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冥神被坑了
地獄最深處，yīn風幽幽。冥界永遠昏黃的天幕之下，冥神的宮殿巍然聳立。
冥神坐在他純銀的椅子裏，無力的擺動着手，吩咐眾神使退下，連冥后也被他打開了。他把臉埋在兩隻手中，眼神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宮殿。
就在剛才，眾多冥界神使報告說：現在人間空虛，地獄暴滿。再不想辦法，眾多靈魂將得不到安置而滯留在人間，打破神在天上，人在地上，靈歸冥界的神諭。到時眾神將會把怒火燒向地獄。
一陣無力感湧上來，冥神無計可施。
「我雖然是冥界之主，可是卻不能享受片刻的歡樂。我連一個人類的英雄也不如啊！」長長的嘆息之後，冥神起身走進宮殿後面，不一會兒捧了一張羊皮紙出來，對着燭台展開羊皮紙，認真的看起來。
那張紙上只有幾行字：
罪犯：白度山。
職業：大地行者。
罪名：弒神。
案由：在艾吉略爾與南汀格爾的戰爭中，白度山殺死了先知肖恩。而肖恩是山林神的化身。
判決：永遠在地獄受二重報。
冥神的兩隻手抖得厲害，眼睛裏怒火熊熊，他猛地把紙摔到地上，又踩了兩腳，似乎還不解恨，又把桌上的金杯銀盞全部掀到地上。
「叮鈴噹啷」的響聲在空曠的宮殿裏回蕩，整個宮殿都在冥神的怒火中顫抖。
「冥神息怒！」感受到冥神的憤怒，連冥后也匍匐在地上，與眾多冥界神使一起出哀求聲。
冥神怒氣稍平，突然想到：「這傢伙在地獄關了一千年了，而且地獄的二重報不是吃素的，現在他的樣子一定慘不可言。哈哈哈，我只消看一眼他的倒霉樣子，最少可以高興好幾天了。」
想到白度山，冥神就想到那個英雄身邊的小美人，更是心癢難耐。
冥神裝出余怒未消的樣子，怒哼一聲，倒背着雙手飛出宮殿，飛到硫磺雲里。冥后、神使們見冥神飛出去了，只說他找其他神明商量對策，一個個耐心的等著好消息傳來。
再說冥神飛進硫磺雲里，像一道閃電一般的穿過大半個冥界，飛越了地獄的大門。
在地獄大門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湖泊，湖水清澈，但是在冥界昏暗光線的映照下，看上去那水是鉛灰sè的。湖岸邊一株粗如水桶的葡萄，葉片墨綠，藤上筋脈怒張，一串串紫黑sè的葡萄掛在枝葉間，散的香味連天空的冥神也聞得到。
那葡萄斜斜的伸出一根蟒蛇一般的枝條，搭在湖中的石柱上。那石柱上下等粗，高約百米，粗約三米，柱上遍生稜角。兩根粗大的鐵鏈從石柱上垂下來，銬住一個男子的雙手手腕，把他吊在石柱上。這個男子就是白度山了。
湖水淹到白度山的肩部，他只有頭露在外面。葡萄枝葉在石柱上纏繞，一串葡萄正好掛在他的頭上。
可是冥神知道，一旦白度山想低頭喝水，那湖水會自動退下去，無論怎麼努力，他也喝不到水；一旦他想抬頭吃葡萄，那葡萄枝會自己向上拉，無論怎麼使勁，他也吃不到葡萄。
冥神當然知道，因為這個惡作劇一般的主意就是他想出來的——這就是地獄二重報。更罪大惡極的人，會受到地獄三重報，在二重報的基礎上，多加一塊巨石懸在英雄的頭上。讓英雄永遠心驚膽顫，不知道那石頭什麼時候會落下來。
這時白度山的頭低垂著，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冥神看到白度山的樣子，心裏暗爽——再也沒有比看到情敵倒霉更讓他開心的事情了。
這時，湖心處的水湧起漣漪，有一小團水像燃燒一般出光來，刺得冥神的眼睛生疼。冥神吞了口唾沫，眼巴巴的看着那團水中的火光。
