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朔風
縱然重傷未愈,源夕霧依舊在能活動之後,堅持先去做個了斷。
「夕霧,你想好沒有?」里包恩的表情難得有點嚴肅,「萬一產生衝突,你現在可是連反抗都做不到的。」
源夕霧搖搖頭,他並非是去叛亂或者起義,如果像他想的那樣,甚至根本不會動用武力。反倒是在現在這個時間段里,森先生還不知道他的動向,才是最容易成功的。
「那麼,至少讓雲雀把你送到橫濱去。」里包恩退了一步,接着嘴角一勾,「需要彭格列施加壓力嗎?」
「不必了,感謝您。」
聰明人對話不需要說太多,里包恩已經大概了解了源夕霧的想法,也就是說這次返回港口Mafia,只是離職,而不是跳槽……嗎……
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所求的是全然的自由啊。
不過……
小嬰兒把一點點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藏在心底,前港口Mafia的幹部、咒殺師源夕霧恢復自由身,只怕全世界的Mafia勢力都會心動不已,嘗試拉攏,那場面應該會相當熱鬧好看。他並不擔心源夕霧會選擇別的勢力,他敢肯定以源夕霧的性格,近兩年內都不會再加入其他勢力,至於兩年後嘛……
他緩緩看向雲雀恭彌。
兩年後就到可以結婚的年齡了。
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了!
***
彭格列的直升機在橫濱之外短暫停駐,這個距離已經足夠觸動森鷗外的耳目,只是源夕霧本來也沒想着隱藏。他更希望森先生好好準備一下,他要與森先生進行一場正式而嚴肅的談話。
雲雀恭彌望了一眼似乎在下雨的橫濱,又把頭轉回來。
「我在這裏等……」
他突然停住了,源夕霧的手拽住了他的外套下擺。
「能一起去嗎……」似乎是羞於啟齒,源夕霧的聲音有點低,「在武裝偵探社稍微等我一下就好……一下下就好……」
「哇哦。」雲雀恭彌閑得很驚訝,「你居然願意帶我了。」
每次想做什麼事都搞得像是要去孤獨決戰,事情達成之前絕對不會說出口……雲雀恭彌承認源夕霧是合格的猛獸,他自己也經常這樣,可要是源夕霧這麼拽着他的衣擺……
「把港口Mafia的大樓碾碎算了。」他這樣說,「不是害怕?那別談了,直接咬殺。」
源夕霧死死拽著竹馬的外套制止他的行動。
「不行!不行!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談了!恭彌在武裝偵探社等我一下就好!」
「……」
「恭彌!」
源夕霧本來打算讓雲雀恭彌在武裝偵探社樓下等等他就好,竹馬如此躍躍欲試,他不得不把竹馬拽上樓,請偵探社的熟人幫忙照看一下。
「給他一張辦公桌,然後拉開十米以上的距離……」福澤諭吉默然了一會兒,這還真是奇怪的要求,但武裝偵探社本來就擅長處理奇怪的要求,「好,我們會全力完成委託的。」
看着竹馬坐在椅子上,表情似乎有點不爽,源夕霧試圖安撫。
「很快就能談完了!」
「……」
「談完之後請你坐摩天輪!」
「……」
一隻紫色的匣子丟向源夕霧,源夕霧接住,發現是恭彌的雲屬性匣。
「火炎已經灌注好,小卷認識你,需要的時候叫他出來……」雲雀恭彌冷笑了一聲,「到時候要是談崩了,看看他是先救大樓還是先抓你。」
源夕霧:「……」
給森先生點蠟。
***
源夕霧回到了闊別多日的港口Mafia大樓。
森先生果然已經得到消息,樓下佔了兩列黑西裝,而靠在哪裏無聊等待着的,不是太宰先生又是誰?
