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棋差一招
兩側石壁上隔幾步就放了盞燈火，燭光幽幽，將裴晏和元錦的身影投在石壁上，拉長又晃動。
最裏頭，沈歡戴着腳鏈手銬，正背靠着石壁坐着。
聽見動靜，他抬眸直直朝來人望過去。
沈歡臉上沾了血污，形容狼狽，但那雙和裴晏十分相似的桃花眼卻明亮非常，眼底甚至透著幾分詭異的光彩，他朝裴晏笑了笑，「來啦？」
平靜地像是在和好友打招呼。
裴晏半邊身子浴血，元錦落後半步緊隨其後，兩手緊緊攙着他，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摔在這烏漆嘛黑的地方。
「王耀還活着。」裴晏看着牢獄里的沈歡，淡淡說了句。
沈歡眼底似乎有些驚訝，旋即又笑起來，「我的事，他告訴了你？」
話音落下，沈歡自己倒是笑起來，「是我疏忽了，看來那孩子也不是真傻。」
裴晏沒反駁他這話，只道，「不是每個人都要聽從你的安排。誰都有想活命的權利。」
沈歡仰頭哈哈大笑，他的身子已經油盡燈枯，即便是放聲大笑，也免不了急促的咳嗽。
裴晏靜靜站在那裏，隔着牢房看着沈歡。
這是他的舅舅，是他幼時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是造成這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
早在沈歡對孟嫵下手的那天開始，裴晏便從心底把沈歡剝離了家人的位置，他以為自己和沈歡再見面，也不會有什麼情緒。
可這會兒，看着沈歡佝僂身子急促的咳嗽，他心底也有些不大舒坦。
裴晏皺着眉，摁下心頭湧起的幾分不適，語調平淡無比，「我問過你的大夫，他說你沒多少日子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出關的時候就知道了嗎？」
沈歡笑夠了，桃花眼轉過來，盯在裴晏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我早說過，你和我，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欲之，你應該聽我的，我們一起，定然能拿下那個位置。」
「我和你不一樣。」裴晏臉色發白，那雙和沈歡十足相似的桃花眼半眯起來，「為一己之私，造成生靈塗炭的局面，這樣的事，沈家人做不出來。」
聽裴晏提到沈家，沈歡臉色顯然一僵，「沈家滿門忠臣，最後落得個什麼下場？狗皇帝這位置得來不正，他心虛，所以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受不了。」
沈歡說着，瞬間又有了底氣，直直看着裴晏道，「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他是個再固執不過的人，認定了的事，很難再改。
裴晏也無心和他掰扯這些，視線掃過沈歡佝僂的身軀，舅甥兩個人誰都沒再開口。
片刻后，裴晏才突兀地轉了話音，「殿下要親自審你。」
沈歡低頭，從喉嚨里發出幾聲咯咯地笑，笑得讓人毛骨悚然，「說起來，我和他也很久沒見過了。你們倆小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他。那孩子雖也有一半沈家血脈，可他身上另一半，流着狗皇帝的血。」
「姨母對你很好。」裴晏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到去世之前，姨母也還在為了沈家奔波。太子殿下也是，不管皇帝做了什麼，那都不是你牽連無辜之人的理由。」
「大姐姐就是太單純了，她不該嫁到宮裏去。」沈歡似是抱怨一般順着裴晏的話往後道，這會兒，他的表現不像是個瀕死的階下囚，反倒像是一位話家常的長輩，「還有二姐，也不該嫁到裴家去。」
如果大姐不進宮，二姐也就不會去京城，自然不會遇上裴三......沈歡視線落在裴晏臉上，似嘆息一般道，「還好你長得像二姐多些。」
若是裴晏長得像他爹裴三老爺，當年他恐怕會忍不住殺了這個孩子。
哪怕他是二姐唯一的血脈。
再一次聽沈歡說起自己阿娘，裴晏慘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郁色，他想到了當初簇簇被救回來后和他說的那些話，沈歡對自己阿娘，似乎有不一樣的情誼。
「欲之，」沈歡幽幽地道，「當初我應該攔着你，或許，不娶那個姓孟的丫頭，這會兒，咱們倆已經把大周握於手心了。」
裴晏不喜歡和他多說關於孟嫵的事，也不想說關於自己阿娘的事，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歡一眼，說道，「我們馬上會啟程返京，你有什麼要交代的，留着到殿下跟前交代吧。」
說完，他對元錦點了點頭，兩個人回身往外走去。
沈歡呆坐在牢內，看着裴晏遠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欲之對他果真了解。
從出關的那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所以他才會甘願冒險出關，把一切計劃提前。原本，按他的打算，殺了太子，再嫁禍到瑞王那個蠢貨頭上，讓他們皇室自己亂起來，然後再以此為借口，直接把欲之拉攏到自己這邊來......
這一切原本該照着自己的計劃走才是。
可現實卻叫他失望了。
太子沒死，瑞王這個攪屎棍倒是倒台得很快，欲之被那姓孟的小丫頭忽悠得不肯聽話，也不肯跟自己走。
他二十幾年來的佈置，就這麼付之東流了。
沈歡吐出一口濁氣，靠在冰冷的石壁之上，望着對面幽幽的燭火，忽的想起從前，想起文王還在的日子，想起二姐姐和沈家其他人......他眼底的迷惘很快被堅定所取代，自己做這些事兒，並不是錯的，皇帝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他不過是想撥亂反正而已。
只不過，他漏算了一個孟嫵。
讓這本該照着計劃發展的事情發生了變動。
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
他沈歡不至於輸不起。
就是可惜了，沒能親眼看到那狗皇帝如今的模樣，聽說，他已經癱了。
真是可惜啊，他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替文王殿下報仇雪恨了。
天亮時，何至桓得到消息，匆匆從北地郡趕到淺溪郡，一路不停地到了城門關口，和陳家那位剛剛被點了四品忠武將軍的陳固廉匯了面，兩個人一句話還沒說上，就聽哨探來報，說是宋世子和裴大人已經快到關口了。
「快！開城門！」何至桓急匆匆說着，拎着袍子下了城樓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