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堂地獄【上】

第一章 天堂地獄【上】

1.1

「……接下來的十年,將會是我們WitMass事業蓬勃發展的黃金十年!」

在偉拓勱思WitMass(簡稱WM)企業集團董事會上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文瀚董事長環視着與會的每一位事業夥伴,整個會場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文董」,文瀚的身後有人附耳輕言:「有位身着袈裟的僧人求見,在一樓的前台已經等候多時了,我們要不要見一下?」

文瀚轉過頭,看了下自己最親密的事業夥伴王一,遲疑了大約三秒鐘,微微點了下頭。

文瀚站起身,邊走向門口邊對大家說:「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裏,大家散會,各自行動起來!」

1.2

偉拓勱思WitMass(簡稱WM)企業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內,文瀚與王一坐在會客沙發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位大師模樣的來訪者。

此人手持佛珠坦然安坐,緊閉雙目,半晌不曾發聲。

文瀚並未着急,只是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這位長者,彷佛等待着聆聽教誨;王一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發問了起來:「請問高僧不請自來,有何賜教?」

繼續沉寂了大約十秒,僧人略微睜開了雙眼。他並沒有回復王一的問話,卻轉而面對文瀚說道:「閣下應該就是著有《未來國民》的文瀚先生吧?」

「嗯,是我」文瀚禮節性地回應道。

「您的書我看完了,很欽佩您的構思與想法;那種自由舒適新生活令人神往,我也自然成為了追隨閣下的鐵桿粉絲。我這有件和您前途與命運息息相關的事兒,覺得您有必要知曉,故專程趕來告知先生,不知您是否有興趣了解一下?」僧人輕捻佛珠,娓娓道來。

「哦?願聽其詳」,文瀚略微挺直了上身,再次回應道。

「先生所著《未來國民》中提到的未來國,您可曾去過?」僧人柔聲細語,卻似乎暗藏珠璣。

「嗯?……」這位來訪者的此句問話,讓文瀚有些意外驚奇,心想:這是個什麼古怪問題,一個創作中預設的場景國度,我又怎麼可能去過?算了,出於禮貌,我暫且不把你當成神經病處理,聽聽接下來這個人還會說出些什麼吧。於是半開玩笑般非常簡潔地答道:「想去」。

「果真想去?」僧人一本正經,好像真事兒似地又追問了一句。

文瀚看了眼旁邊座位的兄弟王一,在與王一的對視中再次回復了僧人相同的兩個字:「想去」。

一旁一時摸不著頭腦,早已瞪大了雙眼,豎起耳朵聆聽二位對話的王一,在接觸到文瀚眼神之後,開始懂了文瀚兩個相同「想去」回話的不同含義。

「你到底在說什麼呢?!」沒等僧人說出下一句話,王一先質問了起來。

聽聞此言,僧人並未顧及王一,繼續面對文瀚說道:「靈界無邊,我可以帶你去任何地方;心神往之,一分鐘可抵一年……」

「你可拉倒吧,別再胡扯了!」王一有些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一聲厲喝打斷了僧人的話語。他正要上前驅趕僧人退下,被一旁的文瀚叫住。

「兄弟,休得無禮!」文瀚鬆弛地將背靠在沙發上,邊說邊示意王一重回到座位上。

王一看了看文瀚,不太情願地再次坐下。身體前傾,仍然保持着隨時逐客的姿態。

見氛圍暫緩,文瀚繼續對僧人說道:「聽您此言,我們理應稱呼您為大師。大師所言,倒是激起了在下濃厚的好奇與興趣。

那麼,您將如何送我去未來國一看究竟呢?」

「此事說來不難,如果您真想去您書中的未來國度一看究竟,待我圓睜雙目,您直視我雙眼瞳孔即可。」僧人不慌不忙,抬眼看了下壁上時鐘,繼續說道:「今天是2021年8月24日,還有幾分鐘即到12點整;12這個數字代表着一種輪迴,是終點也是起點。那麼我們就共同拿出幾分鐘的時間,帶文瀚先生去您筆下的未來國曆經幾年如何?!」

文瀚聽完,半信半疑地看了下手錶,又再一次看向一旁的王一,說道:「兄弟,貌似有點兒意思,我還真的願意嘗試一下;時間不長,也不耽誤什麼,幾分鐘后我們一起去吃午飯。」

王一很默契地讀懂了文瀚的言外之意: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到了12點就打斷這一切就好了,有了時間限定之後的驅趕,也並不算失禮了。於是王一也放鬆地背靠在沙發上,看着自己的手錶,一邊做出掐表姿態,一邊回應文瀚道:「好吧,那就開始吧,我會盯着時間的,到12點整,我就結束這一切!」

「那我們就開始吧,大師!」文瀚閉上眼,將右手食指彎曲,用食指的第二關節從左至右在自己雙眼的睫毛上掠過,然後再次睜開雙眼,向僧人的雙眼注視過去。

僧人微笑着將自己一直微張的雙瞼逐步睜大,直至圓睜,顯露出了兩個碩大的眼球;亮黑的瞳孔之中逐漸映射出文瀚的身影,那身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彷彿緩速了周圍的時空……

就在僧人與文瀚完全靜止對視的那一霎,王一看了下時間:2021年8月24日11時56分。

1.3

文瀚眨了一下眼睛,卻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剛剛是在自己辦公室與來訪的僧人及自己的事業夥伴王一在一起,怎麼突然間切換了場景,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文瀚環顧左右,此時空無一人,只有腳下的一條筆直的大路翻山而過,卻不知路的盡頭通向何處。來不及多想,或許這就是自己筆下的未來國?文瀚半信半疑地邁開了腳步,心想:向前走吧,看看翻山越嶺之後,又是怎樣的一番天地。

說時遲,那時快。憑藉自己矯健的步伐,文瀚很快就接近了坡頂。他索性快跑了起來,彷彿做着最後一圈的衝刺,一會兒功夫就已站上了坡頂。文瀚迫不及待地瞪大著雙眼,想第一時間知道接下來映入眼帘的會是什麼。然而卻是大失所望,目及之處,與此前毫無差異,只不過是一段路程之後,又是一個坡頂。

無奈,繼續走吧。文瀚心裏暗自委屈,人生地不熟的,這樣走下去何時是個頭,接下來又將會面對什麼呢?

1.4

正當文瀚躊躇之際,耳中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聲。喜歡賽車的文瀚,很快識別出從自己身後傳出的聲音出自於一輛超跑,並且這輛車正以非常快的車速向自己的方向逐漸逼近。文瀚下意識地側過身,做出了搭順風車的手勢。心想,如此高速飛馳的跑車,即使不會為了自己停下來,也至少要給人家把道路讓出來。這不僅是與人方便的事兒,萬一要是自己被撞飛了,陌生世界,舉目無親……

沒等文瀚想完,超跑已至身旁,那急剎帶起的風塵伴隨着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瞬間讓文瀚清醒了很多。他定睛一看,大為驚訝!超跑的確沒錯,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居然是一輛警車?!

