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

走出去

「清明時節雨紛紛」

還真是應了那句古話,今年的清明節又是陰雨綿綿。初春易逝去,馬蹄淺草來。都說「春雨貴如油」,這場甘雨滋潤天地萬物的同時,也洗滌着我的靈魂。

又是一年春好處,一大清早,晨霜薄霧,層疊直上竹尖。在竹林中踱上兩步路,只需得張開雙臂和十指,豆大的露珠便滑溜地從手掌中流下。不一會兒,只應得幾縷料峭春風吹過面頰,再抬頭時,山邊的太陽也便睜開了眼,晨朱曦微,四下里的霧氣也漸漸退散消去。翠竹玉葉於風中,在薄霧的水紗里蒙絡搖綴,妖嬈撫媚卻又不失氣度,倒像是個翩翩公子。

我扒開一抹翠綠,踱步回到家中,這麼多年來一個人的生活我終還是扛下了,望着冷清的屋子,莫名的思念湧上心頭,離家已是多年,正值思親節,哪能不落相思淚呢?

「喵——喵——」

幾聲貓叫才將我拉回現實,原來是「小傢伙」餓了。我見它一眼,毛茸茸的生物總是能給人帶來一絲溫情愛意。面露喜色的我順手從冰箱裏托出一根火腿,貓一截,我一截,美美地咬上一口,起身開始做早餐,又是一天開始啊~

飯後,天邊的紅日暗淡了幾分,四下里的烏雲正極速聚集,好似收到了什麼消息,一股腦全跑了出來,他們的灰色立馬就掩蓋了紅日的朱光。我抬頭望去,太陽還掙扎得想要露出一點光芒,可惜黑雲翻墨遮山而去,壓的太陽沒有一絲機會,就連最後的一縷光輝也被全全覆蓋。我知道,雨來了。

今兒個是個莊重嚴肅的節日,我還在家中籌劃着今天需要的東西。正忙時,滴答滴答滴答——幾點雨開始落下,衝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手頭上的活兒更加的緊急了,畢竟得要出門辦事,可不想淋了雨,再染上疾,誰還不想好好的。

不過一會兒啊,雨真的來了。不算小,也不算大,正好能打濕大地,滋養萬物。

遠遠望去,雨像一團霧,一團煙,又像一幅珠簾亮晶晶的。雨聲是均勻細密的,就像竊竊私語,又像遠遠地吹着短笛,隱隱約約,若有若無,地上騰起陣陣煙霧,更使的那雨像飄曳的薄紗;淅淅瀝瀝,沙沙沙沙,如一桿碧綠的笛子悠悠流出的動情的曲調,這是清明時節雨的開始啊。

香燭,紙錢,素酒,貢品,樣樣準備齊全之後再生火做飯,雖然家裏只有我一人,但是今天不止。雖然身處異處,但是規矩不能變。不過,真多年來,手藝倒是沒有長進,切菜都還不敢快了。紅繞肉怕是我最拿手的好菜,畢竟從小到大一直喜歡吃,可惜今兒個是上多了點老抽,黑黝黝的。將腌制好的五花肉一片片鋪在砂鍋裏面,又在上面填滿曬乾的鹹菜,最後來點兒秘制醬料,放入蒸鍋煮上半個小時,便是一道美味的扣肉。然後在冰箱裏翻找出上次在集市上買來的鹵豆乾,我的刀功不好,只能切成小塊小塊,真不好看,但是並不影響他好吃,倒也不錯。拍個黃瓜,拌個冷盤,炒一個青椒肉絲,差差不多啦。

畢竟,我一人客居他鄉。

沙沙沙——雨小了不少。這點點小雨像雪花一樣翩翩落下,像羽毛一樣溫柔的落地,這般輕盈的雨我還挺喜歡。

一切的一切都收拾好之後,需要敬神祭祖。禮佛前先要凈手、拈香。將香點燃,用兩手的中指和食指夾着香桿,大拇指頂着香的尾部。安置胸前,香頭平對菩薩聖像,四再舉香齊眉。之後放下如第三動作。用左手分插第一支香插中央,

