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紅顏薄命

第五十八章 紅顏薄命

孝文帝二年,丞相陳平卒,謚為獻侯。子共侯買代侯。二年卒,子簡侯恢代侯。

始陳平曰:「我多yin謀,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yin禍也。」

——《史記·陳丞相世家》

呂太后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恆山、淮南、濟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后,廢處北宮,孝文後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墳。

——《漢書·外戚傳》

竇氏見薄太后神情有異,蹙眉問道:「母后,臣妾說錯了嗎?」薄太后回過神來,笑道:「沒有,你說得很好······諸侯王的問題,依你來看,應該怎麼解決?」竇氏坦然說道:「一分二斷。」薄太后眼前一亮,問道:「如何分?又如何斷?」竇氏侃侃說道:「大漢如今擁有關中之地,而且北方代地,趙地都在朝廷掌握之中,燕王劉澤雖然薨喪,但其子襲了王爵,若是朝廷有心拉攏,自然沒有什麼關係。若是燕國沒有反意,那我北疆連成屏障,同樣固若金湯,匈奴人便只能望之卻步。如此來說,朝廷消除諸侯王之亂便是我大漢朝的事情。北方之事容易,梁地乃是關中門戶,輕易不可失去。河水一線,齊國最大,劉則不知是否會介懷他父親之死,但齊國地域太過廣大,必須分之。淮南之地,乃是吳楚出兵必經之處,但朝廷鞭長莫及,只能試探虛實,不可輕舉妄動。」

薄太后皺眉說道:「你言語中提及吳楚,難道吳楚會反?」竇氏搖頭說道:「這並非臣妾所知,但臣妾往年在高後身邊,曾聽她提及吳王劉濞面有反相。臣妾不信相面之術,但卻相信太皇太后的眼光。」薄太后看着她,突然笑了笑,說道:「你果然是得了她的權謀。」竇氏淡然一笑,薄夫人想了想,說道:「那北疆匈奴,又該如何?」竇氏眉頭一蹙,微微有些遲疑。薄太后冷笑說道:「是了,哀家倒是忘了,昔ri朱虛侯朝堂上一番廟算,早已經界定了我大漢后三十年的國運。你當時在未央宮,自然明白他的全盤計劃······如此說來,你是要按照他說的做了?」竇氏低頭說道:「母后明鑒,臣妾是這般打算的。」

薄太后看着她,突然問道:「你將自己的孩兒扶到太子的地位,讓自己當了皇后,又安排長君少君兩人,你是如何打算的?」竇氏抬眼看着薄太后,輕聲說道:「臣妾不敢攬權,但昔ri在未央宮中,臣妾見慣了宮中為權力爭鬥之事,自然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深居內宮,若是沒有仰仗,難保明ri之厄。臣妾做這些,也不過就是為了自保而已。」薄太后笑了笑,說道:「好一個自保!只是······哀家如今自身難保,再難掌控這未央宮,所以,哀家想要將手中的虎符交給你,你可願意執掌這六宮之權?!」

竇氏身子一震,卻將懷中的劉武搖動了一下,幸而沒有驚醒他。竇氏心中驚訝,忍不住轉頭看着上的薄太后,蹙緊了眉頭,神sè疑惑。薄太后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是笑道:「你不用如此驚訝,哀家如此做,也無非是為了自保而已!」竇氏沉默了一下,良久才道:「母后現下雖然是身處危境,但怎麼說跟陛下也有母子情意,陛下就算有了虎符,也會善待母后,臣妾不知母後為何如此做······母後為何捨棄自己的親子,卻將虎符交給我這個外人來掌管?!」

薄太后嘆了口氣,隨即搖頭說道:「你是哀家的兒媳,如何是外人?哀家知道你心中疑惑,你說的這些,哀家自然知道,恆兒秉xing不壞,也不會對哀家如何。只是一旦他猝然執掌大權,哀家只怕他會從此自負,卻將高皇帝的天下敗壞。若是哀家所託非人,那哀家便是大漢朝的罪人了。你昔ri跟隨呂雉,自然知道她如何會敗,更兼行事穩妥,哀家很是放心,所以這才召你前來,為的便是託付此事。」竇氏一時沒有料到薄太后做事竟然如此之絕,她當初還以為薄太后只是想要與自己聯手自保,哪能想到她竟然是想要把虎符讓出。如此說來,她是想全身而退,遠離這未央宮中的爭鬥了。

