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逝②
南宮律點了點頭，確實也累了。
南宮麟扶他躺下，為蓋好被褥以後就在榻邊坐了一會，等到南宮律睡著了，他才悄悄離開。
若是世上真有忘情果，他也想得一顆，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也要為他的娘親找來，忘卻前半生的痛苦與情愛，只留後半生的快樂！
南宮麟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只要他去找，就一定能找到……他相信……
離開天逸殿之後，他就去了玥藏閣，那裏收集了很珍貴古書，他想去那裏找找看。
一天一夜，皇宮好像變得前所未有的寂靜，這種氣氛不知道是因何而起的，總之，皇宮就像被蒙上了一層陰霾，沉悶的氣息縈繞每個人的心中，令人不敢暢快呼吸！
南宮麟在玥藏閣留了一整晚，翻閱了上百本書籍，可是沒有一本記載了忘情果，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放棄，他想，只要沒有將這裏的書全都翻閱完，自己就還有希望的。
「太子殿下，李太醫求見！」門口的太監啟稟道，雖然隔着一扇門，可他依舊恭敬的低着腦袋，不敢有一絲怠慢！
聞言，南宮麟微抬眼帘，吩咐道，「讓他進來！」
太監得到命令以後才敢讓李太醫進入閣內，開門之後，只見身穿紅褐色錦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待到南宮麟的面前以後，他又跪了下來呼道，「參見太子殿下。」
南宮麟現在只想聽到好消息，看着他的眼神都顯得有些凌烈，與他的年紀實在不相符。
「說吧！」他淡淡啟聲，無形中就透著一股震懾力。
李太醫回道，「啟稟太子，解藥已經配置好了。」
聽到這個消息，南宮麟的心裏總算稍稍寬慰了一些，還說，「拿上來吧！」
「是殿下。」李御醫領命，弓腰站了起來以後就將袖子裏的一個小瓷盒遞了上去。
南宮麟打開后看了看，裏面是一顆雪白的藥丸，大約只有小指甲那麼大。
「做的好！」他說道，蓋上盒子以後又抬眼看着李御醫，問道，「你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草藥，服下以後可以讓人忘卻前程往事，名為忘情果？」
李太醫也有所耳聞，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
他低頭回道，「回太子殿下，微臣雖有耳聞，但卻從未有幸見過。」
南宮麟又問，「那你相信這世上有這種草藥嗎？」
李太醫不敢妄下斷言，保守道，「微臣希望有這種果子。」
南宮麟點了點頭，還算滿意他這個回答。
「即日開始，命所有御醫前來玥藏閣，就算將這裏所有的書全都翻個遍，本殿也要找到忘情果的蹤跡！」南宮麟吩咐道，單憑他一個人的能力，想要看完這裏上萬冊的書籍，恐怕也要花上幾個月吧，他不想自己的父皇等太久，與此同時，也不想自己的母親在遙遠的地方孤單太久！
雖然他和輕羽才分開兩天，可只要一想到她現在身邊沒有人能照顧，他的心裏就想被針扎一樣。
李太醫頷領命，如今他什麼，他們這些當奴才的也只有照辦的份，畢竟眼前的孩子可是命定的儲君，得罪任何人也萬萬不能得罪了他！
「是太子，微臣這就回去召集所有太醫前來這裏。」李太醫回道，退下就去辦了。
南宮麟收回了眼眸，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小瓷盒，緊了緊掌心就站了起來，也離開了玥藏閣。
他打算第一時間就將這顆解藥給南宮律服下，這樣他就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不消多時，他就來了天逸殿，這個時候南宮律一般是醒著的。
南宮麟直接進入了殿裏，來到內殿以後才現南宮律還在睡着。
他看着榻上的男人，目光有了些恍惚。南宮律一直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他一樣，但如今再看他，他卻如風中搖擺的燈火，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油盡燈枯！
南宮麟沒有吵醒他，只是靜悄悄的在榻邊坐下，第一次這樣默默的守着他醒來，就像當初陪着輕羽那樣！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還小，不懂得父母之間的那種至情至恨，可他能感受到，榻上的男人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娘，如若不然，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根本就無需內疚七年，甚至想一死來補償她！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南宮律終於醒了了，睜開眼帘以後，他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榻邊，雖然一時間有些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兒子。