自己想搭順風車橫向的拇指造型還沒來得及放下,文瀚的腦海中已佈滿疑云:難道這裏果然就是未來國?畢竟在自己所在世界裏,很少有用這種超跑做警車的情況,而且也很少有警車能夠低調到既不開警燈也不鳴警笛的程度……

「喂!」又是一聲厲喝從降下的車窗裏面迸發而出,打散了文瀚的腦中疑雲;上一次聽到這種程度的話語分貝,是不久前在辦公室里,王一呵斥僧人的聲音。

「哪來的,幹什麼的?!」來自警察的質問繼續著。

「旅行者」,文瀚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雖然面對的是兩個難度極高,自己根本無從回答的問題,但是至少應急反應這塊兒,還是說得過去的。

「旅行者?你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嗎?有到這裏來旅行的嗎?」警察繼續追問道。

「哪裏啊?難道是我走錯路了?」文瀚在搪塞問題的同時,試圖想得到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看你的穿着打扮,並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啊?你到底是誰?來做什麼的?」未得到明確回復的警察似乎有些惱火,警車的車門瞬間全部開啟,話音未落,兩名警察已經快速地飛奔到文瀚身前。緊接着兩支槍口已經目標一致地對準了文瀚的額頭。

「慢!這裏不是未來國嗎?你們對於來訪者都是如此怠慢和粗魯的嗎?」文瀚質問道。

「是的,這裏是未來國沒錯,但是你現在所在的區域是無人禁區;這條路的盡頭是我們未來國最大的監獄,你說到這來旅行……」

「等等!」等不到警察說完,文瀚過於意外的情緒讓他不得不做出了打斷對方說話的舉動。「什麼?!無人禁區?!還監獄?!你們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你們知道嗎?未來國是我創作的第一本書里構建起來的國度,我是《未來國民》這本書的作者文瀚,這本書的主人公萊恩你們知道嗎?我確實是未來國的旅行者,我對我筆下的這個國度感情至深,我到這裏,是想親眼看看這個國度……」

「咔嚓」,沒等文瀚說完,兩支槍的保險拉動的聲音同時響起。

文瀚面對眼前這兩支冰冷的槍口,再回味了下剛才自己說過的話,確實感覺因果方面是應該成立的。換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這裏的警察,在聽到有人說了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後,沒覺得對方是神經病或者沒扣動扳機,就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忍耐和寬容了。

「你被捕了!」兩位警察中的一位,放下了槍口,取出腰間的手銬,沒等文瀚緩過神,邊說着邊把手銬拷在了文瀚的手腕上。「萊恩大人你也敢輕易提起?《未來國民》是他為國效力和從商之餘用心創作的第一部作品,他是我們全體未來國民的偶像,你居然說你是作者?!況且你的着裝談吐確實可疑。按照我們未來國的規矩,所有犯罪嫌疑人都是先行關押,再補手續定罪量刑。正好這裏離監獄也不遠了,就先給你送進去,再進行調查取證和批捕判刑吧!」

「……」面對此情此景,文瀚頓感無力反駁,縱有千條萬條理由,也未必能夠說得清楚,況且自己在這裏還找不到任何為自己辯護或者佐證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身份與清白。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也好!」文瀚暗自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也是未來國,反正這輩子自己也沒有那個機會到監獄里去看一看和體驗一下,莫不如就順水推舟,相時而動,到未來國的地獄之中遊走一遭,或許又是一種難得的歷練與成長!要是能夠在未來收穫一個新生,遇見一個更好的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去就去,誰怕誰?走起!

想到這裏,沒等兩位警察動手,文瀚自己主動向警車走去,上了車,目視前方,安靜地坐在車裏。

看到文瀚如此舉動,兩位未來國警察傻傻地征在了那裏,或許他們從警多年,從來都沒遇到過上警車和去監獄這麼積極的人,大寫的錯愕佈滿了二位的面容……

「走哇!等啥呢?!」看警察都遲遲未動,也不上車,文瀚不耐煩地朝着他們大聲呼喊。

警察們回過神,跑進車裏,發動了引擎;在一聲轟鳴中,超跑警車向未來國的監獄駛去……

1.5

超跑果然就是超跑,風馳電掣,一騎絕塵,沒過多久就到了路的盡頭——未來國第一監獄城。

車門開啟,文瀚自行走出車外,漆黑厚重的高牆赫然在目。在高牆之上,一圈巡邏道的外側,是標準配置的高壓電網;雖然從正面看,只能看到高牆兩個角上有崗哨,但文瀚料想,高牆後面的兩個角也一定設有崗哨,畢竟監獄高牆四角設崗哨,也算是監獄建造領域的一種標配。

「走吧!」沒等文瀚欣賞玩眼前這如此宏偉之高牆,警察有些不耐煩地催促了,畢竟在他們的眼裏,這一切都是看得夠夠的,厭煩得不能再厭煩的景緻了。

「走唄,催啥?!」文瀚側眼看了看說話的警察,冷峻而又坦然。

警察聽聞文瀚之語,回視了一下,卻沒再接話。心想:這是哪來的這麼一個硬茬。

1.6

文瀚在中間,兩名警察一前一後,步行至監獄大門前,不稀奇的人臉識別後,大門緩緩開啟。這種緩緩的速度設定,倒是顯得有些考究,不知道是因為大門材質的確堅實,還是為了營造陰森的氛圍所用,總之可以說,給人的壓抑感是足足地做到位了。

文瀚心想:今天的不請自來,還真是有緣在路上遇到了這所監獄的常客,居然是可以刷臉進門的二位警察。如此冥冥之中順利入監的安排,想必一定有其存在的意義,讓人很想一探究竟,卻不禁有了些許迫切的期待。

大門在慢節奏中開到了略微高於三人身高的高度停了下來,展現出了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這種自動設定的高度,不僅是一種智能化的自動識別技術,而且想必也是充分考慮了警察公務人員感受的人性化設計。試想如果單單隻有犯罪嫌疑人或者犯人進入的話,應該會是自動開啟至讓人爬行或者至少也是低頭才能進入的高度。

看到大門已經開啟到合適的可以進入的高度之後,二位警察瞬間從一前一後變換了各自位置;之前在前面帶路的警察回撤到了文瀚的左側,而後面負責警戒的警察則上前到了文瀚的右側,二人同時仰頭瞥了下大門頂端向下俯視的高清攝像頭,然後各自將自己的一隻右手和左手分別按在文瀚的兩側肩膀上。這或許是一種威嚴的展示,也或許是故作姿態給人看的一種形式。

