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婉兮清揚

酒仙中途又起來吐過一回，我服侍他睡下，收過地上的殘局正待出門，驀地聽他大聲喊叫：「婉兮……婉兮……你終於來了……」我扭頭看去，只見他半睜着眼睛，緊緊盯着我腕上的暖玉鐲，吟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婉兮，你還記得這曲子么？我再唱給你聽好不好……婉兮……你不要走。」

我聽清了他喊的人名並非「宛心」，而是「婉兮」，頓住腳步，正不知如何是好。他肯定是在朦朧中將我當成了他的「婉兮」。

飄渺公子許是聽到了動靜，掀簾進來，輕聲道：「你去吧，我來。」我趕緊拎着裝有穢物的瓦缸拿出去倒了，身後傳來凄厲斷腸的叫聲「婉兮……」

我心下不忍，趕緊回屋，恰巧撞見飄渺公子見酒仙有些躁狂，想點他的睡穴，卻被趙神醫制止。酒仙一見我，立刻安靜下來，喜道：「婉兮，原來你沒走！」

我尷尬地看了一眼趙神醫和飄渺公子，趙神醫朝我點點頭。於是我壯著膽子坐在床旁，任由酒仙抓住左手，摩挲著腕上的暖玉鐲安然睡去。見他睡夢中露出嬰兒般的笑容，心下大鬆了一口氣。我抽出手，替他掖好被角，支起有些睏乏的身子，打開窗戶透透氣，屋內瀰漫着酒氣混著吐出穢物的酸臭的氣息，實在有些難受。

窗外，飄渺公子正負手而立，仰望星空。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見繁星無數，銀河迢迢，兩顆星星顯得格外明亮，如一對情人隔河相望，眼中痴纏着訴不盡的綿綿情意。

我走出屋外，站在他身旁問道：「夜深了，文公子還沒睡？趙叔叔呢？」

他站立如故，輕輕道：「他已睡下，韓姑娘也累了吧。」

「還好。文公子在看什麼？」

「看天上的那兩顆星星，你認識么？」他手指著銀河兩側那兩顆最耀眼的星星，問道。

「認識，是牽牛星與織女星。」心下微覺他問得奇怪。

「今日已是七夕了。唉……」他今日似乎十分多愁善感。

「原來已是七夕了啊，日子過得真快。文公子似乎有些傷感？」距離我到唐朝，不知不覺竟已過大半年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現如今，酒仙卻只能與他的『婉兮』，陰陽兩相隔，參商永無見。還不如這牽牛星與織女星，彼此還能隔河相看，今日還能鵲橋相會。」

「是啊。」想起酒仙適才的種種，倍覺凄楚傷感。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像酒仙這般平時嘻嘻哈哈的人，其實將心底的那份情感埋得更深更沉。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我仰望星空，心中暗暗想道：牽牛星與織女星何曾能夠相會，那不過是人們美好的願望罷了。又想起在一千多年後的星空下，那個躺在竹床上的小女孩，曾經也這樣仰望星空，手指著那兩顆星星，聽媽媽講述那牛郎與織女的神話故事，感動、唏噓，也如他這般深信不疑……

飄渺公子抽出橫笛，吹奏起來。笛聲悠悠，蕩漾起我無盡鄉愁，山風起，凋落一片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