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第75章 第75章

就在幾分鐘前,花花還待在開陽的蛇軀殼當中,纏繞在莫緣的胸口吐著黑色的蛇信子,還用信子時不時碰觸一下莫緣的臉龐。

莫緣來到極寒之地,和深淵見面后,他們交流了幾句花花聽不太懂的話,大意就是說合作之類的事情。

緊接着莫緣向深淵伸出手,擺出一副接受姿態,見到莫緣這模樣,那個巨大如小山般的黑色深淵便興奮地膨脹了起來。

深淵那濃烈的黑霧霎時間傾巢而出,順着莫緣的手腕纏繞至莫緣全身,再然後黑霧開始滲透,這可怕的黑色深淵,整隻鑽進莫緣的身體,潛入莫緣的皮膚之下。

深淵已經成長到那樣巨大又駭人的地步了!

它的體型毋庸置疑就是一座小山那麼大,它在莫緣跟前就是一個可怕的黑色巨人!

而這個黑色巨人,竟然硬生生鑽進莫緣瘦弱的軀殼裏面。

這可把花花嚇壞了!纏在莫緣的手臂上不停地嘶嘶叫,它現在是一條小黑蛇,它也只能發出這樣的叫聲了。

莫緣吸收完了整個深淵,緊接着人就暈了過去,倒在地上。

花花跟着他一塊倒下去,蛇蛇焦慮地盤在莫緣胸口上打轉,豆豆眼裏又冒出淚珠來,它把蛇腦袋帖在莫緣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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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特指修道者的精神世界,是每個修道者思想與意識空間的具現化,所有人的精神世界都不盡相同,就像每片雪花都是不同形狀一樣。

