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人情薄如紙

第九十七章 人情薄如紙

儘管周淑華不允許楊恆單獨和張九炎,但就在楊恆拜訪周淑華的第二天,張九炎卻意外地上門了,剛上班沒多久,一輛黑色的奧迪停在了離漢唐公司約100米外的一條弄堂里,張九炎下了車,他穿着一件極為平常的夾克,就像散步似的慢慢來到了漢唐公司的大門前。

他抬頭看了看這座白色的廠房,他去年來過,那時電子五廠的破產事件正鬧得沸沸揚揚,而此刻,去年冷清破敗的廠房已經清掃一新,顯示著一種朝氣蓬勃的氣象,使張九炎也無限感慨,從遊行鬧事的刺頭到與公司同甘共苦的創業者,竟只有一線之隔。

事實上,前天他和幾個市領導開會時也談到了這家年輕的漢唐公司,起因當然是在省會舉辦的音像電器展銷會上,來自徐楚市的漢唐公司一炮走火,金陵市經委特地來函祝賀,市裏這才注意到這家剛剛成立不久的民營小公司,但張九炎卻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他建議市裏暫時不要過度關注它,讓它按照自己的軌跡發展,將來可以把它作為徐楚市民營企業發展的樣本。

「請問你找誰?」看大門的老徐很有禮貌地叫住了張九炎,老徐就是楊恆第一次來看廠房的那個退休老工人,他當年也是電子五廠的第一批工人,經歷了電子五廠的發展、興盛到最後衰落,又到今天的涅槃重生,雖然名字已經改為漢唐公司,但在他眼裏,人還是原來的人,廠房還是原來的廠房,漢唐就是電子五廠。

老徐的問話打斷了張九炎的感慨,他點頭笑了笑道:「我是你們楊總的朋友,我姓張,在計委工作,找他有事,麻煩幫我通報一下。」

老徐忽然認出了張九炎,去年一群政府官員來廠里視察,好像這個人就是當時的那個領導,「好!你稍等片刻。」

門房慌忙打電話到樓上,「楊總,有個計委的張先生找你。」

片刻,楊恆飛快地從樓上跑下來,這一刻他忽然明悟了一件事,昨天他與周淑華會面的事,周淑華肯定沒有告訴張九炎。

「很抱歉,沒有事先打電話給你。」張九炎笑了笑道:「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佔用你幾分鐘時間,可以吧!」

「沒關係,我們到樓上去談。」

對張九炎,楊恆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稱呼,在外人面前,他可以稱為伯父,但他們兩人相處時,稱呼就成了一件很尷尬地事情。

「楊恆,聽說你們在這次金陵的展銷會上幹得不錯,連金陵市經委都發函來祝賀了。」

「這次金陵的收穫主要得益於錄像機市場的興起,另外,再加上一點點運氣。」

「運氣這個詞我是不贊成,你們的錄像機如果沒有過硬的品質,給你再多的運氣你也打不開金陵市場,不過我希望你能堅持自己的品質和信譽,厚積薄發,慢慢積累品牌的美譽度,這對你們的長期發展很重要,怎麼說呢?就像茅台一樣,你喝了一杯感覺口感很差,你肯定不會罵茅台,而是會罵那個造假酒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楊恆默默點了點頭,張九炎說得很有道理,兩人來到四樓的會議室,此時正是漢唐公司的大生產時期,所有的人都異常忙碌,大辦公室里冷冷清清,只有幾個財務人員,中層幹部都全部下了車間,連蔣小麗也去聯繫盒飯公司了。

「給客人倒杯茶。」楊恆吩咐梅小娟一聲,便帶張九炎進了會議室。

張九炎坐下來便開門見山道:「我今天來是告訴你,下個月我就要調到金陵去了,任金陵市副市長兼計委主任。」

張九炎見楊恆表情平靜,不由一怔道:「你已經知道了?」

楊恆點了點頭,「你打電話告訴周阿姨時,我就在旁邊。」

張九炎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道:「她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我們談得很愉快,而且我準備貸款之事,她也幫我解決了,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