默念供養十方三世三寶,第二支香插右邊,默念供養歷生父母師長。

這邊敬神祭祖就不是這樣,這裏的人們會手拈香,開始說一些吉祥語「天公祖相保佑,合家內外大小出入平安,好人好事到身邊,孬人孬事撥一邊,大門開透透,錢銀逗逗到,誠心有保佑,四面貴人相照應,添福添貴添財氣,春光無限好,日日進金進銀進財寶,四時無災,八節有慶,添丁進財好事連連來,囝仔好讀冊好寫字,走有路,早出頭早成器,年頭順年尾順,一年四季走好運!」

我在這裏當書記也有許多年了,人們有事可以先來找我,若是能解決,我便竭盡全力;若是覺得難辦,我才會反應給村長,讓他老人家支支招。為了人們方便,我家就坐落在一條直挺挺的水泥路邊,來來往往都會進來坐坐,他只要來,我便非常樂意至極,久而久之,和鄉親們熟絡了。

這邊剛剛忙活完,我打算開門看看這雨,剛一打開門,一襲黑影突然印入眼帘。是個身披黑色雨衣的中年男人,即使是穿上了雨衣,他還是打着一把黑傘,一個人默默行走在雨中,手裏提着一個籃子,還是黃金竹子編的。

「喲~張書記啊。」中年男人立馬望向我,先發話了,「今怎麼沒有回老家去啊,這個節日眼上也該回回家吧。」

「是啊。」我一眼便認出來人正是老李,笑眯眯地回他道,「這不是走不開嘛,這個節日大家都敬神祭祖的,雖然下着雨,但是還是得防着火兒啊——」

「也是,辛苦啦。」老李回道。

「老李你這是……」我好奇的問道。

「哦,我……我去看看兒子,這……這不是也有一年沒有去了嘛……」老李說這話時有些哽咽,因為他兒子兩年前就離開他了。

「嗷,是嘛,也好。」我點點頭,立馬又問,「你也是一個人在家,你看我也是,倒不如來我家吃個飯,兩個人也好聊會兒天啊。」

「額……」老李猛然駐足,猶豫了一下,他又轉頭看了看我,「說的在理,我這兒忙完就來,你看行吧。」

「好啊,你不急,慢慢來,我都能等的。」

「嗯吶。」老李說完,提着籃子,快步離開了我的視野。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味道。老李這個人啊,真的算的上一個命運多舛:出生時母親難產走了,用鄉里人的話來說就是天生克母,所以老李的童年回憶中沒有母愛。二十歲那一年,他的父親工地遇難,過去陪母親了,自此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奮鬥了八年,結了婚,一年之後,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惜啊,得了疾,他又變賣家產來救兒子,還是沒有留住,夭折了。就因為這事,他老婆也和他離了婚,就這樣一個人,一晃過去兩年,三十幾的年輕小夥子被命運糟蹋得老了許多。不知道是他的體質,還是經歷多了變故,他已經半白了頭髮,所以我說他是一個中年男人。

得虧父親照顧了老李二十年,因為父親的教養,老李很早熟,十六歲就出門賺錢顧家了。這四年裏沒掙到多少,父親走了后,錢都拿去辦理後事了。接受命運的挫折后,老李毅然決然的在大城市裏奔波,雖然命運蹉跎,但他從來不認命,一股子傲氣像極了他父親,樂觀的面對命運。

我一路走來,坡坡坎坎父親都能幫我擺平一半,算是父親的汗水換來了我今天的生活。我自然懂得他老人家的辛苦,在這世上,像他這樣的父親還有很多,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畢業以後,我主動干起了鄉村扶貧,調到了這裏。累也是累,因為我始終覺得,如果不融入進來,我根本體會不到鄉親們的艱辛。

這麼多年來,我和老李也算是老交情了,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我在心裏不禁感慨老李是多麼的不易。命運百般刁難他,他就像個英雄,不,他真是個英雄,全都招架下來了。說實話,我真的由衷佩服這個男子漢。

我踱步走進廚房,將做好的飯菜擺在桌上,不多不少,五個菜正好擺出一朵花來。再準備兩副碗筷,兩把凳子,我算是忙活完了。

雨,還在輕輕地下着。

老李走出這段村裏唯一的水泥路,另外尋了一條羊腸小道,因為下雨,泥巴小道很吃水,變得泥濘不堪。人們常說這樣的路,一步三滑,很是難處理,但無奈這條路是我們的必經之路,即使知道難,知道會栽跟頭,也得走過去才行啊。因為這條路,不僅僅是山嶺和城鎮的紐帶。

