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番外·貓頭鎮（一）

華貴的燈飾在花紋繁複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白鳥之影。

空曠的廳堂似乎有意模擬天穹,人若置身其中，恍然只覺身為穹中之鳥,難免產生渺小之感。整間廳堂安靜,乃至寂靜，在這一片寂靜之中，有人淡淡開口。

「……那麼,這次該派誰去呢？」

長久矜持的無聲之後，有人緩緩提議。

「也應當給年輕人一些機會,議會剛剛補充了許多一年份的新血。已經認知了【神秘】，又未因【神秘】彷徨，他們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一年份的新血，即加入議會不超過一年的新人。

白鳥議會內有一種說法，人類越是了解【神秘】，就越易被【神秘】俘虜，從而丟失應有的判斷，做出錯誤的抉擇,危及自身，甚至危及議會。因此近年以來,議會內部越來越傾向於使用新人。

「新人為數不少，該選誰呢？」

「上次銀羽鎮的事件，處理得很是不錯。」

「老朽也這樣認為。」

「那就這樣決定了？」

「就這樣決……」

高高在上的討論忽然因為一封急報戛然而止，拆開信件的聲音被空曠的廳堂放大，待看清信件上內容的瞬間，椅子傾倒的聲響隨即發出。

「怎麼會這樣！」議會的大人物失聲叫道,「他怎麼會留意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他不是向來只關心……只關心……」

大人物聲線顫抖,說不下去了,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未曾說出口的是什麼,並一致保持沉默。

大人物整理了很久的心情，廳堂中只聽到他焦慮的踱步聲。半晌，他終於再度開口，聲音里透著艱澀。

「前調查員……季倚危……」

「只在乎與邪神有關的事……」

那是個瘋子，自從毫無徵兆地叛出白鳥議會，就在利用從議會中取得的情報，不倦地追逐邪神的腳步。

他想做什麼？沒人說得清，可是人人心中都隱約有猜測。回憶起那雙盛滿興味與瘋狂的烏色眼瞳，大人物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前調查員季倚危——

希望邪神降臨。

這種希望並非精神寄託，而更像是給自己找一個長久的樂子。為了讓這個樂子成真，季倚危能踏遍五湖四海，嘗試無數古怪可怖的召喚儀式，只為了令邪神降臨。

也有人說，調查員季倚危曾於夢中聽到邪神囈語，在一瞬間受到蠱惑成為信徒，這才背叛議會。

想到這裏，大人物再也待不住了。

「召集議會內最強的成員……不……不不……」他否決了自己一開始的決定，搖著頭，「派遣強手過去，只會激怒對方，必須在其中摻雜一些新人，將其偽裝成一次普通的異常調查……」

嘈雜的討論聲響起，外面的天光從明亮到昏暗，這些白鳥議會的大人物好不容易才焦頭爛額地討論出了一個結果。命令即刻下達，人手即刻調動，整個白鳥議會因為這個異常的音符開始全力轉動。

人員散盡，大人物卻沒有離開，他在白鳥之影下，充滿憂慮地看着目的地那個小鎮的地圖。

異常的發生地，也是季倚危的目的地——

貓頭鎮。

咦？

這個名字是認真的嗎！

***

平靜閉塞的貓頭鎮迎來了遠道而來的訪客。

訪客衣着優雅，頭戴窄檐帽，提着一隻輕巧古典的行李箱，行李箱上豎線眼睛的黑色貓貓頭令這身予人晦澀觀感的行頭多了幾分活潑。唇畔浮起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將摻金線的灰色羊絨圍巾從肩上撥下去，慵懶地凝視着山坡下安靜的小鎮。

到了。

新的一處，異常所在之地。

聽說這裏也是白鳥議會要調查的地點之一，不過訪客顯然並不在意與對方正面撞上。雖說是老東家，不過若是老東家不識抬舉來打擾他……

前異常調查員眸光轉動，似是無意地向後瞥了一眼，嘴角的弧度隱約擴大了，接着他提起自己?40;箱子，走向山下的小鎮。

在他身後，灌叢微動，一行人從灌叢後走出來。

「他……發現我們沒有？」染了一簇紅毛的調查員小聲問道，他的問題讓現場陷入死一樣的安靜中。

也許是為了活躍氣氛，一名看起來明顯年輕稚嫩的調查員試探著接話。

「前輩猜呢？」

在場的前輩們：「……」

一點都不想猜這個！

領頭的調查員深深吸了一口氣。

「喜悲，江濯，別鬧了。不管他發現沒有，我們都要儘快跟上去，絕不能跟丟。」

領頭的調查員環視四周，參與此次行動的調查員都在此處，每個人都選擇了不同的服飾，這讓他們看上去像幾個來自天南海北毫不關聯的旅客，這正是他們要的效果。

雖然都是調查員，他們此行的目的卻並非調查異常，探知【神秘】，而是阻止前調查員季倚危做出不利於人類的舉動，比如——

邪神召喚。

為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也別把自己綳得太緊。」看起來脾氣很好的青年笑着說道，他身邊還安靜地站着與他面容有幾分相似的年輕女性，「就算被發現了，只要他暫時不想對我們下手，我們都還有機會。」