「喲,回來了。」太宰治抬起鳶色的眼睛笑了笑,「森先生讓我帶你過去,你這次回來,是打算攤牌嗎?」
有些急了。
至少太宰治是這麼覺得的。
中原中也永遠是森先生壓在手裏的一張底牌,再加上他一旦被命令,那時候可就是雙黑一起追殺的局面。在太宰治的想法中,源夕霧應當更穩妥一點,比方奪位之後把森先生架空,再考慮叛逃的事情。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恐怕就無法下定決心了。」源夕霧輕聲說道,他們一同走在通往首領辦公室的長廊中,兩側的Mafia都荷槍實彈,足見森鷗外此時對於源夕霧的戒心。
「反正失敗了也不會要你性命,只不過會看管更嚴而已……」太宰治隨意的說道,「不知不覺,他已經不能輕易決定你的生死了,就這麼繼續下去……」
「太宰先生。」
第一次的,源夕霧打斷了他的話。
太宰治微微睜大眼睛,他看着面前停住腳步的源夕霧,對方的睫毛輕輕垂落下來,總壓着雲霧一樣。而在下一秒,睫毛抬起,這本身就繼承了父母雙方極端美麗的少年抬起頭來,紫瞳中蒙蒙的水霧卻開始漸漸散去了。
遼闊的風在港口Mafia大樓之外吹拂著。
「我一直,看着別人的背影前行。」源夕霧笑了,「無論是中也前輩,還是太宰先生,亦或者……森先生,我一直看着你們的背影,隨波逐流的前進著,從未想過自己究竟要飛落何方。」
「這個世界在我看來,一度充滿了痛苦。」
他說的是被港口Mafia所束縛的兩年,就像籠中鳥,翅膀被束縛,心卻一刻不停地望着遠方。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脫去了這具形骸,我才能真正做回自己?可在吞下【不動無常】、徹底遺忘一切成為咒靈之後,我卻因遺忘一切而彷徨。」
太宰治沒有說話。
「我想要自由,又不想遺忘,所以要尋求一個【最優解】。」
這下,太宰治笑了。
「最優解……你要繼承森先生的志向嗎?」
「不,不一樣的。」源夕霧認真說道,「森先生的最優解,是港口Mafia的最優解,就算擴大,也只是橫濱的最優解。而我所要尋求的,是同我接觸過的所有人的【最優解】。」
「太過貪心,可是會什麼都得不到的。」太宰治不認同。
「可我已經找到了,太宰先生。」
他們已經來到了首領辦公室門口,太宰治看着那件鋪着雲中白鶴的雪青色羽織飄揚起來,披着羽織的源夕霧向他微笑。
「這一次,我無法看着任何人的背影,那就請太宰先生,罕見的注視着我的背影吧!」
太宰治停步,源夕霧卻在繼續向前走。
「喂……」他在後面低聲問道,「以你現在的能力,也許可以當上完全不繼承森先生意志的首領。」
源夕霧聽到了,他回了一下頭。
「當首領……是不是要007?」
「……」
「我永遠討厭加班!」
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內,源夕霧站定。他看一眼四周,角落裏有幾張椅子。
「……你要坐着跟我談?」森鷗外沒料到話題開始的第一句居然是這個。
「嗯,我的傷還沒好,久站太累了。」
源夕霧直接看向門口的黑西裝,黑西裝下意識尋求森鷗外的意見,森鷗外抬抬手,示意他搬椅子過來。看着源夕霧真的坐了下來,森鷗外十指交叉抵住唇,頭一次對即將到來的談判產生不祥預感。
源夕霧太自在了,也太放鬆了,是破罐破摔還是底氣十足?
「那麼,夕霧君,我們談談吧。」
落地窗外雲影移動,在他們之間橫亘出一道巨大的陰影,猶如一道鴻溝。
「我想很快就能結束了,森先生,不會耽誤您太多處理公務的時間。」源夕霧的措辭依舊謙遜客氣,「森先生,我打算離職。」
正大光明的在他面前談論叛逃啊……森鷗外眯起紅眸,緩緩開口。
「夕霧君,我想你也應該知道,Mafia是不存在『離職』這樣的說法的,有的只是……」
「叛逃。」
他輕輕吐出這個詞語,身後的Mafia頓時槍械上膛,槍-口對準源夕霧。
「是這樣嗎?」源夕霧笑道,「抱歉,森先生,我本來想讓這場談話更體面一些。既然您並不需要,那麼我就更直白一些。」
「我不會再留在港口Mafia,我決意離開這裏。」
「這是真心話嗎,夕霧君?」森鷗外向後靠在椅背上,現在他依舊能十分從容,「也許我應該讓中也來跟你談談,或者……Q?」
「那樣我恐怕就走不成了。」源夕霧彷彿很快就讓步,只是依舊笑着,「只能留在港口Mafia,之後再升任首領……不過森先生,我不認同您構想的道路,所以我將帶領港口Mafia探索另外的方向。」
森鷗外眼帘一跳。
「夕霧君,首領的位置,我大可以給中也。」
「那麼,就只能架空前輩了。」源夕霧眼也不眨,「森先生,我想您是知道的,雖然我是中也前輩一手帶出,可是從本質上,也許我更像太宰先生吧。為了減輕前輩的負擔,也為了實現對您的報復,我將不遺餘力,使港口Mafia成為我的一言堂。」
森鷗外的表情逐漸難看,他並不懷疑中原中也對源夕霧的信任,甚至出於束縛源夕霧的愧疚,中也可能將權力拱手相讓。
不知不覺,中也君跟源夕霧的關係,居然已經……
「前輩已經知道了,您用他來牽制我的事情。」源夕霧補刀,「這根刺會一直埋在前輩心裏,日後與您一同放在天平上比較時,我也許可以因此占些便宜。」
那麼……Q?
