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北衙。

趙沉華雖為北衙禁軍統軍,卻只不過擔個名罷了。北衙禁軍的重責是守衛宮廷,保衛皇帝安全,放趙沉華這個邊疆異性王之子掌管,實不是明智之舉。真正掌控北衙禁軍的是皇帝手下親信周忠良。

趙沉華樂得自在,尋常只在北衙逛上一逛,應個卯,與幾個統領聊些練兵之術,算盡了每日的統軍之責。周帝聞得趙沉華的行程,頗為滿意。

雨後初晴,池塘里芙蕖盛開,像沐浴過後的仙子,在風中搖曳。

趙沉華甫一回到府中,何西來報,危口山匪眾因劫持越陽王世子妃崔氏,被越陽王世子帶兵圍剿,除了六當家何唐以及衛元解的弟弟衛承在外辦事避免被捕,其餘一眾匪首皆被拿下。越陽王世子將親押一眾匪首入京。

「衛元解也被抓了?」

河西點頭。

「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趙沉華心下有疑。

何西靜默了片刻,道:「衛元解本沒那麼容易被抓,只是當時越陽王世子擒了他病弱的妹妹,他才束手就擒的。另外,據屬下查探到,危口山的三當家方契是越陽王世子的人。」

趙沉華眸光清冷,吩咐:「派人小心跟着越陽王世子的人,必要時候,把衛元解救出來。」

「公子,為何?」

趙沉華道:「衛元解並非大惡之人,若能將其收歸麾下,必是一猛將耳。」

何西領命而去。

三日後,何西傳來消息,有黑衣人夜裏突襲越陽王世子護衛軍,救走了衛元解與他的妹妹。黑衣人武功高強,看不出哪家哪派,速度極為迅速,即使越陽王世子的護衛軍是從軍隊中挑選出的佼佼者,也無法與之抗衡。

有誰?會救走衛元解?

趙沉華百思不得其解。

一處幽靜的宅院。

衛元解睜開眼,杏色的床簾印着燦爛的桃花,手摸著的錦被是粉色的……他匆忙起身,細看着錦被上的圖案,鴛鴦戲水……

夢嗎?是夢嗎?這床簾、錦被如此熟悉。

他眼眶濕潤,看自己十指,修長帶繭;摸自己的臉,狠掐了一下,疼痛在臉頰泛開。

不是夢。

那麼這是哪裏?誰救了她?阿殊呢?

環顧四周,一連串的疑問堆在腦海中。

原木色的軟榻,原木色的梳妝台,原木色的柜子……這……他滿心滿眼的不可置信,這怎麼可能?

掀開錦被,他着急下床,想去看看屋外,看看屋外是否有成片的桃花林,看看桃花林里是否有他和弟妹經常玩的沙石輿圖……

雙腳甫一落地,便撲在地上,錐心的疼從左腿上傳來,他咬牙,匍匐前行,想去看看一切是不是夢中的樣子。

聞得聲音的兩個侍女從外室小跑入內,見他跌在地上,嚇得臉色都發白,雙手忙慌亂地扶她起來,「小姐,你可摔到哪?」

他錯愕地看向兩個侍女。

小姐?多少年他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這是哪裏?」挪動着蒼白的唇,幾不何置信。

青衣侍女小聲回道:「輔國將軍府。」

「輔國將軍府?」她重複念了一遍,似乎在發獃,似乎又在想什麼,眸中帶着哀色。

青衣侍女點頭,與綠衣少女一同將她扶到床上,邊道,「將軍連着兩日一直親自照顧小姐,若不是左副將來尋將軍,小姐第一眼會看見將軍。」

「將軍?謝膺?」她回過神。謝膺,這十數年崛起的一個寒門將領,如今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青衣侍女點頭,淺笑着說道:「小姐沒看到將軍前天抱小姐回來心急如焚的樣子。奴婢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將軍如此模樣呢。」

謝膺一聽到僕人送來的消息,對左昐說道:「此事容后再議。」說罷,大步離開,走至門口,他回過頭,目光堅定,道:「傳出消息,說我近段時日將會娶親。你給我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婚事。」