「現在，我們快去鎮子裏吧。要知道，我們要面對的可不止前調查員季倚危，還有小鎮中本身就有的異常。」

他說得在理，領頭的調查員微微點頭。

「聯絡員溫序已經為我們發來了關於小鎮的第一手情報，我們分散跟上去，按預定計劃行事，夜間再碰面。」

訓練有素的調查員們各自散開，面容有幾分相似的兩兄妹離開最晚，妹妹抬起頭，問一臉苦笑的哥哥。

「哥，這次的任務……」

她穩重溫和的兄長用一個微笑回應她。

「整不了，沒救了。月出聽話，咱們兩個就躺到任務結束。」

周月落非常清醒！

議會讓他們完成阻止季倚危的任務，簡直就是放屁！之前都多少次了，有一次是成功的嗎？雖然議會對外宣稱屢次阻止了季倚危的陰謀，可其實要麼是儀式有問題，要麼是季倚危自己覺得無聊放棄，反倒是那些掏心掏肺給議會幹活的調查員，全被季倚危不耐煩地送去調查死亡了。

所以周月落這次，心情淡泊如蓮，只是來見個筆友。

他拿出一個信封，信封上的地址，似乎是某間旅館。周月落看向妹妹，周月出掏出了白鳥議會為他們提供的任務資金。

好，這就去公費住宿！

自己帶領的隊伍人心渙散這件事，領頭的調查員盛頌時暫時還不知情。安全起見，他在小鎮外就與其他調查員分開，孤身一人進入了這座小小的鎮子。

小鎮內的光線似乎比外界昏暗很多，建築物都透著一股陳舊感。成群的野貓在街道上遊盪，它們豎起尾巴，輪廓圓圓而瞳孔細長的貓瞳倒映着外來者們的身影，透著一股冰冷的審視。

在野貓們身旁，凌亂的噴漆彩繪佈滿牆壁，全是各式各樣千姿百態的抽象的貓，這前衛的畫風與昏暗的鎮子顯得尤為違和，顏料如滴血一般維持向下滑落的姿態。

這座鎮子名叫「貓頭鎮」，聽名字簡直像是胡鬧，盛頌時卻不那麼認為。他認為，這個名字其實是鎮中異常透露出的某種信息，所謂「貓頭」，絕不可能是簡簡單單的「貓頭」。

貓頭……貓頭鷹……

盛頌時的思緒開始發散。

有些地區的人會將貓頭鷹視為厄運與死亡的象徵，稱其為「報喪鳥」「逐魂鳥」，這個小鎮的名字，是不是也在暗示某種死亡的命運呢？

「有沒有可能……」染著一簇紅毛的調查員在旁邊插嘴，「有沒有可能，這個小鎮上的異常，它就是一個貓頭，所以這裏叫貓頭鎮。」

話音未落，他就被盛頌時敲了頭。盛頌時皺眉看他，打斷他的思路提出奇怪的推斷這點先不說，之前在鎮外說好分頭行事，怎麼又跟他走到一起了？

「沒辦法啊盛哥……」紅毛調查員鄭喜悲欲哭無淚，「這個小鎮經濟不發達，只有一家旅店，我們總不能睡大街吧？」

這就沒辦法了……

盛頌時抬起頭，這是小鎮上最寬敞的一條街道，街道兩邊還有許多小商店，往來的人不算很多，也就是普通小鎮的規模。貓頭鎮十分閉塞，這樣的環境下，旅店的存在並非必要，所以僅僅只有面前的這家旅店還在開門營業。

【歡迎光臨！】

旅店門口，斜斜掛着措辭熱情的門牌，在旁邊畫着的貓頭的映襯下，透出幾分詭異。

貓頭！又是貓頭！貓頭究竟代表着什麼！

盛頌時想破頭都想不明白。

更可怕的還在後面，他們的任務目標、背叛議會的前異常調查員季倚危，此時此刻也站在這家旅店前。只見他壓低帽檐，認真打量那個畫着貓貓頭的歡迎門牌，接着抬頭看向盛頌時，唇畔浮起帶着諷意的淡笑。

盛頌時垂着眼帘，就像一名普通旅客。

季倚危沒有選擇現在戳破，他只是悠閑地看了一眼這幾個調查員，接着推開旅店大門。忽然之間，垂着眼帘的盛頌時發現，季倚危手中的提箱上，竟然也有一個貓頭圖案！

為什麼？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接着，他就看到推開門的季倚危定住不動了。

伴隨着旅店門被推開，櫃枱裏頭戴兜帽的店員神情一震！他的餘光瞥向門外，隱約還看到了幾個人影，頓時陷入激動。

喵喵咪啊！三個月沒生意了！終於來了波大的！

雖然鎮上只有他們一家旅店，為了避免客人跑掉，渴望業績的店員依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客人您好！歡迎光臨！您是吃飯還是住宿？」

客人卻凝固着。

店員歪了歪頭，不知道是兜帽上自帶的還是什麼，他的兜帽頂上有兩個小尖角，小尖角那麼一歪，前來住店的客人立刻按住了心口。

他好可愛啊！

這一剎那，什麼邪神召喚，什麼擾亂世界，什麼嘲笑議會……一組組文件開始從來客大腦里光速刪除，一個嶄新的文件開始新建，文件名為——

《談戀愛》

到底是吃飯還是住宿呀？店員歪著頭，他只聽那個有些沉默的客人緩緩說道。

「談、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