三人行入大門以後,讓文瀚稍感意外的是:居然是一個空曠的檢查區域,在此區域的另一端仍然有着一個與第一道門完全類似的第二道大門。這個檢查區域的中間是用於檢查進出車輛的長長過道,而兩側則是檢查行人的封閉過道和門卡。左側是犯罪嫌疑人或罪犯的檢查區,右側是除了犯罪嫌疑人或罪犯以外的人的檢查區。看來從此處開始,犯和人就已經開始區分了。據說犯字的偏旁部首是一種明確界定,若是做了犯,那麼所受到的待遇就已經不是人了。

文瀚本以為過了大門的監控覆蓋區域,二位警察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就會放下,這種有生之年從未有過的壓迫感讓文瀚感覺極其不適。他示意性地抖了抖肩,讓警察鬆開手,不料警察回了他一個示意的眼神,暗示他這裏也一樣是被監控區域。

「我管你的,趕緊給我鬆開!」文瀚有些煩躁了,大聲地喊了出來。隨即重重地甩動着自己的肩膀,脫離了警察的按壓。然後用惡狠的眼神對視着二位,目光如劍。或許是因為文瀚目前還只是犯罪嫌疑人身份,而並不是已經定罪獲刑的罪犯,這個他們還是區分得很清楚的;所以警察們並未追究,只是上前輕推了下文瀚,讓他到檢查區去接受檢查就好了。

文瀚轉過身,也不想多說什麼,徑直走進了左側檢查區域。

1.7

進入左側檢查區域后,文瀚第一個顯而易見的判斷就是,這裏應該是和右側檢查項目截然不同的。因為最顯著的區別就在於,左側的被檢查者都被要求赤身裸體,而右側的被檢查者都依然是穿着整齊;左側更像是給動物做全面的身體測量和檢查,而右側只不過就是一個類似於過機場安檢的常規檢查。

在脫光了身上的衣物,並清點了隨身物品之後,和很多影視作品裏展現的一樣,在有身高刻度的背板前,文瀚做了左側面、正面、右側面和背面的上半身拍照,以及全身的整體拍照。並且被詢問了疤痕和紋身的細節信息:由於文瀚全身並沒有明顯或者大的疤痕,此項被一筆帶過;而文瀚左大臂上的紋身卻被問得很詳細。文瀚無心和他們解釋太多,只是淡淡地回復了一句:那是我們偉拓勱思(WitMass)企業集團的事業標誌。

然後是體檢。肢體活動、視力、聽力、血、尿、X光和超聲等等各項身體檢查,不再贅述。文瀚很好奇為什麼要體檢到如此透徹,便諮詢了醫生警察。該人素質一般,愛搭不理,或許對進到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彷彿有着一種狗眼看人低的意思,不過也不情願地道出了原委。原來主要是為了:一、決定該犯目前的身體實際情況是否可以被收押;二、界定好收押前後的責任劃分,通俗說就是哪些是進去之前有的病,這些病並不是監獄原因導致或者造成的,是本來該犯就有的;三、判斷該犯是否具備一定的生產勞動能力,可能從事哪些勞動,而哪些勞動又是不適合或者做不了的,畢竟進到監獄以後並不是養大爺白吃飯的,需要通過勞動凈化身心和給監獄貢獻收益等等。

本來文瀚以為就這樣順理成章往下進行的未來國監獄體驗之旅,卻遇到了一個意外的小插曲。由於白血球數值特別的高,文瀚被告知暫時不能被收押,需要去附近城市中的大醫院做更進一步的檢查,查明並解決具體問題,讓白血球數值回歸正常合理區間之後才能被收押。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兩名送文瀚進來的警察表示出了極其煩躁,口中嘟嘟囔囔,覺得還要麻麻煩煩再多跑一趟。但是也沒有辦法,只能接受這樣的安排,送佛送到西。

在給文瀚戴上手銬腳鐐,又追加了一個帶兩個眼睛窟窿眼兒的黑色頭套之後,超跑警車又載着文瀚和二位警察,離開了監獄,向附近城市的未來國民中心醫院駛去……

1.8

還好沿途大都是無人地帶,也不被限速;還好超跑有着強勁的動力和超高的時速,否則,漫漫長路,超跑的發動機和此時車內三個人的心情都會非常的壓抑。路上,文瀚還時不時以請教的口吻向警察們詢問些問題,過了不算太久的時間就抵達了目的地——未來國民中心醫院。

下了車,或許是因為沒有監獄司法系統的監控覆蓋,三人依舊前中后縱排行進至醫院急診大樓。剛進入門口,眾目睽睽之下,中間的那個身着手銬腳鐐加頭套的人,就受到了廣大未來國民的重點關注。難得啊,正好在這所醫院的未來國民們或許十年不遇能有這麼一個機會,看到這樣的場面。於是各種拍照、攝像加之各類眼神和評論,紛沓而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讓商海沉浮多年也算有頭有臉的企業家,偉拓勱思(WitMass)企業集團董事長文瀚先生倍感屈辱;現在的他,突然之間特別能理解動物園中那些困獸的心情;他透過黑色頭套的兩個窟窿眼兒,環視着周圍發生的一切,深覺無地自容。

於是,他像麻木的活死人一般,被動地配合著各項所謂更進一步的深入檢查;在經過了不知多久的診療之後,超高的白血球數值終於回歸到正常數值區間以內;然而這一次的白血球高值的原因,卻並沒有人告訴文瀚。

或許,這次意外的城市就醫,對於文瀚來說,正是一種從天堂到地獄落差的第一次真實感受。當超跑警車再一次駛向監獄之時,文瀚開始變得默不作聲;他緊閉起雙眼,彷彿正在蓄力,因為他敏銳的直覺開始感受到,這一次有些任性的未來國體驗之旅,確切說是未來國煉獄的體驗之旅,必將會走過一條脫胎換骨、鳳凰涅槃般浴火重生的新生之路……

1.9

超跑警車再次抵達未來國第一監獄城,在下車的那一刻,文瀚才注意了監獄大門右側牌匾上的字,一個詞和一個字特別引人深思。一個詞是「第一」,一個字是「城」。

沒再多想,文瀚機械式地配合兩位警察又走了一遍相關流程,最後來到了上次通知他們暫不接收的工作人員那裏。那人在仔細認真地翻查了所有有關單據,又在操控台的屏幕上複核了下大數據以後,明確表達了這一次可以接收的結果。