『通情達理?』張九炎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地笑意,他心裏很清楚,楊恆根本就不認他這個父親,他當然和周淑華會談得愉快,周淑華也當然會對他通情達。

「我想問問你,你對自己的以後有什麼打算,我是說你是否打算一直在徐楚發展?」

楊恆的心動了一下,他聽出了張九炎的言外之意,他是在問自己是否也要去金陵?但對於張九炎,這裏面就有兩層意思,一是希望自己去金陵,二是希望自己不要去金陵,楊恆經過這些年的打拚,已經有了一些城府了,他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誠懇地問道:「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也替你想過,徐楚雖然不能和金陵、s市比,但你在這裏還是有好處,主要它的民營經濟不發達,你的漢唐公司容易出頭,現在市領導已經注意你們漢唐公司了,只要再做幾年,聲望再高一點,我估計你就能補選進市政協或者市人大,有了這塊牌子,你就有機會接觸更多的上層人物,觸角伸到省里甚至b市都有可能,這對你的企業發展壯大將會極為有利,但缺點也是顯而易見,徐楚重工業發達,你所需要的人才會很匱乏,而且你也很難從大城市引進人才,另外信息也比較閉塞,這對需要大量信息的消費電子行業很不利,所以有利有弊,還是看你自己怎麼選擇。」

張九炎很老到,他並沒有直接告訴楊恆,自己其實並不能幫助他什麼,而是含蓄地告訴楊恆,在徐楚市,他能進入政協或人大鍍層金,可在金陵辦不到,說白了,還是得靠自己,這就是他今天來找楊恆的真正原因,就是告訴他:『我要當金陵副市長了,你想去金陵也隨你,但你不要指望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如果張九炎是個老工人,或許他會拚命補償自己的過失,向天下人承認他犯下的罪惡,可是張九炎不是,他已經一躍成為了政府高官,他才五十歲,憑他岳父在官場的人脈,他以後還會繼續向上走,成為省長都有可能,所以他要儘可能地拆除楊恆這顆會影響到他政治生命的炸彈,在權力面前,尤其是在巨大的權力面前,親情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楊恆的心裏有些傷感,他已經明白了張九炎此來的目的,其實自己應該想得到的,在廠房一事上就已經領教過張九炎的曖昧了,更深一步說,如果他是有情有意的男人,當年他就不會拋棄自己的孩子了,一根斷指換不來二十年的親情之斷,人情薄如紙,他當金陵副市長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楊恆忽然想到了落鳳崗上那座孤零零地墳塋,他不由淡淡一笑道:「我在落鳳崗上就已經說過了,我叫楊恆,這一輩子都叫楊恆,將來我的兒子也會姓楊。」

........

第九十七章再見盧雪飛

張九炎的來訪,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古井,盪起幾圈漣漪后,很快便平靜如舊,時間漸漸到了十一月末,經過一個月的滿負荷生產,漢唐公司十一月竟生產出八千台錄像,比預想整整多出一千台,儘管如此,他們的庫存還是異常緊張,原因是在於金陵的銷量上升,從十月份的每天一百台躍增到了十一月的平均每天二百五十台,而且越到年底銷售量就越大。

從現在看來,到春節前,僅金陵市場就要賣出近兩萬台錄像機,而他們只預計了四千台,在無可奈何之下,楊恆又給沈文峰打了兩次電話,請求將他春節前需要的一萬台錄像調到春節后,沈文峰最後答應了他的要求,使楊恆幾乎要綳斷的弦驀地鬆了。

就在這時,楊恆卻意外地接到了金陵電視台記者盧雪飛的電話,金陵電視台要對漢唐公司進行追蹤報道,當然,金陵電視台要進行追蹤報道,並不是因為他們的錄像機在金陵賣得火,這和電視台沒關係,起因是漢唐公司對金陵市兒童福利院的三十萬元捐款引起了金陵市政府的注意,在市政府的指令下,金陵電視台便決定對這家位於徐楚市的民營公司進行追蹤報道。