老李蹣跚地走着,即使這輩子在這裏走上無數回,他還是滑倒了,一頭栽到水田裏,滾了一身泥。的虧穿上了雨衣,不然泥水進了衣袖還真是不好受。不過老李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大半隻腿都陷入泥濘里,右手為了也搭了進去,整個身子一半都進了泥里。

都習慣了,這麼多年來也都習慣了,他熟練的掙紮起身,單是一隻手就把自己撐了起來。雨鞋上沾上了泥,湊近一聞,還有一點鮮草香氣。他俯下身,就著水田裏的水洗凈了鞋子上的泥濘,雨傘也弄髒了,那就順着雨水,沖了個新。稍作休息,老李急急忙忙又趕着上路了。

在雨水中的小鄉村和山嶺是朦朧的,江山如畫,不過就是如此。

路過一片養蝦人的池塘,老李繞到村裏的水庫邊,因為這裏的水庫打上了水泥,雖然只有一臂之寬,但總是要比泥巴路好走許多。水庫邊上沒有圍欄,所以走這條路得多加小心。

再往裏走,便是成片成片的樹木,像這種綿綿小雨,走在這樹林里一點也淋不到。老李順着幽靜小路,筆直的穿過林子,來到一處墓碑前,單看一個「妻」字,便可得知,這是老李已故妻子的墓碑。

他俯下身子,輕輕地將黃金竹籃子放在墓碑旁邊,伸過手,從籃子裏掏出來一隻砂陶瓷小瓶子。

「蘭啊——這些年來,合著我受了不少苦吃啊——」老李一個人對着墓碑喃喃地說着,拿起手裏的小瓶子,晃了一晃。

「我知道你不會喝酒,不過這酒啊,是我用家裏的梅子釀的,不醉人的。」說着,老李打開瓶子,將裏面的梅子酒細細的灑下來。

「兒子還小,就不喝了,即使是在那邊,也要好好的聽你媽的話,知道吧。」老李把傘架在墓碑上,又從籃子裏順出一把香火,六支香四支蠟,火柴上一劃,點燃這四支蠟。他單膝跪地,將四支蠟安置好,齊了齊香,在蠟火上點燃了,挨着蠟火插入土裏。起身在籃子裏拿出一指厚的紙錢,就著蠟火點燃,放在一邊銷著。

一陣風拂過,帶起地上的灰塵,揚上天去,燒過的紙錢化成齏粉,飛上天空之後,四散而滅。也正是這一陣風,將著雨帶到了傘下,打濕了蠟,蠟也就滅了。

老李只得又俯下身子,划燃一根火柴,一邊點燃蠟燭,一邊說道:「蘭啊——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命就是這樣。我知道你不服輸,你這一輩子都是要強的,但是該認命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

蠟燭再次點燃,老李起身來,回憶起了往事:「這輩子沒能有好福氣,下輩子一定是有的,畢竟命運輪迴嘛。想當年你和鄉鄰趙二娃爭那半分田地,那事情,鬧得全村人都知道了。」他突然笑起來,「你硬是將那半分田地掙到了,之後你們兩家都和仇人似的,路過也不說話了。後來啊,這個趙二娃也是不小心,上田時從坡上滑倒一頭栽了下來,順着岸落到河裏。十米高的岸啊,的虧他福大命大,落到河裏了,可惜不會水,差點就死了。正巧你好路過,搭了一把手,把他救上來了。救人上來還沒完,你還數落他一個大男人連水都不會,哈哈哈——

「時間不早啦,我也得走了,畢竟還有好多先祖們呢,我還得去忙,以後來看你們娘倆。」老李不慌不忙的收拾好東西,提上籃子,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忙活完先祖這邊,還得上一趟廟子,供點香火,可保平安嘛。

守廟子的老大爺已有八十高齡了,信佛,念了一輩子阿彌陀佛,身體倒還是不錯。

見到老李來了,大爺停下來,笑眯眯地說:「老李來啦。」

「哎喲,您老人家還這樣叫我啊。」老李回道。

「村裏人都這樣叫你,我自然而然也這麼叫,沒什麼不妥啊,哈哈哈——」大爺笑了笑。

「那能一樣嘛,您都多大歲數了,叫我小李還差差不多。」

「好好好——」大爺答應着,「每回都是你來的最早,來上第一燭香火,勤快。」

「是嘛,只是趕巧。祝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啊。」說着老李從褲兜里摸出來一張紅票子,遞給了大爺。