同時,文瀚也被告知了接下來可能要經歷的基本流程,其中有關地點的更替比較讓人印象深刻:首先,需要在一個叫ML(Monitor)的地方歷經檢察機關的批捕以及多次提審問詢后正式起訴,這期間如果有辯護律師也會多次會見,直到等到法院開庭審判,再到具體判刑,拿到判決書之後,才可以被「投牢」;第二、需要在進入正式服刑監獄之前先到一個叫新入監犯監獄的地方接受磨練,以適應並達到正式入監的狀態和要求后,才能被分配到具體監獄進行服刑;最後,到達指定服刑監獄,直到法院判決書的白紙黑字寫着的釋放日期,方能獲釋。

其實此時的文瀚對於上述那些內容並沒有太多特別的感覺,像是開始一場遊戲之前了解規則一樣,甚至於都還沒考慮這場「遊戲」終究會持續多久;只是茫然地接受着往前走,至於下一步會發生和經歷什麼,天知道;管它呢,文瀚也不想多想,走着瞧吧。

就這樣,文瀚的未來國監獄體驗之旅算是可以正式拉開帷幕了。

1.10

好在之前突如其來的去城市複查的共同經歷,讓兩位警察好像對文瀚有了些熟悉,在臨別的那一刻還特意給文瀚講了些未來有可能要注意的有關事項。有些因為沒經歷過,文瀚也不是可以太清晰地了解,只是對還算是好記的有關接下來不同地方警察的稱謂,有了些印象:比如,ML(Monitor)的警察應該叫管教;而監獄的獄警則叫隊長或者警官。並且對於有職務的管教或者獄警還得有個性化的稱呼:比如,監獄長要叫X獄長;大隊長要叫X大;教導員要叫X教……等等。

告別了二位親手把自己送進來的警察之後,文瀚在兩個新面孔的注視之下,準備通過監獄城的第二道大門。

讓文瀚覺得有些小意外的是,這道大門卻並不是給會喘氣生物用的,它只是當有車輛進出的時候才會開啟;而這道大門旁邊的兩個入口,才是給會喘氣的生物用的。之所以說會喘氣的生物,是因為兩個入口也是各自有分類的,無法統稱為給人用的。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是給人用的,而另一個是給反犬旁的、不是人但是會喘氣的「犯」用的。

給人用的那個入口,不用描述了,到處都是,沒什麼特別;而給犯用的,卻顯得是那麼的精緻,值得略微描述一下:高1.2米左右;寬0.6米左右;純石料打造,質地絕對粗糙,冰冷、堅硬、潮濕,深暗壓抑且點綴星星苔蘚,可謂墨黑黛綠;獨具匠心打造,相當經典。犯從此過,須低頭、彎腰、側身才可,否則除特殊矮小瘦弱者,必不能過。倒是有些特別寬碩肥胖者或許有可能僥倖占些便宜,可以一段時期以內最後一次享受下為人的待遇,不得不從給人用的那個入口通過。

此時淪為階下之犯的文瀚,身材標準,胖瘦勻稱,當然享受不了那種所謂為人的待遇,只能低頭、彎腰、側身着從「犯口」擠過。經過了這個環節,一直桀驁不馴、略顯高傲的文瀚,隱約間似乎參透了一些為人的道理,心想這座監獄城的設計師和建造者還真是用心良苦。

「犯口」過後,接下來的場景更加經典,路途兩側都是古老監獄的晦暗景緻。漆黑的一排排的鐵柵內,陰暗潮濕的氛圍里,枯黃腐餿的草甸子錯落有致地鋪蓋在地上……本以為未來國的監獄如此的破落不堪,那可是得遭了大罪了;還好只是路途中路過的起到教育和震懾作用的監獄場景,文瀚在走過此處之後深感慶幸,長長地出了口氣。

走着走着,文瀚眼前的場景逐漸明亮。不出所料,應該是到了那個叫做ML(Monitor)的地方。再經過了幾道閘門,又辦好了相關手續之後,一道長長的走廊映入了文瀚的眼帘。

這道走廊可謂真正的長廊,從一側如果不用望遠鏡的話,根本看不到走廊的盡頭。

長廊的一側是間隔幾米的,佈滿了鐵柵欄的一扇扇窗;而另一側則是間隔十幾米的,同樣也是佈滿了鐵柵欄的一道道門。

跟隨着管教的腳步,沿着長廊緩慢前行,一陣陣冷風透心而涼,文瀚感覺雙腕上的手銬越發地沉重;此時已經是夜半時分,每一個經過的監舍里都多多少少地瀰漫出一些抑鬱與陰森的感覺,有的還時不時飄出些難聞的氣味或者此起彼伏的鼾聲……就這樣,一步步地走到了長廊一側的第14個房間;由於這是ML(Monitor)的二監區,當管教停下腳步的時候,文瀚清楚地看到門楣上的數字——214。

1.11

「拿着這些,準備進去吧,進去以後凡事多長些精神頭兒。」管教一邊說一邊把一袋子東西交到了文瀚戴着手銬的雙手之上。

聽到管教略顯人文關懷的話語,文瀚才把視線停留在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上。一直有着些許高傲且專註個性的文瀚,本來對於所謂管教這類的人都是愛誰誰的心態,只會當作空氣,不可能多看一眼。然而特殊處境之中,一句稍微有些人性的話,可能都會使人有種溫暖的感覺。文瀚看到,這位管教個子不高,170cm左右,身材健碩,厚厚的肩膀之下,整個身形都給人一種很敦實的感覺,應該是一個穩重踏實且靠譜的人。

文瀚拿住管教遞過來的東西,以淡淡的微笑與微微的點頭對管教的言行報以了感謝。

管教轉過身,開啟了堅實的、有着鐵柵欄的監舍門,在門開啟到可以讓人側身進入的空隙時,摘下了連接門與門框之間的一道粗粗的保險鏈,示意文瀚準備進門。

眼看着管教這一系列細微的操作,又衡量了一下門縫開啟的寬度與那一段鎖鏈的離地高度,文瀚的心裏又平添了幾分暖意;他想像到其他人進入這道門的場景,很有可能是在不被摘下保險鏈的情況下,必須低頭、下蹲,彎腰、側身才能通過;而自己,在此時此刻,只需要略微側身就可以進入監舍。況且監控之下摘下保險鏈,應該屬於一種違規操作的特例,實屬不易。

沒再耽擱,文瀚迅速側身而入;在進到監舍以後,管教示意他伸手摘掉手銬。

文瀚舉起拎着東西的,被手銬緊緊相連的雙手,舉到胸前的高度,盡量貼近鐵柵欄,並把鎖口朝向管教,儘力配合併方便管教插入鑰匙解開手銬。在手銬順利被解開摘下的那一刻,管教與文瀚對視了一下眼神。眼神中,管教表達出了對文瀚個人素質的一種認可,而文瀚則表達出了一種由衷的感謝。