儘管徐楚市的機場已經在規劃之中,但現在還沒有,採訪組是乘汽車而來,當楊恆接到盧雪飛的電話時,他們已經抵達了徐楚市,住在西楚賓館。

一個小時后,楊恆趕到了西楚賓館,西楚賓館是徐楚市少有的幾家三星級賓館之一,但它的佈置裝潢已經十分考究,大廳寬敞明亮,大理石地面光亮如鏡,能照出人影兒,在大廳一角放着一圈真皮沙發,這裏是一個咖啡茶座,稀稀寥寥坐着幾個人,當楊恆匆匆走過大廳時,他卻一眼看見了坐一扇落地窗前的盧雪飛。

十一月的徐楚已經有幾分寒意了,天色近晚,樹木凋零,落葉滿地紛飛,但盧雪飛依然穿着襯衣,略顯得不合時宜,她的目光有些落寞,正在獃獃地望着窗外。

「想家了嗎?」楊恆笑着出現在她身後。

盧雪飛一驚,她回頭見是楊恆,眼睛不由閃過一絲驚喜,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她輕輕一笑道:「我們這種天天在外跑的人,怎麼會想家?」

楊恆坐了下來,招手給吧枱打聲招呼,「兩杯咖啡!」

他又回頭微微笑道:「我剛才看你似乎有些傷感,還以為你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盧雪飛淡淡一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傷感,只是平時忙忙碌碌,從來沒有靜下心來的時候,難得此刻能休憩片刻,所以剛才看到了那些落葉凋零,平時積累的一些情緒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干我們這一行的都是這樣。」

她不想多談此事,便看了看錶笑道:「你的效率很高,才二十三分鐘就趕來了。」

「當然,才十一月份你就來了,我當然很好奇,所以就急急匆匆地趕來看一看稀奇。」說到這裏,楊恆笑着抬頭向空中望了望,表情有些誇張,「天氣很好呀!她是從哪裏來的?」

盧雪飛一怔,她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嬌笑起來,「你這個傢伙,有點討厭了。」

楊恆和她接觸幾次,要麼就是見她職業性的微笑,要麼就是見她冷冷冰冰,此刻忽然見她露出了小女兒的嬌態,心中也不由『砰!』地一動。

這時盧雪飛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咳嗽兩聲,又恢復了職業性的笑容,「我當然知道你跑得快的原因,你在想,『這下又有免費廣告的機會了,要趕快抓住它』,是這樣吧?」

楊恆呵呵一笑道:「雖然事實如此,但我不想承認,免得某個人又逼着我要廣告費,我們公司現在資金緊張,連汽油費都負擔不起了,剛才我是坐公交車來的。」

盧雪飛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鐵公雞就放心吧!不會問你要廣告費,但你是地主,請我吃一頓飯總是人之常情吧!」

「應該!應該!我們特地在雲淮大酒店訂了包廂,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我就是來接你們的。」

盧雪飛卻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們,只有我,我們這次來徐楚市要採訪兩個單位,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徐楚重機廠,而且時間很緊,明天上午就完成兩家的採訪,中午就要返回金陵,所以我們分兵兩路,重機廠主要是畫面居多,所以攝影和劇務兼司機去和徐楚重機廠商談拍攝的角度問題,而你這邊主是涉及我和你的一些對話,我計劃今晚上先和你溝通一下,這次可是正式採訪,不是上次你的釣魚式採訪,你明白嗎?」

楊恆想了想,便從隨身包里取出三個錦盒,放在桌上道:「這是徐楚的小紀念品,玉雕獅子,我知道你是看不上,就煩請轉交給你的另外兩位同事,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