但如此一來,卻將竇氏推向了風口浪尖之上。竇氏昨ri才與劉恆決裂,本來擔憂ri后失去劉恆的護佑,自己在這未央宮中舉步維艱,但今ri之事,卻讓自己有了和劉恆同等的權力,自己自然是不用再看劉恆的臉sè,但如此一來,劉恆必然放過薄太后,卻將從前積壓的不滿全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他是大漢天子,而自己卻是女流之輩,大漢朝剛剛經歷高后的女禍,難道能夠容忍自己這個女流之輩?饒是竇氏一向臨危不亂,當此情境,卻也有幾分難以抉擇。

薄太后看着竇氏面上的掙扎之sè,她自然明白其中的難處,所以對竇氏的這個反應也沒有詫異。竇氏想着如今前後朝的形勢,貝齒輕咬着檀唇,忽然想到從前劉章在碧波湖邊對自己說過的話。她記得劉章說過,自己會如同高后一般大權在握,而劉恆缺乏治國之才,如此說來,ri后前後朝的大權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想到此處,竇氏忍不住微微喘息,一時被自己的野心嚇住。但劉章向來說話無有不中,她自然也信任劉章。這般一想,她心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看着薄夫人,說道:「母后既然如此決定,臣妾自當聽從!」

薄太后卻突然眼光一凝,恍然覺得有些心悸的感覺。當ri她面對呂雉尚且沒有如此,今ri面對只有二十餘歲的竇氏,卻似乎看到了她ri后執掌朝政的風光。想到此處,她微微皺眉,說道:「哀家雖然決意將虎符交給你,但是有幾件事情你須得知曉。」竇氏點頭說道:「請母后吩咐。」薄太后見她雖然勝券在握,卻不驕傲,心中又是一陣嘆息,口中說道:「哀家知道,這未央宮中,爭鬥從未停息。雖然有些事情你做得滴水不漏,自以為旁人無從查起,但古人有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道雖然冥邈,但從來報應不爽。」竇氏低頭說道:「多謝母后提點,臣妾明白。」

薄太後點了點頭,又道:「恆兒能夠坐上天子之位,魏氏和薄氏出力不少,你ri后善待他們,哀家自然會管束他們,若是等哀家百年之後,魏氏和薄氏有什麼不當的舉動,你自己斟酌行事即可。另外一事,哀家希望你能夠答應。」竇氏見她神sè莊重,便也沉聲說道:「母后請說。」薄太后看着竇氏懷中的劉武,笑了一下,說道:「你的兒子劉啟是太子之尊,如今也三歲有餘,我薄氏之中也有好女子,哀家想為自己這個孫兒訂一門親事,你看如何?」竇氏笑了笑,道:「這是好事,臣妾自然答應······」

薄太后卻笑道:「你別答應得太早,哀家的意思是,若是ri后太子登基做了天子,我薄氏的女子便是皇后之尊,你能夠答應么?」竇氏聞言一時有些躊躇,但隨即泰然說道:「臣妾應下了!」薄太後點了點頭,甚是開懷。竇氏心道:「她這般安排,不過是想着ri后等她百年之後,薄氏的這個皇后能夠照看薄氏一族而已。但ri后之事,誰又說得准?我只要讓啟兒娶了薄氏,他是我的兒子,ri后他若歡喜,便留下薄氏,若是他喜歡,我也不勉強他。」

薄太后見竇氏答應得爽快,斟酌一會兒,隨即站起身子,從袖中取出兩片銅質的虎符,上面刻着文字,她手指微動,兩片虎符分為兩半。薄太后看着手中的虎符,皺眉說道:「憑此虎符才可以調動天下的兵馬,但你需要知道一件事情······」竇氏安靜地聽着,但突然從永壽宮外傳來一陣吵鬧聲音,聽聲音便是劉恆。竇氏看着上站立的薄太后,薄太后卻神sè不變,似乎對劉恆的到來沒有半分感覺一般,繼續說道:「自從長安大亂以來,絳侯周勃掌二十萬南軍,太尉灌嬰同樣掌握北軍,這虎符不過是一個名號,至於它在你的手中能否變成名實相副,那就要全看你的手段了!」說着她慢慢走下台階。竇氏忙抱着劉武起身。

薄太后伸手將虎符遞向竇氏,虎符剛遞到半途,劉恆推開殿門,走進內殿,眼見這自己母後手中拿着號令大將的虎符,如今卻是要遞給竇氏,他心中一陣恚怒,忍不住大聲喝道:「母后,你做什麼?!」薄太后神sè不變,卻是將虎符遞給了竇氏,隨即踏前一步,凜然看着劉恆,冷聲說道:「皇兒,哀家和皇后在議事,你來這裏做什麼?!」