左昐喝的茶剛入喉,聞言嗆在喉中,待要再問,早不見了主子的人影。

「小姐還要喝些嗎?」青瑩細語輕聲。

衛元解搖搖頭,手絞著指尖的發。

長發披肩,未曾想到還有這麼一天。

沉重急促的腳步聲逼近,衛元解一動不動。

青瑩朝謝膺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謝膺兩步並著一步,走至床前,望着陌生中帶着熟悉的面龐,手顫抖著伸向她。在靠近她臉的那一刻,被她掃開。

「謝將軍,你無禮了。」清脆幹勁的聲音,與那時不同,卻自有她的一股性子在裏面。

謝膺開懷大笑,坐在她的面前。

衛元解第一次打量這個近十年來崛起的沙場大將,額頭圓滿,方臉,眸如狼,一點都不似京中的世家子弟。

謝膺無視她的直視,細細看着眼前的人。常年隱藏下的臉有着病態的蒼白,額中的痣仿若輕點的花鈿,眸里有着警惕和防範。若非有數載跟隨她的光陰,他幾乎都認不出她了。

他該叫她什麼?小姐?不。這個稱呼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沒有叫過了。他偷偷叫過她什麼?小昭、元娘。兩個親昵的稱呼,那個未及冠的少年,多年前終是沒有喚出口。

「阿沅。沅有芷兮澧有蘭。從今以後,你就是李沅。我謝膺將娶的妻子。」

衛元解臉色霎白,絞發的手放了下來,「謝將軍,你知道我的身份。」沅,同母音,她叫李昭,小名元娘。眼前的人若非知曉她的身份,怎會如此告知於她。

謝膺擲地有聲,「李沅,安城人。建和十年生,年方二十。曾經對謝膺有贈飯之恩。」

「為什麼?」簡短的兩個字,有她所有的疑問。為什麼他要救她,為什麼他明知她的身份還是要娶她?

謝膺抿唇,說了一句莫名的話,「你果真不記得我。」

衛元解,不,應該是李昭,看着他,眼帶疑惑,她該認得他?

謝膺輕笑,岔開話題,道:「你弟妹如今都很安全,你大可放心。」

李昭聞言,心底一顆心放鬆下來。但面色卻是不顯,她不清楚眼前人到底意欲何為?壓下心中層層疑惑,她道:「我什麼時候可以見他們?」

謝膺見她仍是對自己抵觸甚深,道:「我們成親過後,你會見到他們。」

李昭看向他,道:「謝將軍,若有人知曉您娶逃犯為妻,您便不怕帝王降罪?」

謝膺聽罷,大笑出聲,話語有着恣意的張狂,「今天下,還有人敢降我謝膺之罪?」桀驁不馴,猖狂不羈。

李昭垂眉,當今天下,謝膺作為一個掌了周朝十之有三兵馬在手的輔國將軍,他又懼誰?剛才她說的話,似乎忘了用頭腦思考了。

「阿沅,嫁我,是你最好的選擇。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護你與你弟妹周全。至於我是誰,以後的日子,你可以好好想。」謝膺此時心情極好,眉眼的冷硬都柔軟了起來。

輔國將軍謝膺即將迎娶新婦之事,像風一樣刮遍整個皇城。就在眾人議論紛紛這位未來的輔國將軍夫人是皇城中哪家的名門閨秀時,輔國將軍府的人不知被誰套了話,稱這位未來的夫人不過是位平民女子,曾對輔國將軍有贈飯之恩。

夜黑風高,輔國將軍府仍是一片忙碌,原先素樸的宅子裏,開始懸掛起了紅色的燈籠;長久未居住導致的破損之處,也開始安排人晝夜不停地修繕;新的傢具物什也不斷往宅院內安置……

趙沉華一襲黑衣,在夜色蒼茫中遊刃有餘,輔國將軍府侍衛警惕性極高,他武藝雖高,但為避開,還是費了一翻周折。

趴在牆外的高樹上,他盯着院子裏一前一後走動的兩人,正是謝膺和他的未婚妻子。趙沉華頗為驚訝,桃苑,竟然是桃苑,謝膺將他未婚妻安排在桃苑,他記得這裏曾經是李家姐姐住的地方。隔得有些遠,加之燈火朦朧,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見她的身影娉婷裊娜,似曾相識。

「誰……」侍衛的厲聲傳來。

趙沉華猛然一驚,見一行侍衛朝自己方向而來,下意識飛躍而去,卻發現不遠處的牆上也躍出一個黑衣人,兩人似乎心有靈犀,竟朝同一個方向離去。轉過不少旮旯之處,經過數次與輔國將軍府的人交手,兩人配合默契,方才把輔國將軍府的侍衛甩下。

