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能從上方俯瞰，整個主系統空間形如一隻躺倒的沙漏，「箱庭」就是大沙漏最細窄的腰身。而主系統空間又無限地向外連接其他小世界，這一切共同構成了整個「無限空間」。系統與宿主們生活在這裏，工作休憩，自成一方天地。

系統2333號蹲在季倚危肩膀上，難為他一顆圓滾滾的機械貓貓球能蹲得這麼穩，還能伸出一條黑色機械尾卷著季倚危送給他的花枝。遠遠看去，花枝掩住了貓貓球，好像季倚危肩上開花了一樣。

大魔王就算開花了也是大魔王，路過的系統和宿主全都貼牆小心翼翼地挪走，季倚危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全心只在肩上的貓貓球上。他看着黑色貓貓球用尾巴卷著花枝，轉來轉去地欣賞，顯得非常喜歡，冷不丁說道。

「也許該把整棵樹都砍下來帶回來的。」

三三那麼喜歡的東西，就該都是三三的。

系統2333號轉花枝的尾巴一停，電子屏上的豎線眼睛消失，顯出放空的表情。

他想了想季倚危不拿園藝剪而拿大斧頭，對着樹一邊猛砍一邊喊「八十八十」的畫面，覺得有點美，他不太能接受。

而且……

「那樣太傻啦，從小世界中帶回一克物質要花十積分呢！」系統2333號滿電子屏寫着痛心，「到時候這次任務掙的積分全搭進去都不夠，再有積分也經不住這麼花啊！」

他嘟嘟囔囔絮絮叨叨的，為了讓季倚危明白亂花積分的後果，還發出了計算器的聲音。

「到時候你的積分就——」

「歸零！」

「歸歸歸歸歸零！」

系統2333號擅長模仿，他甚至把計算器被連按歸零鍵時候的結巴都學得惟妙惟肖。旁邊匆匆貼牆路過的宿主偶然聽了一耳朵，都給逗笑了，然而笑了沒兩聲，就被季倚危烏沉沉的眼睛盯住。

「三三在逗我笑。」他唇畔帶笑，卻眸色沉沉，「你笑什麼。」

另一個宿主：「……」

媽媽好可怕！大魔王又要犯病了！他爬！他爬開還不行嗎！

另一個宿主光速爬開了，系統2333號從季倚危肩上探頭，想看看那個宿主怎麼了，卻被季倚危一句話牽扯了注意力。

「三三，你能再來一個那個嗎？」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方方的計算器的形狀，「就那個。」

系統2333號：「……歸、歸零？」

一分鐘后，系統2333號看着依舊蹲在地上笑、笑得止不住的季倚危，惱羞成怒。

「喵嗚嗚，煩死啦！」

接下來的回家路途中，系統2333號生氣地蹲到了季倚危的頭上，這下變成大魔王頭上開花。系統2333號還很聰明地用季倚危的腦袋抵住樹枝根部給自己省力氣，四下張望。季倚危離開閘口，抬手刷了腕錶，一枚纏着槲寄生的大樹的紋樣升起，樹冠里有展翅的飛鳥。

——這是無限空間的標誌。

【確認宿主能力封鎖，允許通行。】

「回去吃什麼呢……」系統2333號顯得有些煩惱，「季倚危，你想吃米飯還是面啊？」

「想吃米飯。」

「回去你先洗澡吧？」

「好。」

「你剛才遇到系統6666號的宿主沒有啊，你們應該是一起出來的。」

「沒遇到，可能錯開了。」

季倚危始終帶笑回答，貓貓球活潑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像在他心裏落了一串小星星，他聽着星星的掉落聲，注視着那些閃光，心情十分寧靜。

他不會對三三說謊，他確實沒遇到系統6666號的新人宿主，只不過，是他自己有意錯開的罷了。

雖然取得一名天真新人的全部信賴，再將其徹底摧毀，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他目前更想跟三三回家吃飯。

吃有肉和菜的米飯，飯前洗個澡，飯後再跟三三一起看個電影。

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季倚危的房子位於主系統空間的「海區」，是一棟漂亮的白色雙層海景洋房，四周椰風海韻，鷗鳥飛翔。主系統空間為宿主傾情準備了多種區域可以購房休息，從森林到草原，從海島到荒漠，應有盡有。

季倚危依舊刷腕錶打開房門，他頭上的系統2333號立刻靈巧地飄了進去，一路飄到廳中。

「季倚危，我們到家啦！」

他開心又響亮地說道。

系統2333號先找出花瓶，接點水把花枝插進去，然後就開始忙碌地團團轉。

他先是去洗浴間瞧了眼水溫，可以遠程操控的熱水器早早就燒滿了熱水，絕對夠用；他又飄到陽台，掃描了一下陽台上晾曬的衣物，發現衣物中的水分已經蒸發得差不多了；接着，他去接收同樣是在路上就定下的食材。