莫緣的識海是一片汪洋大海,一片看不到邊界的海洋。

這海洋的中間原本有一片綠意貿然、鮮花盛開的島嶼,花花還在時就住在島嶼上面,但現在……花花被莫緣刻意丟出去了。

花花一走,這片島嶼便恢復成原來模樣……其實這裏最開始就是一片荒蕪的島嶼,根本沒有鮮花和樹木,只有平坦的沙地,海浪一波波湧上沙灘,隨着潮汐此起彼伏。

大海是藍色的,莫緣精神世界裏這片海洋原來也是藍色,由上而下、由淺至深的美麗藍色。

可是現在,這片海洋變成了黑色。

一片黑色的海。

這是因為深淵正在入侵莫緣的精神,來到莫緣識海中的精神體,會影響這個世界的景象,花花來到這裏時會帶來鮮花和陽光。而深淵一來……就只能帶來黑暗。

所以海洋變色了,徹底黑了,天空也灰濛濛一片。

在一陣波濤洶湧的海浪席捲過後,一頭黑色的噸位級巨鯨從墨水般的海洋中探出巨大的腦袋來,它發出清脆的嗚聲,將浪花推上了沙灘,淹沒了莫緣的小腿。

隨後就是巨鯨的說話聲:「進來了……我終於進來了!」

巨鯨在莫緣的識海里哈哈大笑,它震耳欲聾的聲調里充斥着興奮,「這裏是一位神明的精神世界,它即將屬於我。」

「放屁,怎麼就屬於你了?」莫緣抬頭瞪着巨鯨,適時打斷它的妄想:「這是我的識海。」

「的確是你的,但也會是我的。」深淵翻起浪花,也不再遮遮掩掩,暴露出猙獰醜陋的惡意來,「你應該知道我的想法吧?末緣。」

「我一直想要你的神格,因為我要擊敗天道、擺脫這世界的束縛。」深淵道,「只要同你合作,我的確可以擁有這些,但我不想就此屈居於你之下,我們之中必須有個主導者。」

莫緣懂了:「你特意跑到我的識海中,就是奔著這個目的來的?」

深淵笑道:「沒錯,只要我能吞掉你的意識……末緣,你的軀體,你的靈魂,你的神格,你的一切都會屬於我。」

莫緣嘆氣:「痴心妄想,深淵……你怎能確信?是你吞噬我,而不是我吞噬你呢?」

「呵呵哈哈哈!」巨鯨擺動自己的尾鰭,發出尖銳的大笑聲。

這一刻,深淵率性而為,似乎已經完全不在意任何可能的失敗和懦弱的遲疑,它囂張道:「即使是我被你吞掉,那對我而言也是好的結果。」

「被吃了也是好結果?」莫緣表示不理解。

「沒錯,即使我死了,這也是個好結果。」深淵凝視莫緣,「我是深淵,莫緣。我是一個詛咒,詛咒是不滅的。」

「能吃掉你自然是最好的結局,但就算是我被吃了,詛咒也能污染你。」深淵道:「我是這龐大歸墟世界的黑暗。是連綿不絕的惡意、永無止境的憎恨所匯聚的超級怪物。」

「而你也會同我一樣,將所有的憤怒與痛恨匯聚於此,末緣……不,我應該叫你莫緣。」

莫緣明白他的意思了,莫緣低下頭,抑制住內心騰升的陳雜情緒。

「確實,你我之間今日必有一場鏖戰,贏的那個人,將摧毀這世界。」莫緣輕聲說話,他開始掌控自己的精神世界,這個飄着孤島的海洋空間開始電閃雷鳴蓄積風暴。

莫緣手握這風暴,對深淵露出他前所未有的殺戮意念:「所以給我去死吧,深淵。」

?

「你為什麼留在這裏?」有一個輕盈的聲音在莫緣耳邊發問,這聲音真的很清淺,就像一根羽毛,於耳畔刺撓著。

莫緣沉默了好久才意識到那聲音在對自己說話,他轉頭朝聲源處看過去,看見的是一片漆黑卻又點綴著無數閃耀星光的宇宙,而在他跟前,一顆散發着淡淡幽光的光球漂浮着,正是它在對莫緣說話。

莫緣思考了一陣,反問這個小光球:「我不能留在這嗎?」

光球說:「這裏是輪千萬宇宙輪轉之魂滯留的地方,每個靈魂都只會在這裏待上一小會兒,然後就前往其他宇宙……它們都不會在這停留。」

莫緣說:「可我想暫時留在這裏,可以嗎?」

光球似乎在思考,想了一陣子,它道:「其實你不用問我,這地方沒人管理,你想留就留吧。」

說罷,一人一球都沉默了一陣,莫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問身邊這個有着縹緲聲調的光球:「那你為什麼又要留在這呢?」

光球在原地小幅度地轉着圈圈,它的光芒形成尾巴,在夜空中旋轉,閃亮極了,它也沒有立刻回答莫緣的疑問,而是片刻后才散漫道:「因為輪迴很苦。」

「苦?」莫緣有點不太明白。

「我已經不記得我輪迴過多少次、前往過多少個宇宙了。」光球講述自己的經歷,「最開始踏上征程,我滿懷期待,以為自己會在輪迴中獲得什麼。」

光球搖晃着:「但是什麼都沒有。」

「第一世我去往了一個普通的宇宙,出生並成為了那裏的一個普通生物,壽命只有十年,我進食睡覺然後長大,然後開始重複睡覺進食、以及各種以進食為目的的活動等等,直至死亡。」

「第二世也差不多,轉生成某個生物,然後為了活着而拚命吃東西,和天敵搏鬥,養育自己的後代,隨後一生就這麼過去了。」

「第三世、第四世……很多很多世,直到我記不清了,我在輪迴中的經歷,我遇到的其他生命,我和他們的聯繫與溝通,我短暫的快樂和痛苦,都在時間的洪流中消失然後被我遺忘了。」

光球頓了頓,繼續道:「在某次輪迴死亡后,我來到了這個地方,不知道什麼原因,我保持清醒,沒有和其他渾渾噩噩的靈魂們一樣再次入輪迴,而是想起了自己無數次輪迴時的部分記憶。」