長安,陳平府邸。

陳平圍着被褥坐在榻上,不住地咳嗽。他本來相貌清瘦,如今這一病,就顯得更加行銷骨立,原本灰白的鬍子也全都斑白,只是一雙眸子卻仍舊晦澀無比,像是從來沒有變過一樣。床榻前面並排站着三人,一個是陳平的兒子陳買,另外兩人卻是絳侯周勃和太尉灌嬰。

周勃見自己說了幾句話,陳平便咳嗽得如此厲害,心中也有些打鼓,斟酌說道:「丞相,我等在陛下面前言說賈誼的饞言,是否行事太過倉促?」陳平搖頭說道:「是有些倉促······」周勃濃眉皺了起來,說道:「我等如此構陷陛下的愛臣,會不會······招來陛下的猜忌?」陳平低聲道:「陛下登基不過一年,尚且還要倚靠我們這些老臣,是以雖然此次你行事有失偏頗,但陛下顧忌自己的處境,倒也不會輕易動我們這些老臣,你們放寬心,高枕無憂便是。」周勃吁了口氣,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灌嬰,躊躇了一下,苦笑說道:「那個······這一次我等沒有向丞相你知會,便去面見陛下,丞相不會心有不滿吧?」

陳平淡然說道:「老夫素ri提點你,也是看着同朝為臣多年,但是如今老夫已經行將就木,就算是再想提點,只怕也沒有機會了,哪裏談得上什麼不滿?將軍你多心了。」周勃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陳平看了看灌嬰,見他神sè愁苦,想了想,說道:「這一場病來勢洶洶,只怕自己多半不保,ri后朝堂上的事情,兩位將軍就多多擔待了,如今朝廷平靜,不會有什麼大的變故,而且未央宮中還有太后坐鎮,老夫也就放心了,咳咳······」灌嬰聽他言語頹廢,皺眉說道:「丞相如何說這等不吉之言?你是朝廷柱石,若是離開朝堂,末將只怕朝臣無人能領袖群倫,丞相還是要強起上朝才是。」

陳平捋須笑道:「不行,人老了,有心而無力,只能徒喚奈何了······灌將軍說朝臣無人能領袖群倫,這話說錯了。想陛下以藩王之位入主未央宮,如今一年有餘,朝臣也是時候將手中權力交還天子了。我等皆是臣子,就要恪守為人臣子的本分,一心辦事。其他的什麼心思,能斷就斷便是······」灌嬰一愕,周勃拱手說道:「我等明白了!」陳平咳嗽著點頭,良久之後才說道:「老夫要說的也就是這些了,兩位將軍好自為之!」兩人點了點頭,一旁肅立的陳買知道父親的意思,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兩位叔父,大夫囑咐父親要好生休息······」周勃嗯了一聲,對着榻上的陳平行禮說道:「如此,末將和灌將軍就先回了,丞相就一心養病,我等會再來拜會丞相的!」陳平點了點頭,陳買隨即帶着兩人離開了房間。

陳平獃獃地坐在榻上,晦澀的眸子裏看不出他自己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陳買又回到房間,低聲說道:「父親,絳侯和太尉都離開了。」陳平咳了一聲,陳買聽他咳得厲害,眉頭一皺,說道:「父親,葯已經快熬好了,您喝一點兒也好,為何不聽大夫的囑咐?」陳平又咳了一下,笑看着他道:「為父活到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所謂世事無常,為父已經看過了太多事情,也到了該死的時候了······」

陳買神sè大變,驚道:「父親,您······您身子一向硬朗,這次不過是小小風寒,怎麼說到······死?」陳平回身看着自己的兒子,慈愛地笑道:「傻孩子,人活在世上,早晚都是會死的,秦皇帝如此功業,高皇帝平定天下,最後不也是一抔黃土?為父這一生,起起落落,說到最大的功業,也就是在長安之亂中。但有些話為父只能對你說,在外面是萬萬不能說的。」陳買聽他這麼說,忍住心中傷痛,問道:「父親想說什麼?」

