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旌旗漫卷不須誇第七百六十九章鏖兵(二)

第九卷旌旗漫卷不須誇第七百六十九章鏖兵(二)

????「傳令,渡河。」

汾水之畔,寒風凜凜,孟青捧起一泓河水,洗了一把臉,冰涼的河水,刺激著皮膚,讓一身大汗的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精神卻是大振,隨即大聲下令。

身後六千兵馬,在傳令聲中,暫時褪下衣物,陸續開始渡河,河水冰冷,雖已到初冬枯水季節,但這裏非是渡口灘頭,水流還是有些急,不時有兵士栽倒在冰冷的河水中,被同伴七手八腳的抓起來,但臉色卻已被凍的確青。

孟青脫下衣甲,迎著寒風,大踏步趟入河水之中,身下立即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但這不算什麼,根本不用身邊親衛攙扶,隨着人流,拖着步子,快速向對岸泅了過去。

足有兩個多時辰,六千人馬,盡皆渡過汾水,踏上對岸的那一刻,這六千秦軍,便已經踏上了文水地界。

這裏地處文水東北,孟青領命道榆次,接掌榆次兵權,在榆次整軍數日,算著日子,覺著汾州守軍已經應該有所動作,又得探報,金兵已到文水,已向汾水進發,這才率兵出榆次,在這已經選好的隱秘之處,率軍渡河。

孟青跟隨父親孟珙多年,精善守城,更善奇襲,其實這是一回事,敵軍來攻,兵勢強盛於己,那麼,死守城池便乃下下之策,加之立功心切,所以便玉行險一搏。

他料金兵趁勢而來一路無阻,必生驕敵之意,若能趁機斷其後路,襲其轆重,即便不能一戰而勝之,也必讓金軍有所顧忌,不敢輕易渡河。

所以,他不但修書一封於汾州種懷玉,而且未曾打算在榆次死守或是進兵祁縣,平遙,阻金兵渡河,而是留下一千人馬在榆次,自己則率六千兵卒渡河入文水,直接來到金兵側后。

後周與金國打的交道太多,孟青身在後周軍中多年所料是一點也不差女真立國百年,兵勢想來盛於北地,與人征戰,總是勝多敗少,即便現在舉步維艱,這驕狂之氣卻一點也沒少了。

實際上,慶榮軍南下,不到百里的路程數萬人馬,卻走了足有半月之久,過清徐,大掠,過文水大掠,慶榮軍就像一群蝗蟲,所過之處,無有顧忌,定然大掠四境,搶奪軍糧燒殺擄掠,無所不為。

不過話說回來,慶榮軍到底是金國精銳乃西京守備兵馬中一支勁旅,於今春才退到太原府修整西夏人攻大同,慶榮軍本應北上大同,但卻被完顏和尚一力留了下來。

可以說,這數萬慶榮軍,從上到下,皆乃百戰之人,戰力自不必提,但最大的毛病,其實也是金軍的痼疾,軍紀渙散,士卒驕橫跋扈,常以擄掠為樂事,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很不妙的習慣。

所以,當孟青率領六千輕裝士卒,帶着孤軍深入的悲壯與忐忑,悄悄進至文水縣城的時候,卻目瞪口呆的發現。

文水縣城,已成了一座死城,這裏散發着濃重的腥臭氣息,聞之玉嘔,久經戰陣的孟青很熟悉這種味道,死人的味道。

事實上,文水也確實已經變成了一處死地,城中數千百姓,被屠戮殆盡,殘垣斷瓦間,隨處可見未曾收斂的屍首,其間種種慘狀,根本不必一一細述。

而孟青也沒帶人入城,他怕麾下這些新兵會被嚇破膽子,那等慘象,他在年幼時便見的多了,那時女真人年年南下,每一次,都或多或少能見到這樣的場景。

他還記得,父親那時帶兵與金人交戰,每過一處被金人殺戮一空的城鎮,便會讓士卒掩埋百姓屍體,而每一次,都會指著那些地方,激憤難言的道「你要記住,我漢人與胡狗之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定當百倍報之。」