這種玉雕獅子體積雖然小,但是採用上等的東海白玉雕成,做工精巧,價格很昂貴,一對就要三千元,裏面有發票,本來是要今晚吃飯時給他們,既然不能吃飯,就只有現在給了,而且一定要趕在採訪前給,這樣攝影一高興,就能在他們的螺螄殼裏做出道場來,說不定鏡頭一偏,就會把後面礦務局正在修建的十四層大樓納入到他們的廠區範圍來,發展壯大中的漢唐電機。

盧雪飛瞥了桌上的錦盒一眼,卻把其中一個還給了楊恆,微微一笑道:「知道我不喜歡還給我。」

楊恆明白她的心意,也不勉強,便笑着站了起來,「那走吧!我們先去吃飯。」

盧雪飛看了一下手錶便道:「現在是五點半了,我必須在八點半前和你結束會談,然後趕回賓館做預案,你先等我一下,我先回房稍微收拾一下。」

楊恆一愣,「那晚飯呢?」

「買幾個速食麵吧!」

........

會談的地方在楊恆的公司里,天早已經黑了,漢唐電機公司依然在滿負荷生產,楊恆和鄭光輝、譚厲陪同戴着安全帽的盧雪飛在車間里走了一圈,由鄭光輝大致給她介紹了一下公司的情況,譚厲也給她講了一下錄像機的工作原理。

接下來就是楊恆和她的單獨交談了,鑒於展銷會時兩次臨時採訪楊恆的效果,電視台便決定還是以採訪這個年輕的總經理為主,節目的時間只有十分鐘,而和楊恆的談話將是四分鐘,當然,最後是要剪輯而成。

「這是你的辦公桌?」

盧雪飛有點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這張和中學課桌相仿的舊桌子,這居然是老闆的辦公桌,這一年多她不知採訪了多少老總,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寒酸的老闆桌,甚至比她的辦公桌也遠遠不如。

楊恆臉一紅,他剛剛接到採訪的消息,這些細節還來不及考慮,便連忙道:「你覺得不妥的話,我明天去借一張桌子來,再稍微佈置一下,趕在你們採訪之前弄好,你看怎麼樣?」

「不!不!不!」盧雪飛連忙擺手,眼中露出一絲興奮之色,剛才她還在發愁該用什麼吸引觀眾的主題,漢唐公司實在太小、太普通了,這樣的節目播出來,只會讓觀眾打瞌睡或換台,現在她發現了,用對比,用強烈的對比來吸引觀眾的注意,用公司老闆中學課桌似的辦公桌和徐楚市收入最高的工人工資來做對比,這樣更能打動觀眾的心。

「就這樣,原汁原味,一點都不要換。」盧雪飛興奮地在記錄本上寫下了她的思路。

「楊恆,不!應該叫你楊總。」盧雪飛心裏總覺得叫他楊總怪怪的,不是覺得年齡不配,比他更年輕的老總她都見過,而是那個鬼鬼祟祟冒充人家廣告牌的傢伙居然是老總,實在讓她覺得有點時空錯亂的感覺。

楊恆微微一笑道:「你還是叫我楊恆吧!這樣我們交談會更自然一點。」

「好吧!楊恆,明天我和你的談話大概有十分鐘,最後會編輯成四分鐘,我想先問一下,如果我問到你的身世,或者你的奮鬥經歷會不會有什麼不妥,如果不妥,我就會迴避。」

楊恆想了想便道:「還是不要提過去的事情比較好。」

「ok!沒問題。」盧雪飛劃去了本子上奮鬥歷程一行,並在後面註釋道:被採訪人不願詳談。

其實這種事情她遇到很多,絕大部分被採訪人都是身後有背景,這時,盧雪飛忽然生出一絲好奇,難道楊恆也是什麼高官的子弟嗎?所以他能這麼年輕就創業了,憑她的推斷,創辦這家公司至少也要四五百萬的資本,他的錢從哪裏來?