「哎呀,好好好,這得記上,李文,二百香火,保平安啊。」大爺說道,接過錢。

「二百?您老人家看清楚啦,這是一百,怎麼是二百呢?」老李一聽,立馬就懵了,急忙說,「是一百。」

「我知道,我知道。」大爺回道,「雖然年歲高了點,但是這些事情我還是分的清楚。你不知道,我慢慢給你說吧。昨天,村上的劉小婷給你寫的福。」

大爺所說的這個劉小婷正是村裏的劉寡婦,這個女娃娃人挺好的,嫁到了好人家,可惜她男人出了事故,只留下她。她男人不錯,人很好,但是是個孤兒。劉寡婦從小是和爺爺一起長大的,父母在她年幼時去了大城市,到現在都沒有音信,有鄉里人說,怕是不要她爺倆了。所以劉寡婦這些年都是和爺爺生活,現在爺爺也老了,劉寡婦也就必須擔起家庭的重擔,說來也是像老李這樣的人吧。

「哈哈哈——」大爺笑着打趣說,「人家給你報平安想必別有用心,我看你們兩個年歲倒是差不太多,你看——」

「誒,我還沒想過這些事呢。」老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得看緣分……」

老李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劉寡婦就來了,「今天廟子還挺熱鬧哇。」她看了看老李,「都說你老李來得早,燒頭香,我也想燒一燒,看來還是晚了些,老李你可真勤。」

「哈哈哈。」老李尷尬一笑,一時間不知道回什麼,「這樣吧,我也給小劉寫個福。」老李只得又拿了一張紅,遞給大爺。

大爺也知趣,不慌不忙從桌子下拿過一把香火,老李把錢放在桌子上,大爺把香火給了老李。

「你想去吧,我這邊還得顧上小劉呢。」大爺說道。

「好,您得記着奧——」老李說着,立馬向里堂走去。

劉小婷笑了笑,說道:「急什麼啊,說會兒話再走也不遲嘛。」

「小劉說的是啊。」大爺對着劉小婷說,「今兒個你怎麼也這麼早來?」

「大爺啊,這不是來看你老人家嘛。」劉小婷笑盈盈地回道。

「咦,我看是醉翁之意。」大爺打趣地回了她

「我難道還能騙你不成。」劉小婷一面說着,一面看着里堂里正在拜佛的老李。

「行了行了。」大爺又從桌子下拿出一把香火,順手遞給了劉小婷,「你拿上去吧,我這會兒也好忙一會兒。」

「好好好,聽你老人家的便是了。」劉小婷接過香火,也向里堂走去。

「你怎麼今天也來這麼早啊?」老李看她過來,只能先說話問道。

「和你一樣唄。」

「和我一樣?呃……哈哈哈」老李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能繼續說下去。

「都回村這麼久了,有沒有什麼打算?」劉小婷只好扯開話題。

「額……我覺得吧,村裏生活還算可以的,先看看吧。」其實老李這些天也確實是不知道該干一些什麼好,正是困頓。

劉小婷把香火安置好,慢慢說道:「農村生活是還行,但是村子就這麼大點,你現在年齡不算大的,還得成家立業不是。」

劉小婷轉過頭,看着老李,「現在村子裏的年輕小夥子誰不想往外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嗯嗯嗯。」老李點點頭。

「我給你說事又不會害你的,你得聽。」劉小婷盯着老李,看的老李心裏發慌。

「知道知道……」老李吞吞吐吐的道了四個字。

「知道便好。」劉小婷緩緩說,「你家裏不是還有兩畝地嘛,你走了可以交給張書記幫你管着啊,你們倆關係好,他幫你看着,種種菜。這樣一來,田也沒有閑置,你也能去大城市裏去看看,你說是不是?」

「說的在理,不過我還是得想一想。」老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這可逗笑了一旁的劉小婷。

「怎麼,你還不相信張書記啊。」劉小婷拍了老李一下肩膀,「行了吧,我覺得你可以和張書記商量一下子。」

說着,劉小婷抬頭看了看天,喃喃地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還得回去看看爺爺呢,他老人家一個人在家裏我還是不怎麼放心,畢竟一把年紀了。」