「久作很乖。」源夕霧笑道,「他很聽我的話。」
「……」
至於太宰君……
「您沒有提太宰先生呢。」源夕霧甚至主動給他補充,「應該是您也無法完全掌握太宰先生的緣故,太宰先生倒向何人,對港口Mafia的權力變動持何種態度……您要跟我一起賭一賭嗎?」
這樣一來,源夕霧只要留在港口Mafia,就會是一顆不□□,隨時可能爆炸。這就是沒有徹底折斷源夕霧的後果,森鷗外在這一點上尤其不解,他明明已經採取了種種措施嘗試折斷源夕霧,源夕霧也在一點點變得安靜。
「雖然您有明令,可陰奉陽違的人卻實在不少。」源夕霧眨眨眼,「太宰先生幫我開演唱會,中也前輩偷偷讓我回過並盛,至於五條老師,之前的學習咒術也好,這次的京都之行也好……」
他粲然笑了。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也都不怎麼認同森先生的做法呢。」
森鷗外:「……」
這怎麼折?折得斷嗎?!
「或許,您現在在考慮另外一條路。」
源夕霧並沒有給森鷗外更多的時間,這些談判技巧還是森先生教會他的。
「比如殺了我。」
既然港口Mafia得不到,那麼至少也不要壯大其他組織的實力,特別是……彭格列。
「我想給您看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不動無常】能觸發他的咒靈化,而死亡會令源夕霧徹底咒靈化,咒靈化之後所保有的執念不定,但就像鬼魂復仇一樣,應該也會第一時間攻擊造成自身死亡的人吧。
面對白衣黑髮的咒靈,森鷗外徹底沉默。
他以為這次的談話僅僅是一次無望的掙扎,或者後面會出現彭格列的施壓,在這方面他已經想好了相應的對策。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源夕霧居然是準備萬全之後來跟他攤牌,先前的兩條路,森鷗外哪一條都無法選擇。
「選擇權都在您,森先生。」源夕霧的語氣依舊無比平和,「或者,您選擇第三條路。」
「放了我。」
金髮的人形異能力瞬間逼近源夕霧,手術刀的刀鋒同時映在源夕霧眼中,只是這二者都未繼續靠近。
「我會在您殺我之前乾脆的自殺,至少這個是可以做到的。」
「您要選第二條路嗎?」
黛紫色的眼瞳與森鷗外的紅瞳對視,大約半分鐘,森鷗外緩緩收回了手術刀。
源夕霧無論死活,現在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大麻煩,屢次的外出任務和各種各樣奇妙的因緣際會助長了他的叛逆心,而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助力,又讓源夕霧距離森鷗外規劃的路線越來越遠。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偶像活動嗎?還是與太宰治的接觸呢?或者中也縱容下的返鄉?
這些已經不重要。
「你的追殺令將會標價很高,夕霧君。」
他放棄了。
「畢竟港口Mafia也要對叛逃者表現出應有的態度。」
「我理解,森先生。」源夕霧心中的大石緩緩落地,「您不用擔心,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將會與畫社的成員一起活動。」
只是試圖放狠話的森鷗外:「……」
追殺絕對會不遺餘力,他剛才的話完全不是擔心的意思。
他的紅瞳眯了起來。
「我記得浮世畫社不阻止成員加入其他組織,夕霧君已經迫不及待要跳槽去彭格列了嗎。」
「不,我也不會加入彭格列。」
至少短期內不會,至於今後……也許?他多次承蒙恩惠,也不討厭彭格列的氛圍。
這下,森鷗外是真的驚訝了。辦公室的落地窗突然全部破裂,大群的黑色咒鳥翻飛,天光之下,其中有一些正逐漸變成如雪如光的潔白。黑白兩色的飛鳥之間,源夕霧最後回了一次頭。
「森先生,再見。」
他從港口Mafia的大樓上一躍而下,卻並不是赴死,而是奔向新生。
源夕霧很喜歡橫濱,僅次於並盛。
但他實在討厭加班。
接下來的一兩年,他什麼也不想做,也許……
可以先開一場告別演唱會?
***
東京都十字路口的巨幕前,五條悟停下腳步,他單指勾下了眼罩,望着屏幕中坐在琉璃台階上,彷彿在向世界輕聲吟唱的偶像,良久,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恭喜了,小殿下。」
「不,應該是……」
「恭喜了,夕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