那火光帶着兩條波紋，向白度山移動，不多時，水中的火光來到白度山身前，圍着他轉了幾圈，然後從水中冒了出來。現在可以看清，那火光竟然是一個美麗女子的金。那個女子長著人的身體，本來應該長雙腿的部位卻長著魚尾——她是一條美人魚。
白度山醒來，看着那個美人魚，低聲說：「水，水。」美人魚笑了笑，甩動紅sè半透明的魚尾，打出一朵浪花劈頭蓋臉的向白度山澆來。
白度山似乎渴極了，幸福的把臉迎向浪花。浪花在距離他臉不足一尺遠的地方，化成了一朵白雲升上天空，連他的臉都沒有打濕。
古老的神諭起作用了！那條神諭讓白度山永遠喝不到地獄大門前的湖水。
冥神捂著嘴，強忍沒有笑出聲，繼續偷看白度山的慘狀。
現在，在古老神諭的作用下，湖水向下退去。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原本淹到白度山肩部的湖水，轉眼就只能淹到白度山的腳踝了。
美人魚失去了水的浮托，橫躺在距離白度山不遠處。但是她似乎早有準備，用力一躍，跳進深水區，向湖心處游去。她滿頭的金在湖水中出太陽一般的光芒，看上去就像一團火焰在湖水中遊動一樣。
湖心處，水位下降后露出一塊岩石，形狀像一顆破裂的心。
美人魚游到湖心處，攀上岩石，從裂縫中取出一架豎琴。她柔嫩的手指掠過琴弦，豎琴一陣顫音。
空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活了過來，一陣溫情湧上冥神的心頭。他想起當初自己背着冥后追求這條美人魚，可是她卻堅持留在白度山的身邊，寧願陪着白度山受這永恆的折磨，也不願跟自己享受冥界的歡樂。
豎琴出「錚錚淙淙」的聲音，然後美人魚輕輕的唱起歌來。她唱歌用的是海里的語言，即使是冥神也聽不懂。但是聽她歌聲婉轉，有時像詠嘆，有時像竅竅私語，估計唱的是愛情吧。
歌聲中，白度山臉上的愁苦漸漸消失，浮現出幸福快樂的表情。
幾隻看守地獄大門的三頭犬走到湖邊，豎起耳朵出神的聽着美人魚的歌聲。
「連三頭犬這種醜陋的動物也配聽她的歌聲嗎？」冥神忌妒得狂，只想從雲端伸出腳，把那些醜陋的動物踩成肉渣。
但是，接下來生的事情，讓冥神驚訝萬分。
無數yīn魂飄向湖面。先是兩隻yīn魂輕輕一拉，就把銬在白度山手腕上的鐐銬打開了；然後一幾隻yīn魂送上寬大的絲綢衣服，為白度山換上；接下來十幾隻yīn魂為白度山送上美酒，食物。
白度山坐在一根石條上，面前的石塊上擺滿了美酒，美食。眾多yīn魂垂手侍立，隨時聽候他的差遣。
冥神被自己的現驚呆了，被人愚弄的感覺讓他羞愧難當。「原來白度山早就打開了鐐銬，他每天都在石柱上吊一段時間，只是為了讓我這個恨他的神可以向人誇口，說他依然在受着地獄二重報！」
看着白度山像一個國王一樣的安然進食，那琥珀sè的好酒、那金黃sè的烤魚，讓冥神覺得自己想出來的二重報就是一個笑話：誰有好酒還要喝那泡澡的水，誰有烤魚還要吃那光照不足酸不拉嘰的葡萄啊！
「白度山！」冥神一聲怒吼，從硫磺雲裏面飛了出來。
冥神憤怒了！yīn魂嚇得像風一樣四散飄開；三頭犬夾着尾巴豎起頸毛嗚咽著跑走；美人魚抱着豎琴跳進湖水裏。
白度山抬起頭來，鎮定的看着憤怒的冥神。
「白度山，你……你……」冥神正要怒罵，突然想到白度山是大地行者。所有大地行者的守護神都是地母，那個遠古的神明是以蠻不講理出名的。冥神口氣一軟，「你要記得你的身份，你已經不是眾神宴會上的人類英雄，你是個罪犯。」
白度山態度謙卑，「尊敬的冥神，我記得命運女神說過：『神不放棄努力的人。』我只是努力讓自己過得更舒適些。而您寬洪大量的讓我遵照神的意思，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您的美德真是無以倫比啊！」白度山表示了衷心的佩服。