陳平看着紙糊的窗格,緩緩說道:「當ri為父和朱虛侯定計匡扶劉氏,雖說將呂氏一舉剷除,但後來為父想想,也不過是讓他人得了便宜,為父和朱虛侯都變成了他人眼中的鷸蚌而已。為父雖然在那一役中成就後世之名,但內心卻愧對朱虛侯。這些時ri聽聞他在城陽布衣蔬食,效農夫之行,可知他心中苦悶。他是不肯服輸的xing子,當今天子又行事偏激,只怕他最終還是會歿在陛下的手下······」陳買聽他又咳嗽了起來,忙說道:「父親,君侯他從來都是光風霽月,您對此事如此介意,說不定他早就已經忘懷,父親您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陳平搖頭嘆息道:「此事還是小事,為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陳買皺眉說道:「父親,孩兒雖然才智不能與您比肩,但自認也勝於常人,如周勝之之屬,孩兒也不放在眼裏!」陳平看着他自負的樣子,嘆息說道:「你素來聰敏,為父自然知道,但如今的朝堂,若是想有一席立足之地,便不能如此聰明,否則,只能是找來殺身之禍啊!」陳買一愣,遲疑道:「怎麼可能?!」陳平搖頭道:「表面說來,朝廷是沒有什麼風波,但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哪裏知道暗地裏的爭鬥?太后如今年事已高,陛下又急於從朝臣手中攬取大權,從前朱虛侯大急沒有施行,諸侯王和匈奴的內外之患都還存在,此時正需要一個雷厲風行的英明之主,但陛下胸襟不夠,只怕······唉!總之ri后你在朝中,只是安心做事,不可為非作歹,如此可保住身家xing命。若是你非要強出頭,那是自我取禍之道!」陳買見父親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身子一激靈,凜然說道:「孩兒明白了!」

陳平看着自己這唯一的兒子,苦笑了一下,說道:「為父看到你,不知為何,總是想起留侯的兒子······」陳買一愣,道:「父親說的,是已經死去的張辟疆么?」陳平點頭說道:「不是他,難道還能是如今的留侯張不疑?······你和張辟疆很像,都有計謀和抱負,可以說是得了為父和留侯的真傳。但張辟疆太過張揚,所以歿於長安之亂。為父怕你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和抱負,若是干涉朝政,只怕又會重蹈張辟疆的覆轍啊!」陳買不禁沉默。

陳平吁了口氣,說道:「當初為父和留侯同在高皇帝身旁出謀劃策,高皇帝信任留侯,為父的確嫉妒他,但他為人謙和,這是為父敬佩他的。但是他愛子如此下場,連他也是放下一切,只著蓑衣斗笠便離開長安,浪蕩天涯······為父和他同殿為臣,當ri各自使出錦繡心機,助高皇帝一痛天下,雖然功業至偉,終究是殺戮過多,所謂天道冥冥,報應不爽,留侯便是最好的例證。為父當年更是向高帝獻了許多yin謀詭計,這些本來是道家所禁忌。如此說來,為父所造yin禍更甚於留侯,只怕ri後會報應到子孫身上。所以為父今ri才對你如此諄諄告誡,這番苦心,你可明白?」

陳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是陳平卻從他面上看出一絲偏執的意思,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道:「罷了!正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縱然是前方百計要為他們安排,這路終究還是要他們去走。ri后,就看他們自己的了!」他突然想起張良離開長安時候的洒然一笑,低聲道:「留侯,看來我終究差你許多!你如今能看開世事,我卻還為兒孫後世計算,咳咳高下之分顯而易見了······」

永壽宮。

竇氏看着突然而來的劉恆,微微蹙起了眉頭。方才薄太后一句斥責,劉恆站住了身子,只是雙手握緊拳頭,憤然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母后和妻子。薄太后神sè冷漠,面對着自己的愛子,她冷冷地站立,擋住了竇氏,冷淡地問道:「皇兒,誰讓你來的?!」

劉恆冷哼著喘息,卻沒有說話。薄太后卻是自己說道:「當真是女大不中留,文心竟然跑去跟你說!」劉恆強自壓抑住自己的怒氣,昂然道:「母后,她這麼做,難道還錯了不成?孩兒今ri不來,你就要將我劉氏的天下拱手讓給他人,難道母后這樣做,還不想讓孩兒知道?!」薄太后看着他,說道:「既然你如今已經知道了,哀家也不用再費心怎麼去跟你說,ri后你主掌前朝之事,竇氏執掌六宮之權,皇兒,你可聽明白了?」劉恆聞言皺眉道:「母后,你當真要將六宮之權交給這個女人,還要讓她執掌虎符?!你可知道她······」薄太后淡然地看着他,問道:「竇氏怎麼了?」

劉恆怒道:「她心中早已經有了其他人,並不愛朕,母后你怎麼可以將手中權力交給這個外人?!」薄太后看着他,問道:「那又如何?」劉恆一愣,只覺得薄太后是否是老糊塗了,隨即卻是心中更怒,大聲道:「那又如何?!母后,她愛着劉章,你知不知道孩兒是什麼感受?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好兒媳,更加不是一個好妻子,您怎麼可以將權力交給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孩兒不服,孩兒不服!」薄太后只是看着怒的劉恆,淡然道:「你說完了?」劉恆一愣,薄太后看着他,道:「此事哀家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再說!」