「然後我產生了一個疑問。」光球搖晃着道:「我為什麼要輪迴呢?」

「為什麼這些靈魂要去輪迴?這有什麼意義嗎?來到一個新的世界,度過一段或平淡或刺激的人生,然後死亡,清洗記憶忘掉一切,再去另外一個世界重新開始。」

「我在這其中到底得到了什麼?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不提了,而寶貴的記憶也都消失了……或者說就算記得,也會在時間流逝下漸漸忘卻,我脆弱的靈魂註定我記不住太多東西,這輩子與我相關的人下輩子形同陌路,我學習的知識技巧在這種地方也毫無作用。」

光球說到這裏,又沉默了一陣,它說:「最後只有「我」這個意識體,留在這片虛無的星空裏,日復一日的仰望眼前的這片星辰。」

「這就是生命的含義嗎?」

「所以我才覺得太苦了,沒有意義,現在的我哪裏都不想去,只想留在這裏。」光球嘆了口氣,想了想問身邊的莫緣:「你呢?你也和我一樣嗎?」

光球的一番話讓莫緣也心生感觸,他思考着回答說:「差不多吧,我也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光球還挺高興,語氣興奮起來:「那挺好,我們可以做個伴,我們一起留在這。」

莫緣忍不住又問:「難道你不會覺得孤獨嗎?一直待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我們都是孤獨的,所以比起孤獨,我更害怕遺忘。如果得到的所有東西最終都必須失去,那就沒必要再去得到了。」光球嘆息。

它隨後想到了什麼,緊張地詢問莫緣說:「你會一直留在這嗎?還是說只留一陣子,然後也會和其他人一樣繼續輪迴?」

「我不知道,我很迷茫。」莫緣說。「我依稀記得我有個使命要去完成,但這個任務對我來說太過沉重,一旦我去做了,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光球也很不解:「是什麼樣的使命?能和我說說嗎?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好的建議。」

說罷光球還驕傲:「我很聰明的,一定可以給你好建議。」

「真的嗎?那……」莫緣醞釀了一下,組織語言說:「那、給你一個選擇題吧。」

「如果你可以擁有一種無窮且無敵的力量,用這力量,你能獲得所有你之前失去過的一切,但代價是,得到力量的那瞬間,你就會徹底失去情感和慾望。」

「輪迴中你喜愛的、或厭惡的,你珍惜的、或摒棄的,就算你擁有獲得一切的力量,但你也永遠失去對這一切的興趣。」

莫緣好奇的問光球:「力量和情感,如果是你,你要怎麼選擇呢?」

光球毫不猶豫道:「當然是擁有力量然後再去獲取我想要的一切啊!」

莫緣無奈道:「你真的明白嗎?你已經失去對所有一切的感情和興趣了,就算擁有力量,也不一定會有這個慾望再去想「得到一切」啊。」

「你才不明白呢!」光球很不滿,開始上下晃動自己的身體做出不規則的運動:「現在我的沒有力量,沒辦法挽回失去,只剩下因為失去而無限惋惜的感情,但這感情有什麼用呢?它並不能幫我挽回過失,所以我寧可犧牲它,哪怕機會渺茫,我也要用它來換取當初失去的所有。」

「就算屆時我會丟掉感情,可既然都擁有能「獲取一切」的力量了,為什麼我不能用這強大的力量再找回我的感情呢?」

光球不滿的搖擺:「你既然能提出這種選擇題……我苦苦沉溺在求而不得的輪迴中,而你卻真正擁有得到一切的機會,你可比我強太多了,你怎麼可以懊惱呢?」

「我……」莫緣恐懼的說:「我害怕失去感情的我會變得冷酷無情,無情的我,什麼也不再在乎的我,不一定會企圖挽回失去。」

光球不屑道:「你又沒有失憶!無情並不可怕,遺忘才是。」

「無情只是讓你缺乏動力,而且我認為你說的失去感情並不一定是完全失去,因為要是真連生存的慾望都沒有了,那都不可能活着了,直接原地自我毀滅吧,可你卻說還有使命要完成,說明得到力量后,你還有職責必須去完成。」

「那也意味着你不是完全丟掉感情,而是被抑制了感情才對。」

「所以無不無情根本沒關係,失憶才是大麻煩。」

「你忘了我剛才說過的嗎?」光球繼續道,「經歷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輪迴,我之所以選擇留在這裏哪兒也不去,就是因為我不想再遺忘。」