「你來了？」他低沉問道，雙眉還皺了皺，很不習慣每次醒來的時候，眼睛都是朦朧不清的。
南宮麟思緒已經走遠，聽到聲音以後隨即回神，目光轉向他，立即出聲回道，「父皇，你醒了？」說着，他還彎腰將他趺坐起來。
南宮律現在渾身都痛，骨頭就像被螞蟻咬過，只要一碰，那種酸痛感就令人頭皮麻。
他嘆息一聲，靠坐好以後才問他，「如今朝中的事全都落在你一人的身上，你可要慢慢習慣才好！」
南宮麟知道他放心不下朝政，寬慰道，「父皇放心，兒臣會精心處理好的。」
南宮律點了點頭，其實心裏也是放心把江山交給他的，雖然他才七歲，可是天資聰明，將來一定會是一位好皇帝。
南宮麟還說，「父皇，兒臣今日來是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拿出了腰間的小瓷盒，打開后又道，「你看，這是御醫院剛剛配置出來的解藥，你趕緊服下，相信不用多時你身體里的毒就能徹底解除了。」
然而，這本該是一個好消息，但南宮律的眼神卻沒有半點興奮和激動。他平靜的看着瓷盒裏的藥丸，雙眉反而擰了起來。
見狀，南宮麟啟聲問道，「父皇，你怎麼了？」
南宮律說，「如果我死了，也許你娘會覺得安慰一些，至少有人去陪南宮澈了！」
南宮麟聽他這麼說，眼瞳還一睜，聽出了他的求死之心。
「父皇，你豈能這麼想呢？如今娘一個人在湘南，想她一弱質女子，如何可以照顧自己？你若出事，她也不會知道，更加不會覺得安慰。但倘若你活着，你還能在有生之年做些事來補償她。」南宮麟安慰道，不想他連求生的念頭都放棄了。
南宮律抬起了眼，看着兒子說，「麟兒，若我不是你的父皇，你還會如此安慰我嗎？」
他想知道，若是他們之間沒有了這層血親的關係，他以一個旁人的身份看待他所做的一切，如此，他還會覺得他能得到救贖嗎？
南宮麟明白他的意思，他依舊耿耿於懷當年的事，其實，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能原諒他，可是他自己依舊糾結著，不肯將自己從罪惡的深淵釋放出來，也許，能徹底拯救他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遠方的人兒……
「若你不是我的父皇，我對你也就不會有責怪和心疼了。」說完，他又道，「父皇，你若真的想要懺悔，那就將身體養好，然後去守護娘吧，她如今一個人在湘南，你當真放心她嗎？」
聽着兒子的這番話，南宮律在心裏掙扎了起來，他也想要守護輕羽，即使默默的在遠處看着也好，但若是讓她知道，他明明可以以死謝罪卻偷生而活，她會不會更加看不起自己呢？
南宮麟似乎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又繼續安慰道，「若是娘真的恨你，那你到時候大可以死她的面前，這樣豈不是比你死在這裏要更好嗎？」
南宮律覺得兒子說的對，要死，就死在她的面前，就像南宮澈那樣，臨死的時候，他還能告訴她自己的真心，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那個時候，她不會在懷疑他說的話了！
「你說的對！她現在一個人，身體又不好……」南宮律喃喃啟聲，心裏其實是放心不下輕羽的。
他還有很多話要和她說，他對她好少了一個解釋，另外，她雖然醫術高明，可是卻不能保護自己，若是遇上危險怎麼辦？
……
「父皇，你當務之急就是把身體養好，然後去找娘！」南宮麟說道，還將手裏的瓷盒遞上去，好讓他服下。
南宮律點了點頭，心頭的鬱結也在散去，漸漸的，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
他應了一聲，然後拿起了那顆藥丸放入口中。
苦澀的藥味在喉嚨里迅擴散，雖然只是小小的一顆，但卻比平日裏服用的那些濃黑葯汁要苦澀百倍。
南宮麟見他眉心皺起了一個小山丘，心想一定是葯太苦了，便站起來去倒了一杯水。
他說，「父皇，喝口水順順口吧！」
南宮律接過以後只喝了一小口，等到藥丸吞下腹中以後，他緊蹙的眉心才緩緩鬆開。
南宮麟看他似乎好些了，微隆的眉頭也慢慢舒展而來，還說，「父皇，你覺得怎麼樣？」
南宮律嘴角掠起，回道，「嗯，好多了！」
南宮麟也放心了，想着如今他已經服下了最後一顆解藥，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的身體就會完全康復了。
「父皇，那你先休息一會，兒臣過些時候再來看你。」南宮麟說道，站了起來打算扶他躺下。
南宮律點了點頭，可身體剛剛挪動了一下，他就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傳來，令他隨即捂著心口。
「父皇，你怎麼了？」南宮麟心頭一驚，看他好像很痛苦。
南宮律一句話都來不及說，隨即推開他的攙扶趴在了床沿口，薄唇一張，吐了一口暗紅色的血來。
「父皇！」南宮麟大喊道，也被這一幕嚇倒了，又立即側頭高喊起來，「來人啊，傳太醫，快傳太醫！」
南宮律覺得心口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食自己的心臟，那種痛讓他無法開口說話，他只能緊緊的抓着自己的心口，修長的手骨全都透著青白色，就連眼瞳在急遽收縮，這一切都令他顯得好嚇人！