楊恆彷彿明白了她的想法,便搖搖頭道:「我的奮鬥經歷其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只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盧雪飛的好奇心更濃了,她把本子一合,笑着問道:「作為私人話題問問可以嗎?」

「這個.....」楊恆有些為難,他主要是不想提到他坐過牢那段往事,這種事情說給唐詩雨那種單純的小姑娘無所謂,但盧雪飛這種知性女人就不一樣了,便含糊地道:「我是靠賣姜起家的,炒股又賺了點錢,然後去hain炒房產掘了第一桶金,所以有了創辦漢唐公司的資本。」

「賣姜能賺錢?」盧雪飛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要看怎麼個賣法了,挑擔子去菜場零賣當然不賺錢,要靠批發賺錢,我當時壟斷了徐楚整整半年的姜市,基本上每家每戶的姜都是我賣的。」

「那遇到競爭怎麼辦?你賺錢了,其他人也都來批發,你又怎麼壟斷?」盧雪飛用新聞工作者特有的敏感和執著來挖掘楊恆含糊後面的真相。

「我們當時是暴力壟斷,用拳頭和鐵棍來爭奪市場。」

他見盧雪飛聽得張口結舌,不由搖搖頭苦笑一聲道:「就是這個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明白了!」盧雪飛心中有些失望,她沒想到楊恆以前居然是這麼樣一個人,這不就是流氓黑社會嗎?

楊恆看到她眼中閃過的失望,便連忙笑道:「你也不要把我想得這麼壞,不過有一件事情你可以告訴金陵的觀眾。」

「什麼事?」盧雪飛又打開了記錄本,十分認真地望着楊恆。

楊恆仔細地想了想道:「好像是在88年的三月吧!當時在金陵市舉辦了一場規模很大的全省散打爭霸賽。」

「對!對!我還記得。」盧雪飛興奮地道:「我那年讀大一,因為這場散打爭霸賽就在我們學校舉行,我當時就是比賽的志願者,我記得很清楚。」

楊恆瞥了她一眼問道:「那你當時是做什麼服務?」

「我是頒獎禮儀小姐,你問這個幹什麼?」盧雪飛有些奇怪地問道。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為什麼問這件事。」

此時楊恆心中的興趣更濃了,他又問道:「那你還記得那個青年組的冠軍是什麼樣子嗎?」

盧雪飛見他問得緊,便搖了搖頭道:「早就記不清了,不過應該很帥,那傢伙下台的時候,好多女生都找他簽名合影,我們班好幾個女生也找他簽了名,當時我也想找他簽名卻沒能簽上,還遺憾了好幾天,當時大一女生都傻傻的,什麼星都追,連稻草星也不放過。」

忽然,盧雪飛有些反應過來,她驚訝地望着楊恆,「你.....」

楊恆拿過她的本子,飛快地簽了個名,遞給她笑道:「當時沒有給你簽名,現在補給你。」

盧雪飛一下子站了起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楊恆,「你、你就是那個青年組冠軍?」

「沒錯,我就是那顆稻草星。」

............

時間已經快到九點鐘了,盧雪飛結束了商談,楊恆開車把她送回賓館,車在如水一般的夜色中疾馳,盧雪飛貼著玻璃,好奇地打量著徐楚市的夜景,她還是第一次來。

「怎麼只呆一天就走了?再多留兩天吧!我陪你去爬泰山。」楊恆笑了笑問道。

「沒辦法,你不知道我們的行程安排得多緊,明天中午離開,下午三點鐘要趕到宿陽市,採訪幾所金陵大學對口支援的希望小學,然後晚上回去交稿,後天一早再趕去宜興,我就和你們設備一樣,一天十八個小時連軸轉。」

「那你一點假期都沒有嗎?」

盧雪飛嘆了口氣道:「假期是有的,可哪有時間請假,其實我們都很想採訪遠途,這樣還能擠出一兩天時間休息,像明年四月的廣交會,我們這些記者都在爭取採訪名額。」

這時,楊恆忽然聽見盧雪飛的肚子咕嚕嚕一陣響,不由笑了起來,「餓了吧!剛才讓你在廠里吃盒飯還不肯。」

盧雪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賓館里有速食麵,回去泡吃。」

「速食麵沒有營養,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麵館關門很晚,味道不錯,我請你。」

「好!丟掉工作,享受吃面去。」

..........