「輪迴中我已經失去太多了,忘記的也太多了,我想把剩餘的、那些被我攥在手心牢牢銘記的珍貴記憶留在心底,然後我將一直停留在這裏,讓我最美好的寶物得以永恆。」

「只留在這裏,那你就再也不去輪迴了?也不去創造新的美好記憶了嗎?」莫緣心情複雜地問它。

光球說:「不去了,已經足夠了。」

「那麼恭喜你了。」莫緣盯着光球看,「既然你能留在這裏,就意味着你得到了和我一樣的機遇與使命,無論願意與否,命運都會找上你。」

「什麼?」光球不明白莫緣最後說的這句話,它想問問莫緣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當光球轉過來轉了一圈后,卻發現莫緣突然消失了。

寂靜的星空裏,沉默的星星們仍然在閃耀着。

?

莫緣站在潮水退卻的海岸線上喘著氣,好不容易挺起因為疲累而彎曲的腰板,識海的世界變得光怪陸離,海洋是漆黑的,但是天空卻染上了亂七八糟的顏色。

這個世界的天空沒有太陽,識海世界的天氣是隨莫緣心情而變化的,莫緣開心時這裏才會放晴,悶悶不樂或平靜時是陰天,悲傷時是夜晚。

然而現在,這個世界的天空變得十分詭異,是十分暗沉的黑夜,但卻有類似極光的光帶在天際邊散發着閃耀的光輝,把整個識海世界照耀得如白天般明亮。

可那極光光帶又是不斷變幻色澤的,有時是溫暖的暖黃色,有時是詭異的血紅色,有時是靜謐的冰藍色……

各種顏色胡亂變化,顏色照耀在波濤洶湧的漆黑海面上,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怪異,讓莫緣的內心也變得古怪離奇。

莫緣正在殺戮,他手持一把風暴組成的閃電之劍,站在自己內心世界的島嶼上,不斷殺戮著從漆黑之海中爬上來的怪物們。

自深淵入侵莫緣的意識之後,它就對莫緣的精神發起了襲擊,它的黑色污染了莫緣識海世界裏的大海,整個海洋都「黑化」了。

然後這污濁的海洋深處,有源源不斷的怪異生物從海水中爬出來,試圖佔領莫緣內心最後一片凈土,這座荒蕪的島嶼,就是莫緣的本心。

莫緣無法形容深淵帶來的這些怪物,它們渾身漆黑,就跟以前見過的那隻魔獸「獅心」一樣,是一個個由黑色液體組成的妖魔鬼怪,形狀各異且千奇百怪,有像是人類的,也有動物形狀的,更多的是那種……都說不清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

但莫緣在斬殺第一隻這種黑液怪物時,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莫緣他……認識這些怪物。

這些怪物均來自於莫緣的記憶深處……來自於莫緣自己。

現在的莫緣漸漸想起了以前的一切,原來他真的是幾千年前在歸墟世界生活着的一員,他就是那個為了分化世界而自我犧牲的末緣,他是一名神族,至少曾經是的。

甚至不至於歸墟世界,除開歸墟世界,莫緣還能想起更多,他就和那個在「靈魂輪轉之地」遇到的光球一樣,他也是一個有着幾千幾萬不計其數轉生經歷的靈魂。

他在很多世界中生活過,轉生成各種各樣的生物,有時是花草樹木,有時是飛禽走獸,甚至是浮遊螻蟻,反而成為智慧生命、成為人類的次數是非常少的。

他會一遍一遍忘掉此世經歷的一切,然後再以全新的姿態踏上彼世。

也曾遇到和那個小光球靈魂一樣的問題,疑惑著自己為何要轉生,這過程中究竟能得到什麼,有什麼意義?