劉恆啊了一聲,只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問道:「母后,你聽到孩兒方才說什麼了嗎?她·····」薄太后斷然截道:「哀家知道!可那又如何?」劉恆聞言如同傻了一般,失聲說道:「你知道?!」他忽然轉目看着薄太後身後的竇氏,見她只是安靜地站着,懷中抱着嬰孩,一副於人無害的表情,但是一抬眼間,劉恆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冷笑輕蔑之意,心中一陣激憤,只覺得心中一陣絞痛,喉中一甜,卻是嘔出了一口鮮血,隨即大聲咳嗽起來。

薄太后見他吐血,身子一顫,抬腳就要上前,但劉恆卻突然站直了身子,唇上的血跡也不擦,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薄太后和竇氏,口中道:「母后,你好······你寧可將權力交給這個婦人都不肯給朕,哼!這就是你平ri說的對朕愛護?原來你不過也是另一個呂后,朕不過就是另一個劉盈而已,可笑!可笑!!」薄太后皺眉說道:「恆兒,哀家正是愛你護你,所以才這樣安排······你往ri跟着哀家,你的品xing才能哀家如何不知,若是這大漢天下的權力全都在你手中,只怕你難以把握得住,哀家將主要權力交給竇氏,由她輔佐你,這才是穩妥之策!你,你莫要生哀家的氣······」

劉恆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良久才笑道:「原來母后竟然是以為孩兒沒有治國之才,孩兒在母后眼中竟然只是朽木一塊!哈哈哈哈,如此也好,你不是將六宮之權和虎符都交給她了嗎?乾脆孩兒將前朝之權也一併交給她,讓她變成另一個呂后,如何?」薄太后聽他這麼說,心中一陣大怒,說道:「恆兒,你如今還說什麼氣話,這便是一個君王應該說的話么?」劉恆只是笑着,卻突然盯着後面的竇氏,眼光一凝。薄太后搖頭說道:「哀家今ri也累了,你們都回去吧!只要ri后你們父親戮力同心,哀家也就放心了!」

竇氏聽薄太后這麼說,上前襝衽行禮告退,劉恆卻仍舊昂然站着,怒目看着薄太后,隨即一甩衣袖,大踏步走出了內殿。薄太后一聲嘆息,竇氏蹙眉走出了內殿,見前面劉恆身影已經走出了永壽宮,便慢慢踱步走出了永壽宮。

剛剛走出永壽宮,卻見劉恆站在宮外,眼中一片冷意。竇氏慢慢上前。一旁跟隨的宮人見劉恆和竇氏有些不對勁,都沒有上前。劉恆看着神sè平靜的竇氏,冷冷說道:「竇氏,你贏了,你終於替劉章奪了朕的天下!」竇氏搖頭說道:「陛下如此想便是錯了,臣妾今ri得權,ri后也是為劉氏執掌天下,並非只為劉章!」劉恆強忍住心中怒意,看着自己曾經深愛着的容顏,恨聲道:「你竟然如此折磨朕,朕愛你,卻恨不得想殺了你!」竇氏抬眼,凜然不懼地看着劉恆,靜靜地說道:「臣妾多謝陛下!」說着,再也不管劉恆,轉身走向自己的鳳輦。

劉恆看着鳳輦離去,仍舊獃獃地站着。過了一會兒,一雙手抓住了他緊握的拳頭,隨即一個聲音柔聲說道:「陛下,咱們回去吧!」劉恆轉頭看着一旁的魏文心,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絲絲情意,卻突然甩脫了她的手,冷笑道:「咱們?!哼,朕要回宮了,你不必跟來!」說着轉身離去。

剛剛走出十幾步,卻聽後面魏文心凄厲的聲音說道:「皇兄,你當真如此狠心對我?」劉恆站住身子,冷笑道:「朕心中只愛着竇氏,親近你,也不過是為了讓竇氏生氣而已,但如今你已經沒什麼用了,還說這些話做什麼?」說着,他不再理會魏文心,踏上了御輦,緩緩離去。

魏文心看着御輦緩緩離去,一顆心空落落的,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她喃喃說道:「原來,你對我從來都是虛情假意······」這女子說着,淚水不絕而下。她茫然四顧,看着眼的永壽宮,忽然心中刺痛,只覺得這偌大的未央宮竟然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她本是永壽宮的宮人,卻背叛了薄夫人,投靠劉恆。如今劉恆也不再對她假以辭sè,魏文心只覺得一陣心灰意冷。她看着眼前永壽宮的牌匾,突然心中沉靜下來,一時間心中只是說道:「我是永壽宮的人,本就不應該離開永壽宮······姑母,文心錯了,您既然不肯原諒文心,那文心只能做永壽宮的鬼,只希望能夠時常陪伴着您!」