每一次見到這等慘象過後,父親便會沉默數日,脾氣也分外的暴躁,而自己,也會每晚做上很多噩夢,夢裏皆是屍山血海,嚇的自己驚醒過來,每次都是一身的冷汗。

現如今,父親已經不在,自己卻又見了這等地獄景象,國恨家仇,交織在一起,讓他鬱結的直玉仰天長嘯。

於是他指著一片死寂的城池,在六千兵卒面前,咬牙切齒的咆哮「看見了嗎,瞅清了嗎?胡狗茹毛飲血,殘忍暴虐,這

就是他們,一群畜生,放這些畜生到河中,河中多少父老鄉梓,將盡成刀下之鬼,我等年輕力壯,又拿起了刀槍,我問你們,咱們該怎麼辦?」

他麾下這六千兵卒,九成九皆為河中子弟,本就受盡了欺凌,此時為他言語所動,想起過往金人種種,許多年輕人當時便紅了眼睛。

有人大吼「不能放這些畜生到河中。」

「和他們拼了。」

「和他們拼了。」

開始是一個兩個,接着成千上百的聲音應和,他們舉起手中的刀槍,面對如地獄一般的文水城,向宣誓三般,縱聲狂呼,在這一刻,誰也不曾想到會不會暴露行跡,會不會讓金兵探子察覺,眾志成城,聲音中帶着殺氣,直上雲霄。

孟青猛的抽出腰間長刀,指向天空,臉上帶着點瘋狂和扭曲,肖似父親的一雙環眼帶着血絲瞪的老大,將滿腔的憤恨都發泄了出來「這些畜生就在前面,我等追上去,殺了他們,為這些父老鄉親報仇。」

「殺了他們。」

「宰了這些畜生。」

「報仇。」

「報仇」

年輕人們好戰的血液徹底被點燃了開來忐忑和緊張被拋到九霄雲外,這一刻,所有人前所未有的都渴望見到鮮血,不是自己的,便是胡狗的

孟青揮手之間,六千士氣已經旺盛到了極處的河中子弟,如同破鬧的洪流般,轉向西南,那裏有數萬金兵在等着他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白頭灘,慶榮軍大營。

燒着炭火,溫暖如春的中軍大帳中,完顏清愜意的坐的熊皮帥椅上,他有着完顏家特有的一張國字臉,挺直的鼻粱,配上精光四射的眸子,威壓中透著成熟的男兒味道。

身上穿着一層細甲,肩頭是雪白的狐皮披肩,玄色貂皮披風,華貴而又不失雍容,這便是慶榮軍都指揮使,完顏清,女真皇族中,數得着的美男子。

和女真族中許多年輕人一般,他也是少年從軍,到如今,也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說起來,他這一支在皇族中並不算太得意,尤其是當年,他姑姑完顏青花嫁於時任戶部尚書的完顏花馬家的次子完顏洪康,那時還是昏君完顏亮當政,因他姑姑完顏青花生的美貌異常,讓完顏亮那昏君垂涎不已。

雖是躲著避著,但在大定二十七年,禍事還是來了,完顏花馬因貪瀆被處斬,誅滅九族,牽連者極重,而完顏清一家,卻因他姑姑完顏青花的緣故,未被牽連入罪,由此,他姑姑完顏青花卻被收入宮中。

不久,向來對他極好的姑姑暴斃於宮內,據說是急病所致,但傳聞,卻是受辱不過,自縊而死,這一直便是完顏清一生中最大的恨事。

但當時,完顏亮好色之名響徹朝中內外,卻無人能動搖其皇位分毫,就更不用說完顏清了,雖說心中憤恨難當,完顏清恐金帝尋機降罪,還是遠避于軍中,因其弓馬嫻熟,深有勇力,累遷至慶榮軍指揮使,直到完顏亮受死,完顏雍繼位,廢其號為海陵庶人,完顏清這才算是消去了一塊心病,日子也過的逍遙了起來。

此時完顏清嘴角掛着一絲笑意,心思也沒多少在當前戰事上,他在琢磨著,這次所獲不小,還在南邊打仗有滋味兒,北邊的那些鞋靶人,西夏人,都窮的要死,一仗下來,金銀見不到多少,就是些牛羊,弄的再多,又頂什麼用?

戰馬到是不錯,但上面的官兒多了,每次給慶榮軍留下的,也就是些殘羹剩飯罷了,遠不如劫掠這些漢人來的爽快,就拿這一次說吧,一趟下來,金銀細軟,應有盡有,分給下面人一些,剩下的就全都是他的了,也該是調回京內享福的時候了,這麼總是在外面風吹雨打的日子,他真的是過膩了。

「大人,咱們什麼時候過河?」

說話的是完顏清的心腹,漢軍領兵千戶林城福,這時見他心情尚好,便小心翼翼的問,慶榮軍上下都知道,指揮使大人脾氣並不好,不好女色,專好財貨,這些日子軍中所獲甚豐,一大部分都被指揮使大人收了起來。

下面的人有怨言嗎?那肯定是有的,便是林城福都有些眼紅,就更不用說旁人了,但有人敢說出來嗎?肯定是沒有的,只因指揮使大人領慶榮軍指揮使之職已經快十多年了,根子打的極牢,又將西京那些上官們喂的飽飽的,在慶榮軍,指揮使大人就是天,讓你生就生,讓你死,你就得老實的等死,誰又敢動指揮使大人的囊中物?