管教在鐵柵欄的一側拿着手銬轉身離開了,留下了文瀚在鐵柵欄的另一側孤單地佇立。透過鐵柵欄的空隙,文瀚看到了離214監舍門斜對面不遠處,有一扇同樣帶着鐵柵欄的走廊窗。窗外,在凌晨午夜,漆黑一片……

1.12

「哎!看什麼呢?趕緊過來!」正當文瀚眼望窗外漆黑若有所思之時,一聲厲喝終結了夜的寧靜。

文瀚轉過身,看向聲源處。這才發覺監舍即使睡覺時間也依然通明的燈光之下,還有兩位戴着小紅帽的,在兩側大通鋪中間過道上,一前一後站着的,並沒有睡覺的值崗者。

見文瀚紋絲沒動地依舊站在原處,距離稍遠一些的,原本站在過道後面的那個小紅帽飛速地跑過來,與原本站在前面的,距離文瀚相對更近一些的小紅帽一起,朝文瀚的方向逼近。

與眾不同的文瀚,面對眼前這種情形,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條件反射地後退躲閃,而是條件反射般身體向前,向兩個小紅帽迎了上去。

三秒不到,三個人就接近到了只有一臂左右的距離,其中一個小紅帽不由分說,掄起手臂就向文瀚砸了過來,文瀚迅速揮手相迎。誰知令文瀚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以為是一場打鬥戲,結果卻有出入。那個小紅帽掄起的手臂居然並沒有朝向文瀚的身體,而是將文瀚手中的那一包東西打落在地。

文瀚見勢,連忙收住身姿,那划動在空氣之中的掌背,在距離這位出手的小紅帽的臉頰一厘米處停了下來;果斷地終止了一個能打出鼻血的反手抽。

「嘩啦,咕嚕嚕……」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只有那一包被打翻在地的東西,在大家的視線里,各奔東西。這時文瀚才看到這包東西的內容,原來是毛巾、牙缸、牙刷、香皂和衛生紙等瑣碎生活用品。

「撿起來!」正當文瀚有些好奇地看着這些掉落在地上的東西,心想為啥都是塑料材質,特別是牙刷怎麼還那麼短等等奇怪問題的時候,又一聲厲喝化散了凝固的空氣。

文瀚抬起眼,又一次注視起聲源的方向,兩道利刃般的視線刺向發聲者,仍舊紋絲沒動。

空氣瞬間再次凝固,大約一分鐘的時間,那兩個小紅帽並未再次靠前,也沒再有一聲動靜。

「挺晚了,去鋪上睡覺吧,我們收拾。」一分鐘過後,凝固的空氣再次化散,一句比厲喝低了許多分貝的話語,從那位之前掄起手臂打翻東西的小紅帽口中說出。

文瀚聽聞,收起刺向小紅帽的目光。環顧了下左右兩側躺滿了人的大通鋪,上前幾步,一腳踏上其中一側的大通鋪,挑了個空隙坐了進去,又轉頭掃視了一下兩個小紅帽,見二位正在撅著屁股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東西,便不再理會;他一把拉過來腳下位置疊放整齊的「豆腐塊」軍被搭在了自己身上,便如他人一樣,頭朝過道,面朝牆地平躺而下。

折騰了大半天,文瀚早已身心疲憊;他也不想去多想怎麼就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鬼地方,還如此榮幸地有了機會身陷囹圄……一心只想:管它的,先睡一覺再說,或許睡著了,就回到我們WM的辦公室了呢,或許今天經歷的這一切都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境吧……

在頭頂明亮的燈光之下,在監舍四周無死角的監控之中,文瀚漸漸閉起了雙眼……

在雙目眼瞼徹底閉合,眼前全部黑暗之前,文瀚看到了正對面的牆壁上有一張很大的畫,畫上是一隻巨大的蝴蝶,舒張著美麗的翅膀,降落在一朵嬌艷的鮮花之上……畫的底部位置有一排文字,上面寫着:今天的不放棄,是為了未來華麗地出場……

1.13

「啪……啪……啪」文瀚似乎聽到三聲有節奏而又響亮的拍手聲,隨即睜開了睡眼;他眨了眨眼睛,感覺好像剛閉上眼睛就醒來了一樣,居然連個夢都沒來得及做。本來還盤算著能不能睡著了,就回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現實世界,回到自己的偉拓勱思WitMass企業集團董事長辦公室里,看來只能是期待落得一場空。或許是昨天在這個鬼地方把身心折騰得太疲憊了吧,沒想到身陷囹圄的第一晚,睡眠質量這麼高。

還沒等文瀚緩過神兒來,他發現這三聲拍手以後,昨晚在自己周圍的那一片死寂,竟瞬間活躍了起來。各色人等,有往身上套衣服的;有忙活着疊被的;還有坐在大通鋪的邊上,目視着廁所的方向焦急等待着的……

「喂!新來那個!穿衣服疊被子啊!磨蹭啥呢?!」一句急促有力的叫喊從廁所附近的方位傳了出來。文瀚聽聞,轉頭一看,又是一個「小紅帽」,而小紅帽之下,卻是一張與昨晚見到的不一樣的臉。

「說你呢?!看啥呢?!趕緊的!」或許是文瀚的眼神讓這位「小紅帽」感覺到了一種不自在,他隨即馬上又加了一句。

文瀚正要回話,見廁所里走出了一個人,伸手拿掉了叫喚那人頭上的小紅帽,並和他低語了幾句。由於有一定距離,文瀚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只是看到了小紅帽的輪替,心想:原來這個「小紅帽」的值崗,還是一種輪崗制。

然後,文瀚看到下崗的,剛才還在叫喚的那個人,竟徑直走到了自己的身邊。

「聽說你這人還挺硬實的,會疊軍被嗎?不行你先慢慢學,我幫你疊幾天被。」那人說。

「……」文瀚看着那人的眼睛,默不作聲。

那人沒再多說,一躍上了大通鋪,沒等文瀚回話,拿起文瀚蓋過的被子,疊了起來。

大約幾分鐘的時間,監舍內中間過道兩側的大通鋪上,所有的鋪蓋都整齊劃一地出現在了指定的位置。貼近有畫和文字牆壁的位置是一排齊刷刷的「豆腐塊」;而所有的褥子,則被整齊的疊放在一起,放到面積稍大一側通鋪的牆角處。

入鄉隨俗,文瀚像其他人一樣,坐到了通鋪的邊上,雙腿耷拉着,光着腳踩在地面上,才發現拖鞋是數量有限的。只有去上廁所和洗漱的人,腳上穿着拖鞋;而沒來得及穿上拖鞋的人,就只能在通鋪邊上等待着有人回到通鋪邊上還回拖鞋,才能下地行走。沒有人光着腳在地上走,甚至於有人光着腳站在地上一下,都會被兩名「小紅帽」值崗人員厲聲呵斥。