或許並不需要意義吧。

世界就是這樣的,像齒輪一樣運轉,天地萬物被裹挾其中無法自拔,被時間的洪流推著往前走,直至永恆,或者毀滅。

哪怕擁有極其強大的力量,莫緣也依然覺得自己是一粒脆弱的浮塵,輕易就能被湮滅。

但他卻認同了那個小光球說過的話,他知道自己必須要牢牢抓住現在擁有的,不再失去,就是他唯一能做到的。

這些不斷爬上海灘的怪物們,就是莫緣曾經轉生過的模樣,狼狽不堪又糟糕不已,是一個個在命運踐踏掙扎求生的卑微生物,它們猙獰且歇斯底里,而且莫緣知道它們想要什麼。

是的,這些怪物就是莫緣曾經的自己,在沒有前世記憶的情況下,莫緣每一世都十分認真的活着,遭遇過各種各樣的問題,大部分是生存危機,因為食物短缺或情感慾望,導致了遍體鱗傷的各種痛苦。

對那時的莫緣來說,經歷的所有苦難折磨都是刻骨銘心的,是無比可怕無法承受第二遍的痛苦。

可是他每一次都把這些痛苦忘記了,然後再經歷第二次、第三次……不斷循環,永無止境。

就比如莫緣剛剛斬殺的這隻怪物,是一隻羽毛殘破的鳥狀生物,莫緣依稀記得這一世,他轉生成有羽翼的鳥禽,自由翱翔在天際,但是卻被天敵攻擊,被扯掉的翅膀,踩在腳下掏心挖肺活活吃掉。

類似的情況有很多,能完美結局壽終正寢的輪迴非常非常稀少,基本是只手可數,大部分都是遭受各種不可控的意外和疾病導致的死亡,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慘死,生動演繹了什麼叫十萬個絕不重複的死法。

這些慘死的經歷變成了傷疤,變成了執念,乃至在深淵侵蝕的影響下具現化,變成了怪物。

莫緣知道,它們無一例外都想活下去,每個自己都想活着,在求生欲的作祟下或是其他因素的影響下……無論什麼原因,反正臨死前的最大願望,就是不想死。

莫緣從未如此真實且正面的碰觸自己的內心,他見識到了自己的靈魂有多麼龐大,無數個怪物從黑海深處爬出來,叫莫緣一遍遍正視曾經的自己。

不能被怪物侵佔,莫緣內心冷靜的知道,這些怪物們代表着他錯亂的意志,如果被它們佔據識海找那個這最後的凈土,莫緣的意識就會被自己的錯亂所吞沒。

他會迷失在自己龐大的記憶中,不清楚過去現在和未來,無法確認自己到底是誰,陷入無止境的自我懷疑和迷茫之中,乃至最後停止思考,放棄自我。

而這正是深淵想要達到的目的。

莫緣只能斬殺這些怪物,抹去自己的曾經,而且在不斷殺戮「過去」的過程中,莫緣也漸漸發現了問題。

在殺掉這些過去怪物的同時,莫緣也失去了過去擁有的感情。

這些曾經的自己,它們擁有的痛苦悲傷或快樂喜悅等等情緒,在莫緣動手抹殺它們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

雖然記憶沒有消失,莫緣還記得它們身上曾經發生的經歷,但卻再也無法體會當時的心境,記憶畫面如同冰冷的灰白電影,不帶任何色彩。

痛苦與快樂一併消失,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疑慮和迷茫都被平息。

每殺死一隻過去的怪物,這種感覺就會在莫緣的內心擴大一分,於是莫緣突然就靈光乍現般開竅了,徹底明白所謂的「神格」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神格會讓一個普通的靈魂變成永恆不滅的神魂。

神,必須是最穩定的。

複雜的情緒只會成為干擾,旺盛的感情是絆腳石,想成神就必須拋卻所有情感。

放在以往,莫緣只會心生畏懼、恐懼不前,在原地不停打着轉,他成不了神也是源於此,他捨不得自己的感情,快樂和恐懼,優柔寡斷的他都無法捨棄。

但那個小光球所言是對的,莫緣應該認清楚自己當下最不能失去的東西是什麼,什麼才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寶物?是他拋棄一切也必須守護的珍貴?