忙碌的間隙里，系統2333號還能抽空催促正慢騰騰脫外套的季倚危。

「你快去洗澡！洗完就開飯！」

季倚危眼看着完全放鬆了，懶洋洋應了一聲，就往洗浴間走。中途又被系統2333號叫住，要他把陽台上的衣服收進來，再把餐桌收拾一下。

「好……」

他的尾音都透著一股閑適的慵懶，瞥著系統2333號到處亂竄整理房間的身影，摸了摸耳垂上的黑色小貓頭耳釘。

「我想洗完澡再收衣服……」

他拖長音撒嬌，系統2333號從廚房尾巴卷著一個大番茄冒出來，向他威脅地揮舞了一下大番茄，作勢要投擲。

「那你快去洗澡啦！」

「嘩啦啦」的淋浴水聲終於響了起來，系統2333號已經很習慣季倚危的拖延式撒嬌，他修理完燈泡，開始比較同一道菜的不同做法，聚精會神。不料過了一會，季倚危的聲音就又陰魂不散地響起。

「三三……」

啊啊啊！季倚危最好有正事！不然他就把季倚危變成大番茄！

這一次，季倚危倒是有充足的理由，從而免於被變成大番茄的命運。

「我沒帶換洗衣服進來。」

「或者……」他愉快地停頓了一下，「我直接出去？」

系統2333號：「……」

短暫的沉默之後，系統2333號和藹地說道。

「季倚危，多打兩遍洗潔精吧。」

「你好油哦。」

季倚危：「……」

看來三三不喜歡這個，那下次他換一個。

系統2333號一邊嘰里咕嚕譴責季倚危不帶換洗衣服的行為，一邊尾巴捲起幾件換洗衣物，從門縫裏給季倚危塞了進去。

「喏，下次別忘帶。」

季倚危看着眼前勾着衣物的黑色長尾巴，他可早等著三三這樣給他送衣服進來，接過衣服的瞬間，他握住了那條摸起來很光滑的機械貓尾巴。

系統2333號：「！！！」

季倚危知道這條長尾巴上有着非常豐富的感測系統，似乎尤嫌刺激不夠，他又用指腹輕柔摩挲了幾下，烏色眼瞳晶亮，臉頰泛起熱意。

他想看看，三三現在電子屏上的表情。

下一秒，尾巴的另一端垂落。不是季倚危手裏握著的一端，而是另一端。

尾巴另一端垂落。

尾巴斷了。

門外傳來系統2333號快樂且猖狂的笑聲。

「喵哈哈哈哈哈哈！」

季倚危：「…………」

***

箱庭的出口處，江濯有些拘束又有些茫然地看着每一個從出口離開的宿主。他是新人，雖然有新手手冊，對無限空間還是不算很了解，不知道怎樣才能與在新手任務里撈了他一把的季先生聯絡上，只能在出口處守株待兔。

他倒不是想要攀附資深者，從而獲得提攜和好處，他只是覺得應該再鄭重道謝一次。畢竟，如果不是季先生和他的系統伸出援手，他肯定會死在306號禁區。

但是他等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等到，不得不遺憾地想，恐怕是不小心錯過了。

大概是他在出口處等得太久，有人注意到了他。

「……新人？」

來人的聲線溫和沉穩，江濯抬頭，只見一名衣裝休閑的青年向他走來。青年戴着一副銀框的平光鏡，耳朵上打着銀色耳釘，通身溫文爾雅的氣質。他向江濯伸出手，態度和氣又友好。

「我是盛頌時，算是個資深者……看你一直在這裏徘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資深者面前，江濯連忙也報了自己的名字，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我想找之前在小世界裏幫助過我的資深者，當面道謝，看來好像跟他錯過去了。」

盛頌時笑笑，神情中很有幾分讚許。

「江先生知恩圖報，是很高尚的品德。」他略作停頓，繼續微笑着說道，「我在主系統空間里待得年頭不短，也算認識一些人，也許能幫到江先生。」

江濯頓時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問道。

「那您認識季先生嗎？」

「……季？」

見盛頌時的眉心微微皺起，江濯意識到是自己說得太模糊了，連忙歉意地補充道。

「就是季倚危季先生，系統2333號的宿主。」

「……」

江濯發現，這一回，盛頌時直接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心中不免忐忑，正要再次張口，說「不認識也沒關係」之類的話，盛頌時卻搶先開口。

「抱歉，這個人我認識，剛才……只是有些擔心。」

迎著江濯有些迷茫的眼睛，他唇畔的笑意有所淡化，輕聲告誡道。

「我建議你不要當面道謝，也不要再跟那個人碰面，他救你應當只是為了獎勵積分。甚至，為了拿全新人救助積分，你在小世界中遭遇的一切致死危險，都可能是他親手安排的。」

盛頌時慢慢吐字，神情慎重。

「因為他完全是個……」

「瘋子。」

見江濯怔住，盛頌時好像還想多說兩句，忽然看見一顆貓貓球從出口處飄出來，四處張望，外殼上有「6666」的字元，頓時止住話語。

「好了，你的系統來尋找你了。」他溫文地笑道，「系統除了下班和休假，會一直陪伴你，無論在任務中還是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給系統完成。」

「但，新人，我想給你一個忠告。」

他的聲音實在太輕，江濯只能勉強看清唇形。宿主與系統在這條廣闊的通道里來來往往，飄浮與走動的光影中，他只見盛頌時以唇形對他說道——

【小心繫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