潺潺的河水,如墨的夜色。

趙沉華呼吸略有不穩,打量著對方。對方雙目如炬,同樣打量着他。只一剎,趙沉華便認出了對方——越陽王府二公子楊元啟。

楊元啟也認出了他,「原來是世子。」取下覆在臉上的面巾。

趙沉華扯下面巾,勾唇,「二公子好功夫。」世人皆知越陽王二公子文才卓越,卻不知其武藝都是上乘。

楊元啟道:「比不得世子,武能安邦。」

趙沉華說:「沒想到二公子,也和我一樣,半夜做了個梁上君子。」

楊元啟笑了起來,坦蕩道,「好奇,純屬好奇。輔國將軍突然要娶妻,我真是好奇是哪個女子能入輔國將軍的眼。」

趙沉華自然不會點破楊元啟的用意。聰明人嘛,打交道要懂得適可而止。畢竟天下兵力,輔國將軍謝膺獨佔了三分,底下軍士更是血海里煉出來的,相比越陽王、濟中王等手下的兵力,極具優勢。因此,惹得越陽王府關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楊元啟長臂一伸,搭在趙沉華肩膀上,「今夜夜色極好,我那裏有幾瓶好酒,不知世子可有興緻,一起小酌幾杯。」

對方示好之意,趙沉華爽快應下,「那就叨嘮二公子了。」

楊元啟道:「世子小我歲數,如不介意,可喚我仲廣兄。我也可喚世子的字。」

趙沉華回道:「我未及冠,家父尚未為我取字。仲廣兄若不介意,可喚我阿華。」

楊元啟笑,「如此,便喚弟阿華了。」

輔國將軍府。

宗興跪地,「屬下無能,未能抓住闖入府中之人。」

謝膺將身上侍女遞來的輕薄披風搭在李昭身上,親自給她繫上,「天涼,你身子不好。」聲音冷硬,依稀可以聽出裏面的輕柔。

李昭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謝膺也沒在意,回頭,朝宗興道:「下去領二十軍棍。若還出現今夜之事,你這侍衛首領該讓賢了。」

宗興鬆了一口氣,額上已冷汗涔涔,「屬下領命。」話落,退了下去。

謝膺目光重新放在李昭身上,「元娘,可以猜猜今日是誰?」

李昭看着他,苦笑,「我遠離京中多年,早不清楚皇城勢力劃分為幾何。如何能猜出是誰來。」

謝膺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李昭想要縮回,卻被他的大掌有力握著,不由作罷。謝膺送她回房,「猜不出來,便不猜。不過,能夠對府內地形了如指掌的,左右不過就那幾家吧。」

李昭聰穎,聽出他話中之意,停下腳步,「將軍既然知道我的事,那麼,定西王世子,還請將軍替我護著。」

「敢不從命。」謝膺道。

京城外的驛道,馬啼聲聲。顧長衡快馬加速,私下回到皇城。先前他一路疾馳到隸鎮,調查江湖游醫之事,等知道楊元紹趕赴過去危口山救走被脅持的世子妃,押送衛元解一行人入京,他急忙驅馬前往,未追及楊元紹,又聽聞有人救走危口山匪首衛元解。他心頭疑惑重重,遂決定返回皇城。

回京途中,又聽聞輔國將軍謝膺七月初一要娶妻。他心下好奇,多少權貴想要以婚姻之事拉攏謝膺,謝膺為何會選一個有過贈飯小恩的平民女子。待回到城中,他更為詫異的是,定西王府的世子趙沉華和他的對手楊元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稱兄道弟了,這場景令他看得極不順眼。

「喲,這是吹什麼風,把兩位吹一塊了。」聽聽,語氣還真是不善。

楊元啟笑,不作理會。

趙沉華淡語,「大公子病了一場,現在病好了,精神都有了。可是在府上待了一個月,不舒爽了。」

顧長衡冷眼看他,「可別被人坑了,還覺著人好呢。」楊家的人,他是看不上的,也不曉得一個兩個的,怎麼的都親近楊家的人。不過是一副皮囊裝得像個人吧。長袖一甩,帶了小廝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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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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