莫緣知道是什麼,他一直知道。

莫緣在自己內心的小島嶼上不停斬殺着源源不斷爬上島的怪物們,他懶得計算究竟殺了多少,只記得自己在機械式不停清理著,抹除過去的傷疤,然後打掃這些回憶。

殺到最後,爬上島最後一隻怪物,卻是一道最最致命的傷疤。

最後爬上島的怪物,是墨緣。

就是莫緣的上輩子。

這個怪物並不猙獰,雖然渾身上下也是由漆黑液體組成的形狀,但莫緣一眼就認清楚了他是誰,墨緣從海底深處閑庭信步般慢慢走了上來,一步一個腳印踩在沙灘上,冰冷的視線和莫緣對視。

他就是最後一隻,殺掉他,莫緣就能度過最後的劫難。

他將完全克服自己意志和精神上的缺陷……接受自己,接受神格。

這一段抹殺過去幽靈的戰鬥,除開深淵入侵的影響,莫緣認為更像是神格對他的考驗,終極考驗。

然而莫緣卻在這個過去的幽靈面前停手了。

他突然意識到,殺掉這個墨緣,就意味着殺掉自己對鄔起的愛。

千年的末緣是完全不把當初那個人類小孩鄔起當一回事的,那時候他對鄔起沒有多少感情。

雖然給出了自己的祝福,但當時那種情況,就算換個孩子上來,末緣一樣會給出祝福。

墨緣卻不同,墨緣在臨死前與鄔起約定了終生,他們的靈魂糾纏在一起,還辦了婚禮拜了天地,這就是他們感情的「緣起」,如果殺掉墨緣,這份結緣……將不復存在。

殺掉墨緣,鄔起就會從莫緣的記憶中褪去美好顏色,鄔起在莫緣眼中會變得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平平無奇,不再特殊不再重要,不再能於莫緣心中佔據半壁江山。

莫緣會拋棄他唾棄他,甚至最有可能的,是無視他。

可莫緣怎能這樣對待鄔起?他將要拋卻對鄔起的所有情感!遺忘掉對鄔起的愛,他們共同扶持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是由血淚和犧牲作為代價組成的,這些如此沉重的情感,莫緣怎能捨棄?

「天吶,真是撕心裂肺。」莫緣想到這裏忽然覺得莫名好笑,覺得自己愚蠢又悲哀,他自言自語,雙手用力拉扯自己頭髮,近乎哀鳴:「我把自己殺了一千遍、一萬遍、無數遍……卻殺不了最後一遍。」所有理智都告訴莫緣他必須動手,要他殺掉這個過往的怨靈,可莫緣的手臂紋絲不動,他還是放下了刀。

而怪物墨緣不言不語,走上沙灘,貪婪地朝着莫緣走過來。

這個幽靈的身影中,莫緣看到無數屬於過去的幻影,像遊街花燈般排著隊在莫緣眼前閃過,必須動手、必須、必須!

莫緣在內心催促自己,身體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他跪坐在地上無力動彈,海島周邊的浪花一山更比一山高,似乎即將要把他的整個世界都吞沒了。

迷茫和悲傷佔據上風,莫緣還是擺脫不了他一直以來痛苦的根源,他果然成不了神,也通過不了任何考驗。

然而就在這最後一課,莫緣突然聽到了系統花花的聲音。

「宿主宿主!我進來了!」確實是花花的聲音,尾音揚起,還帶着點小俏皮。

並且在花花聲音響起的瞬間,被黑色巨浪所席捲的識海世界,天空之上突然照進來了一束耀眼的光芒。

隨光芒而來的還有那個熟悉的毛球糰子,在半空中打着滾一路跌落至莫緣的懷中,花花趴在莫緣胸口,對他撒嬌喊:「宿主!」

莫緣愣住了,用獃滯的表情看着花花,下意識問:「你怎麼在這裏?」

而提起這個,花花頓時一副氣呼呼的神情:「我當然要在這裏啊!」

「宿主你是故意的吧!把我從你的識海裏面趕出去,讓我呆在外面開陽的身軀里!」花花用小爪子抱着莫緣的胸口,得意洋洋,「不過沒關係,花花神通廣大,就算被趕出去也有本事進來。」