更有特點的是,每個返回到通鋪邊上的人,都必須要把拖鞋整齊地擺放在過道兩側通鋪下面支柱的旁邊。當有一個人返回,將拖鞋擺放在指定位置以後,文瀚才發現原來通鋪邊緣到地面的區域裏,所有接觸地面的立柱,劃分出了很多個格子空間;而有些格子裏,或塞滿了疊放整齊的衣物,或規整擺放着洗漱用品和衛生紙等等,簡單的生活用品。

文瀚在通鋪邊上坐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耐煩了;他想去洗漱和上廁所,於是,他朝向大通鋪這邊值崗的「小紅帽」方向大聲喊了一句:「小紅帽,把你腳上拖鞋給我來!」

1.14

聽到文瀚有些怒吼意思的呼喊,那個「小紅帽」先是在原地怔住了幾秒鐘,然後很快地走到了離文瀚最近的通鋪立柱位置,脫掉並擺放好了拖鞋,並示意文瀚可以穿鞋下地,去上廁所和洗漱了。而那些默不作聲一直坐在通鋪邊上的很多人,依舊還在等。

文瀚穿上拖鞋,徑直走向廁所。他看見一個人剛剛從裏面擠了出來,便又有一個比文瀚早去的,早已等候在門口的人,擠了進去。等文瀚走到了廁所門口,眼前的場景卻讓他瞬間大吃一驚。

昨晚來的時候文瀚沒太注意,此刻卻倍感汗顏。萬萬沒想到,這裏的如廁和洗漱,居然同時被安排在了一個大約3平米的空間里;而且更加過分的是,這個小空間的外側,竟然都是通透無比的大玻璃。

更讓文瀚吃驚的是,在這大約只有3平米的空間里,卻有四個男人擠在裏面各自忙活着:兩個人蹲在門口撅著屁股,在一個距離地面大約只有40厘米的水龍頭下接着個破盆刷牙洗臉;而另兩個,正對着站在一個蹲便的兩側,同時小便……

畫面太美不敢看,文瀚站靠在廁所門口的牆邊,仰著頭,閉着眼,默默等待。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文瀚閉着眼默數着從廁所門口台階上接連落地的腳步聲,直到數滿四個才勉強睜開了不想睜開的雙眼。他看了一眼透明大玻璃圍起的3平米空間,再轉頭看了一眼監舍中間過道兩側大通鋪的方向,又側目掃了一下身後那個戴着小紅帽的死死盯着自己的值崗,此時此刻,一片寧靜。

文瀚的周圍除了自己,不再有人還在等著也要進入這三平米空間,整個監舍的地面之上,除了文瀚,只有兩個「小紅帽」值崗一遠一近站在那裏;大通鋪那邊,四雙拖鞋安靜整齊地擺放在指定位置上,卻沒有新人準備穿上走過來和文瀚一起擠一擠;那個在監舍最裏面站着,剛才被文瀚卸下拖鞋的值崗人員,已經給光着的腳穿上了拖鞋;而在廁所一側距離文瀚較近的值崗人員,也只是面朝著文瀚的方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只是看着,並沒有一字半語。

文瀚心想:這還差不多,雖然地方不怎麼樣,也算是來的第一天,就混上了一個專屬小包場。

自嘲過後,文瀚感覺自己心情調整得好了一點兒。文瀚邁起腳步,踏上了廁所門口的台階。正當他要俯身蹲下扭開那離地約40厘米的水龍頭之時,有隻人手,拍在了他的肩頭……

1.15

「哥們,這是你的洗漱用品。」

文瀚轉過頭看了眼後方,見廁所附近的值崗人員將昨晚自己帶進來的洗漱用品遞了過來——質地粗糙的毛巾、塑料材質的牙杯和十分短小的牙刷。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了一句,為什麼這裏的洗漱用具是如此的設計搭配,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有些特別:居然是為了避免和防止傷害與自殺。

在一連串驚奇與意外之後,文瀚終於可以開始洗漱了。離地40厘米水龍頭裏流淌出的,是冰冷的水。顯然,此處環境必不可能設置熱水龍頭,文瀚也不再多想了,想了也是白想,雖然當前的天氣下,這種冷水還算可以接受;但如果天氣極寒之時,或許這種沒有開水的設置,也是一種為了避免傷害的傷害吧。

洗漱完畢,略微清爽。文瀚站起身,挪動到3平米空間內的另一側,準備簡單地方便一下。畢竟從來到這個鬼地方,也並沒有吃什麼東西,想必也沒有什麼內存可以釋放。他面朝值崗人員的方向站定在蹲便的兩側,剛要脫下褲子蹲下,透明大玻璃的外面又傳來了值崗人員的聲音。

「哥們,頭朝里,面對牆壁,這裏的規矩。」

「什麼玩意?頭朝里?」聽到值崗人員的話語,文瀚下意識地轉過頭看了一眼狹小空間里的牆壁,又轉回頭透過玻璃看了眼值崗,又一次始料不及。

「是啊,就是大便的時候,屁股得朝外的意思。」值崗人員耐心地又解釋了一句。

「你是不是傻,看見排泄物你舒服嗎?這是什麼規矩?誰定的狗屁規矩!」文瀚有些惱羞成怒地回應。

「……」或許是文瀚的氣勢有些讓人招架不住,那個值崗沒再接話。他默默地上前,把廁所門外的一個裝滿垃圾的白色塑料大桶,費力地抬進了廁所,慢慢地挪動到了文瀚的面前,然後不聲不響地走了出去。

心領神會。文瀚見對方還算講究,不言不語地出了主意,也做到了,算是對自己夠意思了。人敬一尺,必還一丈,便也不再說什麼。他扒拉扒拉塑料大桶,在自己與值崗的視線之間,調整了下大桶的放置角度,轉身解褲,面朝牆壁,蹲了下去。

如廁結束,值崗人員又遞來了香皂。再次用冰冷的水凈手之後,文瀚終於如釋重負般走出了那個相當通透的,不想再多停留一秒鐘的,3平米空間。

1.16

文瀚穿着那雙從值崗那搶過來的,已經被水龍頭噴出的水濺濕的拖鞋,又重新回到了大通鋪的邊上,坐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眼大通鋪旁邊的值崗,又看了眼自己脫下的鞋。本意是想表達下感謝,還給值崗這雙鞋,沒想到那個值崗卻快步地走上前,將散落脫下的這雙鞋規整地碼好,擺放在了指定的位置上。

文瀚暫時還無心理會這裏的一切所謂的規矩,他只是覺得,穿完了這雙鞋,自己的腳卻感到了些許瘙癢。

共用的,還有很多人一時間搶不上的,也並不是那麼衛生的,包括完全不存在私隱的,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地去適應的這一切,再一次讓文瀚感受到了天堂地獄般的生活反差。