徐楚市八點鐘以後,大部分商店幾乎都關門了,楊恆卻在離西楚賓館不遠處的小街上找到了一家還開着門的麵館,這時他也有些餓了,便要了兩碗面一起吃了起來,麵館里幾乎沒有什麼客人了,只有他倆和另外一對年輕的情侶。

「稻草星,我想了好久,覺得你當年拿冠軍這件事最好就不要採訪了。」盧雪飛一邊說,一邊不時向身後的那對情侶偷偷望去,眼睛裏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神色。

「不是說丟掉工作嗎?」楊恆微微一笑道。

盧雪飛目光從身後收回,笑了笑道:「職業習慣,改不掉了,主要是節目里採訪你的時間太短,只有四分鐘,如果主題過多,會讓觀眾注意力分散,反而會影響效果,再說了,將來等你名氣再響一點,我還打算寫一篇關於你的長篇報道,所以你把素材給我留着。」

「哦!」

楊恆隨口應了一聲,卻也有些有神了,他剛剛想起一件往事,他剛認識文敏時,文敏也是說要用他的故事寫本小說,說出版社還約了稿,可後來這件事似乎就沒有說法了,上次金陵見到文敏,她也絲毫不提此事,難道是.....楊恆忽然有一種明悟,或許當時文敏根本就沒有什麼約稿,只不過找了個借口和自己接近罷了。

這時,楊恆忽然感覺到盧雪飛拉了自己一下,便抬頭向她望去,只見她用筷子悄悄向後指了指,楊恆回頭望去,只見身後不遠處是兩個情侶,男的緊張地說着什麼,而女的卻低頭一聲不吭。

「怎麼了?」楊恆奇怪地問道。

「笨蛋!你沒發現那男的是在求婚嗎?」盧雪飛湊近楊恆的耳朵壓低聲音道。

求婚不求婚他不太關心,他只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面而來,還有盧雪飛吹彈可破的臉頰就在他眼前半尺處,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馬了,「怎麼會在麵館求婚?」他心不在焉地問道。

「我估計這裏是他們初相遇的地方,這樣求婚才有紀念意義。」說到這,盧雪飛忽然激動起來,連連拉楊恆的衣服,「快看!快看!那個男的竟然要下跪了。」

男的已經跪下了,似乎在向女的訴說着什麼,盧雪飛很緊張地望着女孩的表情變化,一邊激動地給楊恆低聲解說,「女的流眼淚了.....哇!他們的手握住了。」

她只顧偷偷地向後看,顯然已經忘了她離楊恆太近了,越緊張就越壓低聲音,臉便越離楊恆更近,一片嬌美的粉唇只楊恆只有十厘米了,這是一個女孩子不該有的致命疏忽。

突然,她只感到鼻頭一股熱氣撲來,還沒等她反應過,楊恆的嘴唇已經在她圓潤細嫩的紅唇上輕薄了一下,『啪嗒!』盧雪飛的筷子掉地了,她像座石雕一樣地僵在那裏,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身後的求婚已經成功,情侶牽着手親親密密地走了,男的卻不知道,就因為剛才他的驚天一跪,這麵館就改成了豆腐作坊。

盧雪飛的眼睛忽然紅了,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她在大學不知拒絕了多少男孩的追求,工作后,電視台的耀眼光環更把她捧成了驕傲的公主,她一直夢想着在藍寶石般的湖邊,身後有一望無垠的綠茵芬芳的草地,遠方是白雪皚皚的冰峰,清風徐徐、嫩葉芬芳,一個高大英俊的王子和她深情一吻,那將是她的第一吻。