莫緣無奈又好笑,不知為何,所有陰霾隨着花花的到來一掃而空,莫緣說:「我這裏的情況很危險,你別進來,趕緊出去!」

「我可以幫宿主的!」花花嚴肅道,「天道把我送到你身邊,其實特意交代我一個特別的任務!」

「任務?什麼任務?」莫緣不明所以。

「宿主。」花花豎起它的小爪子,「宿主,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能以系統的姿態寄宿在你的靈魂深處,寄宿在你的內心世界?」

「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花花是個冥族啊!」花花歪著腦袋說,「冥族是個特殊存在,不僅在歸墟世界裏存在,在其他世界也是廣泛存在的,只不過在其他世界裏不叫「冥族」這種稱呼罷了,反正我們這類能量生物,是掌管靈魂洗滌和引導的種族。」

「花花有能力為你洗滌精神和記憶,也有責任這麼做,幫助你成為真神,就是天道給花花的任務。」花花用黑豆豆眼睛可憐巴巴望着莫緣。

「宿主,別把花花趕出去,花花會幫上忙的!」

莫緣也不推諉,他意識到自己的確需要幫助,便問花花道:「你要怎麼幫我?」

「殺掉這些怪物吧!宿主。」花花認真地鼓勵莫緣。

莫緣無力地搖頭:「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花花此刻前所未有的認真靠譜,一改之前軟萌萌的語氣,強調道:「宿主,假如此刻鄔起大人在你身邊,你覺得他會讓你怎麼做?」

「他會……」莫緣茫然地思索了片刻,「他肯定會讓我動手。」

「可他……他並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如果殺掉墨緣、我就會……我就會拋棄和鄔起相連的一切。」

莫緣搖頭:「不僅是和鄔起的,還有和你們的,和所有人的……」

莫緣想到這裏悲痛欲絕,甚至流淚抽泣,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近乎胡言亂語道:「我不會變成神的,我會變成一個無情殘忍的怪物,我什麼都做不到,我什麼也不是!」

花花拔高音調:「才不會,宿主你想太多了!」

「情感這種東西是條繩子,兩頭拴著的!你單方面鬆開了手,不代表對方也鬆手了啊!」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要相信對方,也相信花花吧!」花花搖晃着尾巴,笑着對莫緣說:「你完全可以企圖拋棄所有人,但我們不會拋棄你,永遠不會!」

你可以不顧一切肆意妄為的任性,但你的夥伴永遠縱容你,且會成為你最最堅強的後盾。

莫緣怔怔地看着懷裏的小毛球,突然覺得花花全身上下都在閃著璀璨的金光,莫緣知道它有一顆金子般美麗的心臟,是貨真價實的黃金之心。

他釋懷的笑了:「花花真是可愛,謝謝你來幫助我。」

「宿主……」花花期待的看着莫緣。

「好吧。」莫緣努力堅定意志,笑着說,「那我就放手一搏了……如果我真的因為失敗而摔得粉身碎骨,記得把我拼起來。」

莫緣從泥濘的絕望中重新站起身,再次拿起自己的風暴之劍,目光灼灼地盯着靠過來的墨緣。

可能是也感受到了莫緣的決心,怪物墨緣竟然站在原地遲疑了起來,它盯着莫緣看,似乎感到困惑。

「其實鄔起最開始喜歡的人是你。」莫緣對墨緣說話,他苦澀的笑:「墨緣是個活潑開朗、樂觀積極的人,即使面臨死亡也毫不畏懼。和畏手畏腳的莫緣完全不一樣。」

「儘管你我的靈魂同源,本質上是同一個人,但偶爾我會覺得,或許成為你的話……會更好一些。」

「但你卻是過去式了,馬上我也會成為過去式……當我丟棄情感的那一刻,我也等於把現在的自己也殺了一遍。」

「新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呢?我也不知道。」

「我們都會在這裏終結,然後迎來重生。」莫緣嘆了口氣,放鬆地垂下肩膀,「就讓我來寫下最後一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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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反派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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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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