接下來的時間,文瀚坐在大通鋪的邊緣,靜靜地觀察和打量周圍的一切,從環境到佈置,從設施到人物……面面俱到,察言觀色。他看着一撥撥穿到拖鞋的人,接連有序地前往廁所洗漱方便。味道暫且不談,但說大約四五十平的監舍空間里,二三十號人,卻只有少數的幾個人享受到了與自己類似的「待遇」,而大多數人都是安安靜靜、顫顫巍巍地,象徵性地草草了事,便又繼續規規矩矩地安坐在兩側大通鋪狹長的邊緣之上。

如此明顯的差別「待遇」,讓文瀚多多少少地又有了些好奇。他忍不住扒拉一下坐得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問了下原委。那人告訴他,是因為昨天晚上來的時候,他的舉動已經給自己定下了在這裏混跡的基調:如果當值崗打翻一個人手裏的東西,那個人會馬上膽怯地慌慌張張趴在地上到處拾撿物品地話,那麼這個人就會被定義為老實的,可以被欺負和教訓的對象;但是如果像文瀚這樣被打翻了手裏東西之後,怒目相視,並不理會散落一地物品,還準備隨時動手的人,則會被定義為硬茬;不僅不會有人敢招惹,而且還會一直享受人上人般的優待。這一套,也是這裏流傳了很久的,用於評判每一個新來的人接下來會如何被對待的甄選之道。

文瀚了解完畢,回想了下從昨晚到現在,自己所有的言談舉止,方才恍然大悟。

他不再把目光過多地停留下其他所有人的身上,而是再一次開始打量起了周圍的環境、佈置與設施。他發現監舍的最里側的那面牆壁上,窗戶的位置很高,且佈滿了格子般的柵欄;格子柵欄的外面,是一塊塊被分隔了區間的天。那些零散的被割斷的雲,在一個個格子之間緩慢地移動,猶如一份份被千刀萬剮的白肉,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消失於視野之中……

在有格子的天空之下,在這面監舍最內側牆壁的中間最下方位置,有一扇看似異常堅固的金屬門。據說那是通向放風場的門,每天上午九點左右,會有一次伸腿直腰的機會。

而監舍另一側,也就是進入監舍門的附近,廁所的對面位置,是一個看起來像小倉庫的地方;有長長的水槽可以用於洗漱之外,清洗食物或者洗衣服等等活動。這個空間的最里側,整齊地擺放着幾個小紙箱和若干個塑料盆……

這就是監舍所有的一切,空間不大,功用齊全。文瀚基本打量完畢所有的人和物以後,最終把視線透過小倉庫的柵欄窗,停留在了監舍外走廊牆面的壁鍾之上。此時剛剛早上六點零六分,反推下這一早上所有監舍內人員折騰的時間,在這裏起床,大約應該是——凌晨五點。

1.17

文瀚依舊和其他人一樣,坐在大通鋪堅硬的邊緣之上,耷拉着雙腿,閉目養神。在如此天堂地獄反差的空間之中,文瀚滿腦子都是自己所在時空現實世界的美好回憶,而對於目前自己周遭的這一切,實在是不想多看哪怕一眼。

死寂的監舍內沒有人出聲,除了時不時從監控揚聲器里傳出的,對於某些犯人違規舉動的呵斥以外,靜得可以聽到周圍人呼吸的聲音。文瀚懶得睜開雙眼,甚至於懶得轉動脖子去看一眼那監舍外走廊牆壁上的掛鐘;他會隔一段時間用肘碰一下相鄰者的胳膊,慵懶低吟地詢問時間;其實除了第一次他需要語言之外,接下來的每一次,相鄰者在被觸碰以後,都會條件反射般地直接告知時間。果然是進來了一段時間之後的人,就會變得如此乖巧和訓練有素。

在相鄰者告知六點四十分之後不久,文瀚聽到了監舍外走廊上有推車接近的聲音。緊接着門口處的值崗小紅帽便發出了清脆的叫喊聲:「打飯!」然後整個監舍都瞬間行動了起來。

之前分坐在兩側大通鋪邊緣的所有人,如同變換陣型般地橫排分佈在自己所在的通鋪之上,面朝放風場,背對監舍門口,三人一排,分列若干排,盤起雙腿,打坐等候。

文瀚也沒顧及有什麼安排,由誰來安排,見大家都動了起來,就索性抬起雙腿,在通鋪邊上轉動了下屁股,直接坐到了離自己最近的位置之上。繼續入鄉隨俗般費力地盤起了雙腿,仰望60度之處,那一片有格子的天,靜候食物。此時此刻,之前一盤腿就會筋痛的他,許久沒有進食而早已飢腸轆轆的他,正在慢慢忍受着一種天堂墜落地獄般的痛苦與折磨。

勉強可以被稱之為食物的食物們,從監舍門口的推車裏,經由鐵柵欄門的預設食物口,被傳遞至監舍門內,再從兩側大通鋪上最靠近門口的那兩排開始向前排傳遞,直至每一個人面前都有了吃的為止。

在發覺自己面前多了食盆兒之後,文瀚從仰視60度調整至俯視45度,眼前出現的是一片金黃的顏色。看起來,金黃的稀粥,夠稀;金黃的窩頭,夠硬。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塑料材質的食盆和勺子,居然也是金黃色的;其配色之考究,真的是整齊劃一、絕對一流。文瀚用金黃的粥勺盛起一口金黃的粥,再咬一口金黃的小窩頭,那稀度和硬度,對得起之前自己目光所及之判斷,確實沒看錯。

為了緩解難耐的飢餓,為了能夠活下去,等到從地獄重回天堂的那一刻,文瀚努力勉強著自己進食,而且他同時還在不斷樂觀地說服自己,為什麼一頓早餐居然連個最起碼的雞蛋都沒有,那必定是因為即使是在民眾們都在樂享自由舒適新生活的未來國度,也未必能有一種雞,可以生出金黃色的雞蛋;所以,從這種強迫症般變態配色的角度考慮,也就自然而然釋然了。

窩頭嚼沒,粥喝盡,在強迫自己到極致以後,文瀚的飢餓感暫時緩解了一些。眼前所有的金黃都指定的,被稱之為「飯勤」的專人清理乾淨后,文瀚重新將視線從俯視45度恢復至仰視60度。在天堂墜落地獄的時空之中,頭上那一片有格子的天,成了文瀚眼中唯一的風景。