劉小婷向老李招招手,笑嘻嘻的說道:「我先走了奧。」

「好。」老李這才回過神來,回應了她。不過劉小婷所說的,他還真的有所考慮。

老李踱步走過里堂,也出來了,門口大爺正用毛筆記着福。大爺寫這一手毛筆字那叫一個絕,行雲流水,落筆雲煙。他一面書寫着,一面口中念念有詞:「劉小婷,記福兩百元;李文,記福,兩百元。這些錢得拿來添置香火,我給記上啦。」口中說完,手上功夫也便停下來了。

「老人家,我就先走了,您慢慢忙。」老李向大爺問候道。

「好,慢走不送啊!」大爺從容說着。

老李走出門外,看着遠處天邊的高山,是藏青色的。再往遠處望去,那山有些模糊,好像是藍紫色的。要是想再往遠處看吧,看不清楚了,我想,那邊是生命的顏色,是命運的顏色,沒有那麼容易就看的清楚吧。

不一會兒,廟子裏傳來大爺的聲音,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雨停了,一抹陽光灑下,只在一瞬間,照亮了大地。幾隻飛鳥嘰嘰喳喳地掠過我家的窗枱,我才知道,這雨算是停了。

都過了正午,老李硬是沒來,百無聊奈之際,我開始提水給牆上的吊蘭澆一澆。可能是一篇《囚綠記》讓我愛上了吊蘭,因為綠色是多麼寶貴的生命,它是希望。就像小傢伙一樣,都能給人們帶來生命的希望,所以我熱愛。

「張書記,等久了吧?」

我老遠就聽見了老李的聲音,我立馬放下手中的水壺,踱步走出門去。

「沒有沒有,你來的正是時候啊。」我回道。

他提着一壺酒,看樣子應該是自己釀的梅子酒。還端著一盤切好的牛肉,刀功很好,擺的十分整齊,盤子邊上還堆了一點乾料,看着就誘人。

「你先坐,我去給你舀一碗飯。」說着,我往廚房裏走去,打開電飯煲,稻米香氣撲面而來,真讓人心情愉悅,「我們這兒自己種的米還真是一個香啊。」一面說着,一面端碗盛飯。

「是啊,咱們這兒天好,老天爺給面,水稻還真是長的好,燒成飯更是香。」老李在一旁附和著。

我一氣呵成,打好飯,送到老李桌前。

「開船咯——」我學着這裏人吃飯的習慣,向老李打趣道,「老李,你先動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

老李一把接過碗筷,齊一齊筷子,夾起一片扣肉塞到嘴裏。一邊吃,還一邊誇讚我的手藝好。

「張書記可以啊,菜做的地道,又好吃又耐看,今天看來是來對了。」

「嘿喲,哪裏哪裏,家常菜而已。」我笑眯眯地回道,齊一齊筷子,早就想動一動老李帶來的牛肉。我夾起一片牛肉,往乾料上一沾,這乾料基本上都是干辣椒面,可是我就好這口。沾滿乾料的牛肉一整片塞進嘴裏,這滋味,才滿足。

正吃的樂呵,小雨又開始下起來了,唰唰唰——沖刷著房樑上得瓦片。細細一聽,我倒是覺得這雨啊,下的挺有韻律,就像是交響樂,聲音層次很多,耐人尋味。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下雨,對一些人來講,雨聲稀稀拉拉的,總是牽動着以往的回憶;對一些人來說,這雨聲像是機器的雜音,沒有章法,令人心煩意亂;對一些人來說,雨就是金子,能滋養萬物,金貴的很;對一些人來講,雨就像是命,大雨過後,不再有波瀾,只維持着陰雨綿綿。

就這樣,在雨聲中,兩個大男人你一口肉,我一口肉;你一口酒,我一口酒,飯局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不算太長,但很盡興。

我吧,不怎麼會喝酒,但又喜歡喝酒,所以一般不喝酒,喝酒就不一般。就老李這點梅子酒,我都應付不了,暈乎暈乎地。本來在我家裏做客,反倒讓老李去收拾了碗筷,他說我喝醉了,讓我來的話,碗都得砸了。