林城福也果然沒有看錯,指揮使大人心情確實不錯,只見完顏橡笑了笑,懶懶的道:「急什麼?等太原那邊的消息過來,咱們再過河也是不遲」

林城福立即諂媚道:「大人英明,過些日子,河水也凍上了,可不比這麼趟著冷水過去強嗎?大人體恤下情,末將代下面軍兵士卒謝過大人。」

完顏清臉上笑意更甚,和其他女真將領不同的是,他喜歡漢軍這些將領,因為這些傢伙總能把奉承話說的別出心裁,讓人聽着分外的舒服,就像現在,他可沒想什麼體恤兵士,只不過是他向來對升遷極速的完顏和尚頗有妒意,憑什麼大家出身差多,年歲差不多,際遇也……差不多,他完顏和尚就能有那麼大的名聲,人前背後,都有人贊著捧著,而他卻在慶榮軍一呆就是十多年?小心翼翼的這麼多年?

而完顏和尚離了大同,嘿,卻又來了太原,現在又對慶榮軍開始指手畫腳,這卻讓他分外的不服加鬱悶。

他可是巴不得完顏和尚在太原和秦人殺個兩敗俱傷,那樣的話,就是他慶榮軍來收拾殘局了,真想看看那時完顏和尚的臉色到底如何。

而這等有些齷齪的心思到了這個漢軍心腹的嘴裏,偏偏就能引出點道理來,完顏清臉上掛着笑,卻心裏話,漢人這嘴是怎麼長的?這馬屁拍起來,真真非是女真,契丹的那些粗豪漢子可以的比的,常常聽上幾句,管保能多活兩年,也不知其他人都是怎麼想的,不是打就是罵,哪如自己這般,籠絡幾個到身邊,就算不能打仗,聊天解悶也是不錯嘛。

心裏雖作如是想,但嘴上卻不多說,而是問道:「太原那邊的消息還沒到,你給我盯緊些,不行就再派些人過去,總歸要談清楚那邊的戰事情形,明白嗎?」

這回接話的卻是帳內另一位漢軍千戶,這位一直沒說話的,長的很兇,身子粗壯如老樹,手上青筋虯結,死死按住刀柄,一刻也不曾離開,臉上更刀疤縱橫,一雙眼睛也凶光閃閃,比女真人還像女真人,看上去活脫脫就是話本裏面可止小兒夜啼的人物兒。

他叫張大虎,名字雖俗了些,但麾下數千兵卒,卻是慶榮軍步軍中最精銳的人馬,這人本是草原馬匪出身,七八年前,慶榮軍北上打草谷,此人帶人正行劫於雲中草原,倒霉的成了大軍的獵物。

這人也着實兇悍,連連射殺好幾個軍中勇士,這才被馬套子套住,擒了下來,因其勇猛,完顏清留下了他一條命,並金珠美人的伺候,幾年下來,此人便死心塌地的跟在了完顏清的身邊,完顏清也放心的將軍中精銳交到了他的手裏。

此人也不負完顏清厚望,用比旁人更兇狠,更冷酷的手段和心腸,牢牢握住了這五千精銳,也順理成章的成了慶榮軍第一悍將,而si下里,許多人皆稱他為指揮使大人最忠誠的鷹犬。

「大人,還等什麼太原的消息?讓末將先帶人過河去,聽說汾州是大城,什麼都有,末將給您取來,總好過在這裏枯等。」

被搶了話的林城福暗地裏撇嘴,罵了一句,這個粗坯,但卻根本不敢看張大虎那雙時刻都流露着暴虐的眸子。

對着另一個心腹,完顏清的姿態完全不同,露出幾許真心的笑容,搖頭道:「大虎,不用急,有你立功的機會,汾州算什麼,過些日子,不定整個河中都會成了咱們的獵場,到時什麼沒有?就怕你拿不過來。」

張大虎呵呵的笑了,林城福趕緊抓緊機會奉承「等到秦人敗回來,咱們堵住他們的退路,將其一舉殲之,大人這功績,與太原那位相比,也將毫無遜色之處,而大人用兵,如此穩紮,實是讓人嘆服……

完顏清哈哈大笑,這話可又搔到他的癢處了,當然,身為慶榮軍統兵指揮使,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之人,有的可不光是齷齪心思,他瞅的很明白,秦人兇悍,很早他就聽聞過,當年大帥完顏烈怎麼樣?那可是大金國的柱石,幾位開國元勛之下,就得數完顏烈了,但當年還不是在河中吃了秦人大虧?