1.18

「變陣!」

在幾名飯勤人員把早飯後的一切都規整好了以後,值崗小紅帽再一次發出了清脆的叫喊。

文瀚也不去理會這每一次奇怪的叫喊都是什麼意思,先看看其他人都做出怎樣的行動之後,他才穩噹噹地照貓畫虎。

此時,監舍內所有的人都從面對放風場,背對監舍門口的方向向後轉,面朝著監舍門口不遠處橫樑上方懸掛的電視方向繼續盤腿打坐。文瀚見狀,依舊,最後一個,不慌不忙地照做。

坐定之後,文瀚再次扒拉下相鄰者,詢問了下接下來的一天中,還會有哪些「節目」。答案是,八點左右開始做工,九點左右放個風,大約半小時左右回來繼續做工,直到午飯為止;午飯之後午睡,午睡之後繼續做工,直到晚飯;晚飯之後打坐冥想,懺悔思過,直到18點左右開一個監舍內的「對照會」,之後觀看新聞;新聞結束「自由」活動,也是有序的,不允許隨便從通鋪上下地溜達的那種,期間可以依次排隊洗漱洗澡,直到21點左右就寢。

文瀚聽罷,算是對ML(Monitor)這一站的日常,有了一個大體的了解;也算是終於理解了所謂的「坐牢」二字。監牢裏的生活,果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坐着度過的,還基本上都是盤著腿坐着度過的。可以預見的是,這樣的黑暗時光,最受折磨的除了精神和心理之外,那就是雙腿和屁股了。與此相對應的,有可能實現自我提升新增的技能,除了忍耐力和強大的內心之外,那就是靈活嫻熟的盤腿打坐技巧,以及「金剛耐坐腚」了。

既然大體知道了接下來要經歷的流程,那就耐心地等待着下一個「節目」出現吧,文瀚心想:「做工」會是個什麼東西呢?在如此逼仄的空間里,這麼多人,究竟能做出來什麼工呢?

1.19

所謂的「黃金早餐」過後,文瀚和其他犯罪嫌疑人們,安靜地盤坐在大通鋪上,等待着下一個「節目」上演。大部分人都閉上了眼睛,打個盹,補個小覺;畢竟這裏的起床時間略微有那麼一些早。文瀚也不例外,心無旁騖,閉目養神。

或許是因為閉上了眼睛的原因,大家都感覺沒過了多久,監舍門外的走廊里就傳來了推車和一摞摞東西被扔在地上而發出的,沉悶的砰砰聲。不出文瀚所料,門口的小紅帽值崗者果然又大聲地叫喊了一聲:「做工!」

聽聞門口處有人叫喊,文瀚緩慢地睜開眼,不耐煩地朝門口看去。只見監舍門微開,有些同樣也是犯人模樣的人,在幾位看守的監視下,從推車上搬下一摞摞白色的紙包,扔進了監舍門口的過道上,口中還念念有詞:「一、二、三……最後一個,夠數了……」

緊接着大通鋪上又是一陣混亂,人員交替移動,大家再一次變換著陣型,感覺真是訓練有素。文瀚突然發覺這裏的一切都好像是自學成才,也沒有誰教誰需要怎麼做,不懂的,你就看別人怎麼做就可以了。看不懂的,自己出問題的,自然會有人找到你,懲罰你。文瀚心想:還好自己在這裏的基調打得不錯,沒有人敢來招惹;也還好自己夠聰明夠機靈,跟着大家的節奏按部就班,也不至於出現什麼差錯。

說時遲,那時快。轉瞬之間,交替移動的混亂就轉換成了有一種井然有序。只見兩側大通鋪上,兩排人馬背對牆,面朝過道都已坐好。並且為了每個人之間留出適當的做工距離,另有一排人馬在過道上席地而坐,等待着分發紙料。文瀚打量了下那些下地就坐的哥們,不用問也知道了,都是在這裏沒怎麼混明白,總被挑毛病、挨收拾的所謂底層人員了。

看着看着,文瀚才突然發覺,光顧著看熱鬧了,所有人都已各就各位,而自己卻還在原地,沒有移動。他轉過頭看了下自己所在通鋪上的一排人馬,發現大家橫排的中間位置,自動給他留好了一個位置,並有人示意他過來就坐。文瀚見狀,不由心生懷疑:這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嗎?為什麼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也會同樣有一個C位是留給自己的?

1.20

文瀚到留給自己的C位上剛剛坐定,一摞摞開包分好的白紙被專人送到了大家面前。文瀚用手輕捻了下紙張,發現材質還是非常不錯的。拿起一張,輕微抖動,看到有馬蹄型狀的部分被切割了出來。文瀚剛要滿足下好奇心,想問問周圍人這是幹什麼用的,腦中卻突然浮現出了答案:不出所料,這應該是給高鐵、飛機或者一些高檔酒店的衛生間坐便用的一次性墊紙吧?應該是吧?管它的,好像和自己有多大關係似的。文瀚懶得再多想,管它是什麼東西呢!

依舊是沒有人告訴你應該怎麼做,一切都靠你自己去看、去學習,觀察、分析、總結、動手……完工,一氣呵成。無非也就是把一摞摞紙張中的每一張分離出來,按照一定的折法折好,重新再摞在一起而已。做工工藝並不難,只不過是一種勞動密集型的純手工作業而已。而且生產材料也不具備任何危害性,也可以避免藉此互相傷害,特別適合這些廉價勞動力的犯罪嫌疑人日常操作;還可以順便打發掉這些人胡思亂想的痛苦時間……文瀚不禁有些欽佩那些「設計者」們,真是在一個特定的空間之中,情景之下,給一群特定的人,安排了最適合做的事。

做工之中,整個監舍內都是一片祥和景象:沒有人大聲喧嘩,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左顧右盼,更沒有人上躥下跳……為什麼呢?因為有一樣東西在暗暗地發揮著作用。這種東西叫「任務數」。

經過大致詢問和了解,文瀚明白了在這樣的一個特定環境裏,完成了任務數是最起碼的要求,不存在什麼獎勵可言;而只不過是你不被懲罰的底線標準。如果有誰沒有完成了任務數,也根本沒有什麼原因或者解釋可言,會自動被默認為偷懶;擺在所有人面前只有很簡單的兩條路,要麼自己想辦法完成任務數,要麼直接等待上報之後接受懲罰就好了。因此,這裏非常流行一句話:凡事應該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只需要問自己一個問題,你扛不扛揍就行了。

正當未來國第一監獄城ML(Monitor)分站二分監區214監舍的眾多犯罪嫌疑人們,在每日常規的做工時間埋頭苦幹,玩命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務數之時,監舍門再一次被打開。

「哐當!」伴隨着堅固的金屬門與門框之間鎖鏈的牽扯聲,文瀚下意識地抬起頭朝門口處掃了一眼,看見一位新人並沒有像自己之前來到時,被摘下了安全保險鎖鏈,而是從門外低頭、彎腰、下蹲、側身地被塞了進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文瀚有些感興趣地停下了手裏翻動的紙張,準備現場看一下,別人初來乍到之時,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番場景,會與自己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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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拓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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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堂地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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