「父皇，你怎麼了？」南宮麟不知道哪裏出問題了，啟口的聲線也有些微顫。剛才明明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南宮律的額頭上不上了冷汗，身體的疼痛已經快讓他到極限了。
他想，看來老天爺還是不想放過他，所以才讓他死的那麼痛苦，就像當日南宮澈所受的一劍穿心一般！
他呼出一口氣，又轉過了身體，眼裏的光亮在一點點的褪去……
「父皇！父皇！」南宮麟害怕了，緊緊握着他不再用力的手掌大喊起來。
南宮律的耳畔彷彿聽到了佛音，眼前金光閃閃，就像天上的佛祖來接他離開凡塵俗世一般！
那一刻，他口中念著，「梵音驚夢，悔時已晚……」
「父皇，你醒醒，你醒醒，不要睡，太醫馬上就來了，你撐著啊，你撐著啊！」南宮麟紅了眼，緊緊抓着他的手，他不要他走，不要！
南宮律的眼瞳動了一下，目光好似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努力吐出幾個字，輕不可聞的說，「照、顧……好你……娘……」
「父皇！父皇！」南宮麟的喊聲在殿內傳響出來，但榻上的男人似乎永遠也聽不到了。
生死之隔，其實都在一線之間，一旦錯過，便註定成為一生的遺憾！
當所有御醫全都趕到天逸殿的時候，南宮律已經氣絕，空氣中飄散著血腥味，還有那散不去的哀傷！
南宮麟不相信他就這麼走了，他不信！
「父皇，你醒醒，你醒醒啊！」他哭喊，抓着他的手不肯鬆開，以為只要握緊他的手掌，就誰也帶不走他了！
所有宮女和太監都在外面跪地哀哭，就像當年南宮律想的那樣，當他死了以後，雖然那些人會為他哭喪，可是其中有幾人是真心難過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若是真心，一個就夠了！
沒有人知道，他在最後一刻看見了誰，又想到了誰。南宮麟只知道，他的一聲喃喃自語是臨終前的感悟。
——梵音驚夢，悔時已晚！
說的應該是他對某人的愧疚吧！
「父皇……」南宮麟似乎能明白，他是真的深海自己的母親的，只有真心，在會在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還惦記着她。
南宮麟很希望輕羽能知道，他不是因為一時意氣而對她執著不放，而是真的愛過，傷過，悔過……也許，他的這份感情不會比捨身救她的南宮澈來的輕，只是他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用錯了方式，所以他悔恨衷腸……
眼下，南宮麟就坐在榻邊，看着榻上已經沒有呼吸的南宮律，眼神黯然濃烈。
他失去了母親，如今連他的父皇也走了，真真切切就剩下了他一個人，如今在這偌大的皇宮中，陪伴他的，是無窮無盡的孤獨和冰冷！
「太子殿下保重身體啊！」大家看他傷心欲絕，也很擔心他的身體，如今皇帝駕崩，他自然而然就會成為羽國新一代的君皇了！
聞聲，南宮麟這才轉過腦袋，看着依舊跪在地上的一眾人等，眼神由晦澀變得凌烈起來！
「你們是怎麼配製解藥的？為什麼父皇服下藥丸沒有多久就暴斃了？你們說！」南宮麟大怒，看着眼前的一群太醫，他的眼裏就有濃濃的殺意在跳動！
「太子饒命啊，微臣等人全都是照着藥方上的分量來配製的，絲毫不敢有半點差池啊！」李太醫俯回道，身體和聲音都在顫抖。如今南宮律是吃了解藥才暴斃的，而他們這些配製解藥的人一定是難辭其咎了！
「一派胡言！」南宮麟怒目站了起來，走到他們的面前俯視他們，還說，「你是是想把責任推到本殿的母親身上嗎？」
「臣不敢！殿下饒命啊！」眾人呼道！
「來人，將這些廢物全都拉下去斬立決！」南宮麟下令道，這也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下令殺人！
「殿下饒命啊……殿下饒命啊……」所有太醫全都求饒起來，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
很快，殿外就來了數名侍衛，他們將那些太醫全都架起來拖出去，那時李太醫還喊道，「殿下饒命啊，微臣已經找到忘情果了……殿下饒命啊……」
南宮麟聽他這麼說，星眸一寒，隨即抬手示意那些侍衛住手。
李太醫一得到釋放，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巍巍的回道，「殿下，微臣已經找到忘情果的記載了！」
「在哪裏？」南宮麟追問道，可是頭回一想，如今南宮律已經死了，他還找什麼忘情果？
李太醫俯在地，不敢抬頭看他一眼，回道，「金木古書上記載道，此種藥材曾經生長在絕情崖的山峰，由於此山險峻，鮮少有人能爬上去，所以能得見此物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南宮麟暗下了眼，身體微微則轉，看着榻上的南宮律，他在問他：父皇，你還想得到忘情果嗎？
「你既然知道，本殿就讓你帶領暗羽隊前往絕情崖採摘忘情果，若是你能帶回東西回來，本殿就饒你不死！」南宮麟命令道，他想，榻上的男人一定希望他能找來忘情果，然後給那受傷的女子服下，好讓她忘記前塵痛苦！
南宮麟在心裏幽幽道，父皇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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