所以說,和秦人交戰,要慎之又慎,而秦人大軍若毫髮無傷的回來,慶榮軍豈不是首當其衝,與急玉南歸的秦軍碰上,後果想想也讓人不寒而慄,就算堵住了秦人大軍,慶榮軍估摸著也好不了,他可不想為完顏和尚作嫁,把慶榮軍拼光了,功勞卻是人家的,那等事,只有傻子才會去干。

所以必須等,等太原那邊的消息過來,他這裏是進是退,才能有個打算,他估摸著,也不用再等多少時日了,天氣越來越冷,在這樣的天氣打仗,神仙也受不了

不過俗話說的好,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尤其是戰事上面,千變萬化,哪裏真有運籌帷幄之中而決勝於千里之外的?

閑話少說,正說話間,便有人急報。

「報,汾州方向,有秦軍數千人馬趕來,敵蹤已現於二十裏外。

完顏清笑容頓失,從汾州,到榆次,探馬都派了出去,行軍打仗,他是不敢有半點疏忽的,而秦軍突然出現在二十裏外,只能有一個原因,那敵軍必是急行而來,比探馬還要快上許多,不然的話,數千人馬,總不會逃過探馬的眼睛,也不會突然出現在這麼近的地方。

「再探。」

吩咐了一聲,完顏清皺起了眉頭,秦人果然膽子不小,數千人馬就敢來溺戰沒有遲疑多少時間,眼光在兩個心腹身上一掃,便下令道:「林城福。」

「末將在。」

「你帶五千人馬,速速過河,在對岸紮下營寨,記住,沒有我的軍令,擅退者,斬。」

林城福心中叫苦,早不過河,晚不過河,這個時候叫自己過去,可真是要人命的差事啊,卻不敢稍有遲疑,硬著頭皮道:「末將遵令。」

「傳令,諸將皆到中軍議事。」

等到林城福領命出去,完顏清立即下令召集眾將,之後猶豫了一下,才道:「大虎,林城福不成,你帶兵稍後也過河,守住灘頭即可,讓林城福打頭陣,不成,你再領兵補上,記得,不要拼的太狠,這可是咱們慶榮軍的家底,拼光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張大虎悶聲應令

張大虎出去的時候,完顏清張了張嘴,卻還是任由這員心腹大將去了,他用兵向來謹慎小心,也總認為,小心無大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順順噹噹這些年過來了,但這一次

他卻無來由的有些心悸。

不過想來想去,總需守住渡河灘頭,不然的話,讓秦人站穩腳跟,過河的時候,便少不了傷亡,秦軍大隊人馬一旦退回來,而他又沒有出現在秦軍退路上,完顏和尚那關卻不好過,是的,拖延歸拖延,妒忌歸妒忌,但他還是不敢直面完顏和尚的怒火。

左思右想間,也覺著沒什麼錯處,秦人數千人馬,無須怕什麼,但他卻不知道,這一個決定,也便決定了整個數萬大軍的生死……

種懷玉望着前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催促着「再快些,再走上十里,咱們就可以歇腳了。」

從汾州到白頭灘並不算遠,這個時候才趕過來,卻是因為他過於小

心了,之前接到孟青的書信,他遲疑了好幾日,不是怕別的,而是怕一旦出兵,丟了汾州重地怎麼辦?

還好的是,他沒遲疑太長時間,因為江游從解州帶着六千人馬來到了汾州,說起來,自招募河中新軍以來,陸續已經徵召了十萬河中子弟,比之前的兵額超出了一倍有餘,這是在趙石默許之下進行的,五萬正軍,其餘皆以丁壯稱之,此乃軍中慣例,沒什麼可說的。

而江游便一直在解州訓練新軍,如今才帶着最後的六千人趕到汾州,卻還是沒趕上大軍出征。

但卻也解了種懷玉燃眉之急,兩人商量了一下,留江游率兵守汾州,他自己則率領五千人馬,急急向金兵玉要渡河之處趕來,好在,金兵一直沒有渡河之意,不然的話,就算有着孟青謀劃在前,他也是不敢輕出汾州一步的,至於說大軍後路?他實在也管不得了,別丟了汾州,才是正經,到得那時,也只能求助於杜山虎,張鋒聚兩部的了……

但這時情勢又自不同,大帥那邊下了軍令不說,孟青那小子的謀划,好像還有那麼點意思,加之江游帶兵到了汾州,也就不怕自己這裏敗了,金兵趁勢殺到汾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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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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