這女子這般一想,竟然就此心中萌生死志,看着宮門前佇立的石獸,失神地笑了一下,隨即猛力撞了上去。

一旁的宮人見魏文心倒在石獸下面,頭骨碎裂,鮮血仍舊汩汩地冒着,不禁大驚。但魏文心從前是永壽宮的,宮人不敢不報,當即有宮女入宮告知薄太后。薄太后聞言大驚,疾步走出了永壽宮,見魏文心屍就躺在自己的宮門前,雖然她背叛了自己,但是想及她從前用心侍奉的好處,忍不住老淚縱橫,腳下一軟,撲倒在她屍身旁,痛聲道:「傻孩子,傻孩子······」她看着魏文心恬靜的面容,失聲說道:「哀家本來是想讓你受些教訓,你是哀家嫡親侄女,哀家怎麼忍心趕你走······」

她抱着魏文心的屍身,忽然意識到自己ri后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她以為自己將虎符和六宮之權讓出,從此就可以平安無事。但是魏文心一死,這偌大的未央宮之中,也再沒有一個人願意聽她這個老人的喁喁細語,劉恆已經和她勢同水火,竇氏也不能同她說話解悶,唯一肯聽她言語的魏文心如今也死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但這一次,她卻輸掉了所有,天下,權力,兒子······全都隨風而逝,如今的薄太后,也不過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傷心老人而已,再也沒有當年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心了。

次ri朝會,群臣都察覺出一絲異樣。劉恆並未上朝,據鄧通言說,劉恆昨ri受了風寒,不能走動。而取代劉恆上朝的,卻是只在皇后冊封大典上出現一次的竇氏。群臣面臨此境,都覺得無比驚異。看着上跪坐但神sè肅然的竇氏,彷彿是回到一年前高后處理朝政的時候一樣,群臣不由凜然。但竇氏處理事情很是穩重,所以下朝之後,朝臣都是猜測,大漢真正的掌權人物是誰。後來風聞薄太后已經將虎符和六宮之權交到了竇氏的手中,朝臣這才知道,原來未央宮的實權早就已經在竇氏手中。

而劉恆的情況卻有些隱秘,朝臣只是隱約知道劉恆身子不好,一直卧病,如此朝臣未免胡亂猜測劉恆為什麼會病重。這些時ri以來,劉恆雖然不怎麼出面,但是卻下令廣羅天下美女安置在未央宮中。朝臣便以為劉恆只為個人私yu,而將朝中大事擱置一旁。這些內情只有寥寥數人知道。

鄧通便是其中知情的一個。他陪伴在劉恆身邊,知道劉恆是心痛竇氏如此待他,所以就此消沉。當ri劉恆嘔血,後來太醫診治之後便說是傷了心脈,後來劉恆ri漸消沉,下令廣選天下美女,得到邯鄲慎夫人和尹姬。慎夫人眉眼間與竇氏有幾分相像,大概是因為同是趙地人的緣故,而尹姬卻是身姿像極了往ri的竇氏。但竇氏生育之後,自然沒有了從前的宛轉姿態,而且兩人如同陌路一般。

但劉恆豈是如此消沉之人,竇氏雖然替他上朝,但他身子好些之後,便自己上朝。竇氏因為是女子,而且劉恆是天子,便也不再上朝。但自此之後,朝中大臣和未央宮中的人都知道竇氏才是握有實權,劉恆除了每ri上朝之外,若是有所決定,還是要去問竇氏的看法。

等到劉武三個月大的時候,竇氏為劉武找了一個ru母。如今劉館陶五歲,劉啟四歲,有其他宮人陪伴,竇氏忽然覺得自己的儲秀宮有些冷清,她和薄太后也只能說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很是乏味。她不禁嘆了口氣,心道:「我在這未央宮中,雖然權力在手,竟然不能有一個知心人······」她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的儲秀宮,忽然想到從前張皇后是住在此處的,如今······

想到這裏,她看了看娟兒,說道:「娟兒,你去準備車馬,本宮要去北苑!」娟兒一愣,說道:「娘娘,陛下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能去北苑,這······」竇氏看了她一眼,笑道:「這未央宮,還有本宮不能去的地方?」娟兒愕然了一下,隨即轉身出了儲秀宮。

