我腰疼，真難為這孩子啦！要把他當自己的孩子，長大了給他娶媳婦。邊想着，邊去院子裏拿曬乾的籠布。人是不能分心的，拿個籠布這小活，張姨腳下卻踩滑了，一不小心雪就調皮，滑你一跤。張姨胖胖的身體一下子就滑倒了，她哎呀一聲，冬來聽到了，跑出了院子。張姨的爬不起來了，冬來把張姨抱進屋裏，張姨胖，不讓他抱，他運了口氣，抱起了張姨，把張姨貼近自己的身體，冬來並不感到吃力，他走得很穩，他不能摔倒，他把張姨抱到了床上，問張姨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