我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老李里裏外外都忙活完了,搞得我還真不好意思。

「我這東道主歇著,客人收拾,傳出去肯定要被人笑話。」我自己一個人就開始說起來,「真是對不住啊,老李。」

「你看你說的什麼話啊,我看你是喝多了,不清醒了。哈哈哈——」老李走過來坐到我身邊,說道,「你現在還清醒不?」

「緩了緩,算是清醒,不然我怎麼回答你嘛。」我晃晃腦袋,說道。

「那我可有事給你說。」老李看向我。

「我們之間,有事直接說給我就是了。」我揮揮手,回道。

「我想了想,還是不甘心一輩子就在村裏,我想去大城市裏看看,我想去外面看看。」老李在此時也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好事啊,不過怎麼,不喜歡村裏的日子啊。」聽他說這話,我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村裏也好,吃穿手裏干出來,這種生活還算是不錯。可是,村子太小啦。」老李皺皺眉頭。

「言之有理,我覺得你說得對。」我點點頭道,「你想的倒是不錯,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不瞞你說,今天去廟子裏碰到了小劉,她倒是給我支了個招。」老李慢慢說道。

「小劉?」我一時半會兒還真的沒有想起來,「是哪個劉什麼來着?」

「劉小婷啊。」老李急忙回道。

「喔——小婷啊,我還以為誰呢。」我轉身看着老李,「她說什麼,說來我聽聽。」

「去外面看看的想法是她給我提的,我覺得吧,說的也是,我是真的不想一輩子都這樣。再說——」老李突然停頓了。

「再說啥?」我好奇,問道。

老李轉過頭去,想了好久才說道:「我得有個兒子嘛,香火總不能到我這兒就斷了吧。」

「找個媳婦嘛,我覺得劉小婷就不錯,我看你們關係不也挺好嘛,她也在乎你,你覺得怎麼樣?」我可是一本正經地和他講這件事,畢竟婚姻上的事,還是得慎重。

「呃——」老李低了頭,小聲說:「不好吧,她們家裏本來就不怎麼好,我來不就更不好了嘛。」

他搖搖頭,繼續說着:「我這輩子吧,沒有什麼本事,把自己養活都算是不錯了。兒子的事,我可以去孤兒院裏領養嘛,只要你幫我證明一下,我有能力供養孩子,這事還得靠你。」

「這沒有什麼問題,就算你供不上,我也能幫你嘛,應該還有別的計劃吧,老李。」我答應下來,接着問他。

「倒也是有,可是……」看的出來,老李是有些猶豫了,這話都說到嘴邊了,硬是咽了回去。

「你只管說,實在不行,我也可以給你想法子嘛。再說了,我的工作不就是處理好鄉親們的事嘛,現在你有事來,我也得幫你不是嘛。」我拍拍他的肩膀,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那我可就說了啊。」老李還是沒能直接說出口,問了問。

「說,放心大膽的說。」我語氣更加堅定。

「我這兒,倒是有一個法子。我這家裏雖然只有我一個,但是分田給我們三個人分了兩畝地,我想把這兩畝地交給你幫我看着,種種東西,免得村上看我佔地不用,不好。」老李慢慢說着。

「我還以為什麼事呢,就兩畝地,還把你李文難住了。哈哈哈——」我笑出了聲,「就算你人走了,我們也不會讓你這田地閑着,更不會處罰你。」

我站起身來,走過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就是你人走了,又捨不得田地,想一邊種田,一邊在大城市裏奔波對吧。」

「嗯嗯嗯,還是你懂我。」老李點點頭。

「放心吧,田地我會給你安排,不過我幫你種田,我得拿點好處,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開玩笑的說,「這樣吧,我們六四,給你多的,怎麼樣?」

「都幫我種田了,我本來都得給你拿錢的,就算是租給你,也是八二分,我的二嘛,我怎麼還拿你這麼多。」老李撓撓頭,「我是想把這些錢留給小劉,人家確實挺不容易的,就八二,那二打給小劉,如何?」

我一聽這話,立馬樂了:「還說領養呢,乾脆你們倆一對兒就行了,還……還領養。」

「誒,這可不是這樣說的。」老李立馬就想解釋,我打斷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就按你說的做,行吧。不過大城市不容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能免費給你種,但也不能拿太多。這樣,還是六四,你六我四,然後你和小劉平攤,怎麼樣?」我和他說了個清楚。