竇氏換了一身便裝,走出了內殿,坐上了鳳輦,一路向北而去。鳳輦穿過一座座宮殿,眼見四處的景sè逐漸荒涼,竇氏將周遭一切看在眼中,不禁蹙起了眉頭,心道:「她從前習慣了錦衣玉食,如今卻在這樣的地方,真是委屈了······」鳳輦又行了三里,這才停了下來。竇氏走下車輦,只見高大的宮牆角落處建了一處簡單的屋舍,比之尋常的農家小院還小了一半。但抬眼看去,這一處屋舍前面卻生滿了顏sè各異的花朵,綠意紅妝、奼紫嫣紅。竇氏見娟兒要上前,便搖頭示意她不要動,隨即自己靜靜地走上前去。

她輕輕地推開籬笆,前面是一條泥土的小徑,小徑兩旁全是各sè花朵。竇氏聞着花香,不由有些沉醉,這時,卻聽得前面有人低聲說道:「······夢亦聽。葉下穿雲交半面,世間何句得全青。信他寒谷無邊醉,簪我衣裙沒骨丁。相勘凡花痴不了,縱澆塵土有餘馨······相勘凡花痴不了,縱澆塵土有餘馨。」竇氏聽這果然就是張嫣的聲音,一時只覺如夢似幻,想及世事無常,如今自己是皇后之尊,她卻是連一個普通的宮人都不如,若是相見,她定然傷心,一時間柔情繾綣,只是站在原地,眼眶卻慢慢紅了。

張嫣的聲音停了一下,隨即有細聲說道:「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竇氏聽到她說這些,忍不住也是低聲說道:「縱使無人亦自芳······」張嫣卻是聽到了,不由驚道:「誰?!誰在那裏?」竇氏見自己不能再隱藏自己的行蹤,便上前走了幾步,折轉向北,卻見張嫣一身素衣佇立在花叢之中,花容月貌竟然比從前還美上幾分,不由微微驚訝。張嫣見一個美貌宮裝女子款款走來,細看之下,才現是從前的竇氏,一身也是驚訝無比。

良久之後,竇氏開口說道:「我,我不知道是該叫你皇后還是太后······」張嫣卻是笑道:「你是竇氏?你怎麼會在未央宮裏?」竇氏聽她這麼問,微微有些不解,隨即才意識到長安之變后,張嫣就一直被看管在這一隅之地,對於外間的事情更加是不會知曉了。而且自己離開未央宮之事,她也是並不知情。竇氏怔怔地看着這個淡然微笑的女子,心中微微酸,隨即低聲將前事告訴了張嫣。

張嫣靜靜地聽着,聽她說完之後才明白了一切,她淡淡笑道:「如此說來,你如今是皇后之尊······」竇氏上前握住她手,說道:「皇后,這些事情紛繁複雜,如今變成這樣,我們做女子的也都無從選擇。只是你如今在這樣的地方,只怕住不慣,我這就帶你出去!」說着便拉着張嫣,張嫣卻站在原地不動,竇氏愕然回頭。張嫣淡然說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你在未央宮是能說得上話的人,但我不走,我不會離開這裏。」竇氏見張嫣雖是輕聲說着這些言語,但眼中的神情卻無比堅毅,忍不住問道:「為什麼?!皇后,我會保你周全的······」

張嫣搖頭,淡然說道:「我是惠帝的皇后,如今的未央宮早已經不是昔ri的未央宮,我如何能居住?再說,他死之後,我的心也淡了,住在什麼地方也沒有多少分別。這裏雖然比不上昔ri的繁華,但我每ri都能夠心中沉定。我只願之後能夠長居此地,每ri靜靜地想他念他便已經足夠,從前的富貴榮華,也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竇氏看着她靜靜的面容,聽她雖然是簡單的言語,但對劉盈的愛意卻是刻骨銘心,心中一酸,低聲道:「皇后,你何苦如此?」張嫣微笑道:「我不覺得苦,你若是真心去愛着一個人,就一點兒也不會覺得苦了······」

竇氏驀然心中一痛,心道:「我也是心中愛着一個人,怎麼卻覺得如此苦澀?」張嫣見她面sè,嘆息說道:「看來你做皇后,也不開懷啊······」竇氏伸袖拭去淚水,不想再說這些傷心事,轉口問道:「皇后,你方才說的那些是什麼?」張嫣一愣,隨即問道:「縱使無人亦自芳嗎?」竇氏點了點頭,張嫣低聲說道:「這是從前章兒跟我說的,我從前倒沒有怎麼記得,但這些時ri以來,總是想着從前的事情,也慢慢記了起來,方才看到我親手栽植的蘭花終於開花了,忍不住說了出來,不想被你聽了去······」