冥神氣得七竅生煙，「我寬洪……個屁！」因為生氣，他覺得嗓子很乾，端起石板上的美酒大大的喝了一口。一口酒下去，冥神又差點跳起來，「你這個卑賤的傢伙，也配喝這種好酒？天啦，這樣的酒應該太陽神喝才對啊！」
白度山低下頭，一抹笑意在他嘴角掛着，「偉大的冥神，這是我教yīn魂們釀酒的報酬。他們是真心想報答我，所以這酒是好了點兒。」
「嗯，嗯。」冥神嘴巴里塞著烤魚呢，好一會兒才騰出嘴來說話，「這魚呢？我是冥界之主，怎麼沒有吃過這樣香的魚？」
白度山像一個慷慨的主人一樣，把一隻大蝦遞給冥神，「這些是美人魚從海裏面帶來的，冥界沒有這樣好的魚蝦。」
冥神正吃着大蝦，聽到最後一句話，使勁的把嘴裏的蝦肉咽下去，喝了一大口酒才說：「不對！我不是來吃東西的。」
他直直的挺著腰，神氣的對白度山說：「眾神判你在地獄受苦，可是你像個神一樣在地獄亨福。這事兒如果叫蒼天之上的眾神知道了，你猜會怎麼樣？」
白度山沉默了。
不遠處的深水裏，美人魚從水中探出頭來，緊張的看着白度山。
冥神喜悅得直冒泡，暗想：「哈哈哈，白度山，你也有今天。」
白度山低着頭，悄悄看着冥神的表情。冥神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微笑的看着白度山。反正白度山只是個失去了法力的凡人，他有得是辦法對付他。
「我想，」白度山小心的說：「偉大的冥神雖然居於地下，但是不會怕天上的眾神吧？」
冥神跳到半空中，張着手臂大聲怒吼，「我會怕蒼天上的眾神？哈哈，我怕個屁啊！」他飛了下來，「知道太陽神跟我什麼關係嗎？你知道嗎？他是我侄兒……呃……」說到最後一句，冥神突然打了個飽嗝，然後一臉緊張的向天上看了一眼。
太陽神確實是冥神的侄兒，可是太陽神之所以能當上眾神之主，是因為他殺了原來的眾神之主雷神。雷神是冥神的哥哥，太陽神的爹。太陽神連他爹都殺了，對冥神當然不會那麼親切。
白度山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出來，點頭說：「對啊，你本來輩份就比蒼天上的眾神要高，為什麼要向他們告密呢？」
冥神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在擺食物的石板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放你在地獄，你只會越過越好；向蒼天上的眾神說吧，人家又會笑我沒有手段；真跟你過不去吧，地母估計會撕了我……」
白度山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彎著腰，像一個等待主人吩咐的僕人。
冥神看着白度山的姿態，突然想起複仇女神的話來：「英雄都是一幫外表恭敬謙卑，內心狂妄自大的傢伙。」冥神長長的嘆口氣，真的，其實很少有神會喜歡英雄，所有受到邀請參加過眾神宴會的英雄，最終的結局都非常慘。
事實上論起對神的虔誠膜拜，沒有一個英雄比得過村裏不識字的老婆婆。英雄有能力與神比肩，所以他們對神並不那麼尊敬；相反的，老婆婆沒有什麼能力，所以才會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神的身上。這是對神的諷刺，也是所有神都不願提起恥辱。
冥神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覺得什麼東西亮了一下，仔細一看，正好美人魚哀求的眼神也看向他。冥神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間想出了一個主意：如果白度山離開美人魚，那麼自己的機會就來了！這條會彈琴的美人魚，才是此行的關鍵！