「行吧,我沒怎麼讀過書,拗不過你,虧你讀過書,有錢不賺。」老李憤憤說道。

我一聽他這語氣,八成是定下來了,老李畢竟就是這麼個人,就是不喜歡拿人軟處,所以犟,我也清楚。不過定下來也不錯,至少他有一條路可以走。

「你看看你,老李,不和人家小劉過日子,還真是得。明明兩個人合得來,大傢伙也都清楚你們倆,都這麼大的人了,不上心啊。」我調侃道。

「你也和我差不多,挺大一小伙,人高不說,還帥,還不是沒結呢。」老李嘟囔著,「還說我,我又不是沒有過。」

「我有自己的想法,再說了,我還有弟弟不是,不怕香火斷咯。」我這輩子就是不服輸,哈哈,就這個性格,生人還好,在熟人面前,可不退讓呢,但也不是不知趣。

老李起身,好像雨已經停了一會兒了,烏雲漸漸散開,紅日當頭,剎那間,世間變亮了幾分。再向遠山看時,最外面的山,在此刻,好像能看清幾分顏色。是青蔥色,帶一點蔚藍,像極了生命,像極了希望。

時間不早了,我還想說送他一程,他倒怕我醉酒,送了便回不了家,非不讓我去。好吧,只得聽他一言,只目送就是了。老李家住在坡上面點,過了這段水泥路,還有一段山路要走。我看他在紅日的光輝下,一步一步爬上山頭,這麼高的山,他爬上去真就一點也不含糊。就這麼望着,望着,到最後,只留給了我一抹殘影,和一陣清風。

我知道,他得走了。

之後的幾天裏,也沒有再下雨,但是太陽也不大,這種天氣真是叫人感到舒服,不過這幾天正是春耕農忙,我打算去看看老李的田地。他那幾片田地就在他妻兒墓碑邊上,本來有個兩畝三分地,那三分田地長了雜草,多年沒有人打理,我正好去管管。其他的兩畝田地,我早早地就請人種好了莊稼,畢竟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走在山路上,即使不下雨,山路也是泥濘不堪,路上還有腳印,我順着腳印踩着走,好走許多。這像是老李的腳印,因為這條路,他走了一輩子,踩上去,好像是他剛剛來過。不過,我知道,他走了。我也只好不去多想,繼續上路。

走到盡頭,終於看到那片地,可是往日裏的雜草已經不再了,而且都種上了莊稼,像是前些日子剛剛種好的。再向里走,我遠遠望去看見一個人,沒看錯的話,我應該知道是誰。

正巧那人也注意到了我,先出了聲:「這不是張書記嘛,來這荒郊野嶺的,有什麼事?」是女聲,大概三十左右,這個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是劉小婷。

「我過來看看老李的田地,我知道他有兩畝地,但是我還記得,這裏有三分田地沒有用,特意過來看看。」我一邊說,一邊向她走去,「怎麼今天來看,都種上莊稼了,是你做的吧。」

「確實是我,不過我給他說的法子,你真答應了,說實話,反正我就家裏那一畝地,養的活我和老頭子。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我還說來幫着做做,你倒好,請人來種好了。」劉小婷說着話,確實是如此,她這個條件,還真不好走出去,不像老李,身上有些本錢,再說一個大男人,出去還能謀個出路。

「我也倒是想出去啊,可是爺爺這麼大歲數了,我離不開身。要是能的話,我可以和老李一起去,兩個人走,也有個照應,這人生地不熟的。」劉小婷說着低下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老李這人老實,你說被欺負了怎麼辦。」

「大男人一個,還怕什麼欺負。」我話是這麼說,但心裏還是擔心老李,畢竟老李他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老實人,我還真怕他受苦,「老李這人也不傻,分得清楚,放心吧。」

天晴的很,白雲如雪,自然,遠山也就見的很清。青翠與淺灰藍碰撞,那種灰色是多麼的美,多麼的深沉。雲淡風輕,就像是命運,霎時間,變得開朗些許,才看的清遠山。

從山坡上俯瞰,村裏一片草綠,我說過,綠色的東西總能給人帶來生氣和希望。

「張主任。」沉默了好久,劉小婷才開了口,抬頭看着我,問道,「你和老李最熟悉了,你說,他還會回來嗎?」

她叫了我一聲,我才回過神來,望着她那深邃的眼眸,我的心裏也感慨萬千,一時間啞口無言。也不能讓她這樣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想了好久,才意味深長的說道,

「可能馬上就能回來吧,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這裏故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這裏故事
上一章下一章

走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