但她卻萬萬沒想到,她的初吻竟丟在了一家破舊的小麵館里,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而眼前這個男人竟是如此大膽,盧雪飛氣得渾身發抖,心中的失落和憤怒使她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抽了楊恆一記耳光,「你、你渾蛋!」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站起身便衝出大門,掩面向不遠處的賓館跑去。

楊恆依然在低頭吃面,彷彿那一巴掌是打在別人的臉上,其實他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懊悔,那一刻他竟然沒有能把持住自己,這下怎麼辦?剛剛和盧雪飛建立起了來的和睦關係就被他的包天色膽破壞掉了。

最後他嘆了口氣,放下筷子拿起了流動電話,「喂!請幫我呼1268775568,對!留言,就說對不起,不!別的不用說了,就三個字『對不起』。」

他慢慢走出了麵館,外面秋風蕭瑟,已經很有涼意了,楊恆不由抬起頭向西楚大酒店望去,他知道盧雪飛住在八樓的最西面一間,隱隱約約,屋裏的燈亮了,窗前似乎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她應該是來關窗帘,可是,窗帘並沒有拉上,人影依舊站在窗前,過了很久,窗帘才緩緩地關上了。

楊恆搖了搖頭,上車發動了汽車,汽車緩緩從西楚賓館的大門前駛過,這時,腰間傳來『滴滴!』兩聲,他的中文拷機也響了,楊恆取下拷機,只見上面有一句話:『明天上午九點正式採訪,別忘記打領帶。』

楊恆不由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還有一點麻辣辣的臉龐。

..........

第二天一早,金陵電視台的採訪組八點鐘便來了,盧雪飛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裝套裙,顯得美貌而大方,她職業性的笑容洋溢在臉上,時而輕鬆活潑,時而凝重嚴肅,她最後對面鏡頭,充滿了深情和感慨地對觀眾們道:「這是除楚市平均工資最高的企業,每一個工人都對自己公司充滿了自豪,都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期望,但這又是徐楚市最吝嗇的公司,他們用最便宜的辦公用品,他們的每一張紙都寫滿了正反面,他們總經理的老闆桌,是花四十元錢從二手市場上掏來的舊貨,可就是這種強烈的對比,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朝氣蓬勃的向上精神,看到了一個民營企業未來的希望,這裏是金陵電視台新聞直通車,記者雪飛在徐楚市為您報道。」

節目完成,採訪組便告辭了,他們還要趕去徐楚重機廠採訪,眾人一一握手告辭,攝影師和楊恆緊緊握了一下手,對他眨眨眼笑道:「放心吧!哥們,你希望我拍的東西,我都給你拍下來了。」

「謝謝了!」楊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里充滿了感激,隨後,他的目光落到了盧雪飛的臉上,她臉上依然笑容迷人,絲毫沒有採訪后的疲憊,或許離開漢唐公司后,才是她採訪的結束。

盧雪飛走到楊恆面前,很大方的伸出了手,微微笑道:「楊總,這次採訪很成功,非常感謝漢唐公司的配合,我祝你們的企業在未來一路順風。」

「我也祝你一路順風!」楊恆輕輕握了握她帶有一絲涼意的手,歉疚地向她笑了笑,「也為我昨晚的招待不周向你道歉!」但盧雪飛卻彷彿什麼都沒看見,向其他員工揮了揮手,鑽進了汽車。

車身上塗寫着『金陵電視台』的採訪車發動了,駛入大街,很快便消失在遠方,楊恆望着汽車漸行漸遠,最後變成了一個小黑點,不知為什麼,他的心中竟隱隱有一種失落之感。

採訪車走了,眾人紛紛走回公司,重新投入到緊張的生產之中,楊恆也快步向車間走去,走到台階上時,他腰間的拷機突然響了,楊恆隨手取下,卻一下子愣住了,只見顯示屏上寫着:『稻草星,這次採訪我感覺很成功,謝謝你的配合,未來的歲月里,祝你和你的漢唐電機一路順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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