竇氏喃喃說道:「這些是劉章說的?」張嫣微微有些奇怪,但是聽她提起劉章,不由順口問道:「章兒現在如何了?還有秀兒,他們如今怎麼樣?」竇氏蹙眉說道:「他如今被封為城陽王,秀兒也跟着他去了城陽,只是聽聞他們夫妻身子都不怎麼好,他們已經有了一個一歲大的孩子劉喜······」張嫣眉尖兒一蹙,竇氏知道她心中的疑問,說道:「那是劉章收養的孩子,但是他們夫婦視同己出,劉章如今為了避禍,每ri過着田園般的生活。」張嫣搖頭說道:「你說章兒為了避禍才如此,那便是不懂他。從前他對惠帝說,他只願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暢遊山水,然後在一處沒有多少人住的地方定居下來,遠離塵世,無拘無束,如今說來,他雖是失去了天下,卻也過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已經有了子嗣,我也就放心了······」

竇氏靜靜地看着張嫣,見她恬靜的面容上始終掛着一絲淡然的微笑,如同清風一般,當真是遠離世事,自己也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劉章的事情。張嫣雖然素事不縈於心,但是從前畢竟是在未央宮住過,察覺她面sè有異,便問道:「怎麼了,你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么?」竇氏見她眉頭微蹙,終於還是說道:「劉章······他已經帶着秀兒,在來長安的路上了!」張嫣聞言大驚,抓着她的手問道:「他既然好好在城陽,為何還要來這是非之地?你是如何知道的?」竇氏搖頭說道:「我也不知他為何還要再來長安······我讓兄長派出探子探聽城陽的一切,是他告知於我。我也猜不透劉章到底要做什麼······」

張嫣防脫了她衣袖,想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竇氏,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竇氏咬了咬下唇,問道:「皇后是要見劉章嗎?」張嫣嘆息說道:「我的確是想見章兒最後一面······」竇氏神sè一變,說道:「皇后,你······你是說,劉章會死?!」張嫣搖頭說道:「你不知道,章兒最是心高氣傲,他這次來長安,多半是抱着必死之心的······」竇氏喘息一聲,低聲道:「我不會讓他死的!」張嫣聽她這麼說,不禁有些驚異,但見到她的神sè,不禁恍然,心道:「原來,當ri母後果然說得不錯,竇氏真的已經對章兒動心······」她不願意再提此事,只是說道:「若是章兒來了未央宮,你帶我見他一面。」竇氏點了點頭。

張嫣隨即轉身蹲下身子,侍弄自己的這些花草,竇氏見她也不顧自己的雙手,直接捧了一捧泥土,培在花草根部。張嫣卻不以為意,很是認真的樣子,竇氏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說道:「皇后,你還是別住在這裏了,你若是想侍弄花草,我讓宮人給你準備······」張嫣笑了一下,說道:「不用了,這裏除了每ri有宮女看管着之外,倒也沒有什麼。雖說是粗茶淡飯,但比起從前的錦衣玉食,我更喜歡現在的ri子······」她慢慢站起身子,回身看着竇氏,說道:「你坐到和母后同樣的位置,自然有些事情難以釋懷,我們做女子的,總有一些事情不能盡如人意······你若是不嫌棄,ri后可以時常來我這裏,不過我只能以粗茶淡飯待你。」

竇氏聽她這麼說,心中的委屈竟然少了不少。她嘆了口氣,隨即微笑說道:「皇后,我求你一樣東西,不知你答不答應?」張嫣看着自己身周的點點顏sè,說道:「如今我有的,也就是這些花草了······」竇氏看着那一盆剛剛綻開潔白花瓣的蘭花,笑道:「我要問皇后討要的,便是這一株蘭花了,皇后肯不肯割愛?」張嫣細細地打量她一眼,隨即點頭道:「你帶回去吧······蘭花是花中君子,放在yin涼濕潤處養著,不會死的。」竇氏點了點頭,俯身抱着那一盆蘭花,向張嫣行禮說道:「皇后,我告辭了,過幾ri我再來看你。」張嫣點了點頭,隨即又專心去侍弄那些花草了。

竇氏走出了這繁花簇簇的屋舍,回身卻看不到張嫣的身影了,她不禁有些悵然,娟兒見她出來,上前說道:「娘娘,該回宮了。」竇氏嗯了一聲,想了一下,說道:「你待會兒去向那些看守的宮女說,讓她們休要苛待張皇后,若是讓我知道她們有什麼僭越的舉動,我決不饒過她們。」娟兒低聲道:「奴婢知道了!」竇氏嘆了口氣,看着手中環抱的蘭花,隨即轉身上了鳳輦。

蹄聲噠噠,慢慢離開了這個奼紫嫣紅的小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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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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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紅顏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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