「白度山，」冥神有了主意，聲音也變得威嚴，以一個審判官對犯人宣佈結果的語氣說：「我決定讓你重回人間。『但是』——」他加重了「但是」兩個字的讀音，「你必須離開美人魚。」
美人魚可憐巴巴的看着白度山，現在她才是等待宣判的罪犯。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的眼裏滑落，掉到湖水裏，變成一粒一粒的珍珠。
冥神看到美人魚的樣子，心裏也好疼，可是他冷靜下來，臉上冷冰冰的，不讓美人魚看到一絲同情。「我會好好補償她的，只要我得到了她，就是她想要我的心，我也挖給她。」冥神暗暗誓。
白度山閉上眼睛，不敢看美人魚的眼睛，「美人魚啊，你是海的女兒，你應該回到海的懷抱。離開我吧，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白度山說。
「混蛋！」美人魚看上去像是非常憤怒的樣子，用不太熟練的人類語言罵了一句，轉身游向湖心。
冥神在心裏說：「我的親親小美人魚，你不要傷心，我會好好安慰你的。你等著，我打白度山走了就來陪你。」
白度山睜開眼睛，平靜的看着冥神：「我已經離開美人魚了，你也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冥神正義凌然的說：「哼！白度山，你真是夠無恥的！美人魚跟了你一千年，你只用兩句話就把她趕走了——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是不對勁兒。按照美人魚的脾氣，她應該先是痛哭，然後哀求，最後給白度山一點顏sè看看，然後才離開。可是現在她只說了兩個字，就這麼走了？
如果她是一個輕易言棄的人，那麼她不會跟白度山受了一千年的苦；如果她不是一個輕易言棄的人，那麼她不會只說兩個字就走啊？
冥神看着湖心，用神念搜索著美人魚的蹤跡。湖水冰冷，魚倒有幾條，但是卻沒有美人魚。
「我明白了，」冥神恍然大悟，「你跟美人魚合起伙來騙我呢！我上當了！」美人魚既然能從海裏帶回魚蝦來，當然有回大海的方法。她也有千年的神通，早就回到大海了。
白度山不置可否，「我離開她，你放我回人間。神說過的話，什麼時候可以不算數呢？」
冥神伸出食指，指著白度山的額頭大罵起來，「你這個無恥的傢伙，又擺了我一道。我是神，你是人！我會給你點顏sè看看的。」話音剛落，整個冥界都晃了起來。
無巧不巧的，就在冥神話音剛落的時候，冥界地震了。
冥神當然知道這是白度山的守護神地母在示威。
蒼天之上的眾神可以對地母不敬，說真的，從雷神開始，蒼天之上的眾神就想滅了地母，這個不講理的遠古女神實在讓眾神很火大。但是雷神死了，地母還活着。事實很清楚，蒼天之上的眾神拿地母沒轍。
就算蒼天之上的眾神如何對地母恨之入骨，冥神也不是蒼天之上的眾神啊。他的冥界在大地之下，當初雷神想滅地母時，他還保持中立呢。現在嘛，搞好關係才是頭等大事啊！
白度山還保持着他謙卑的姿態，似乎在等著冥神的判決。
冥神越看白度山越火大，可是又不敢把火，只能壓低聲音說：「滾！」隨手一揮，一陣yīn風捲住白度山，把他帶離了湖泊，向一條幽深的通道飛去。
冥神對着曾經鎖住白度山的石柱用力一拍，碎石滿天飛，石塊落到湖裏，湖水像開了鍋一樣。那些美人魚從海裏帶來的異種魚蝦被砸得到處亂躥。
冥神在禍害他的冥界，這與地母無關，想咋禍害就咋禍害吧！
只說白度山穿過幽深的通道，突然世界一片光明。陽光刺眼，白度山一下流出淚來，「我深愛的人間，你的兒子白度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