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亞，以及搖籃曲
左集瞪眼看着少女。
少女歪頭看向左集。
左集一大早就往醫院趕，他需要儘快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
左集查不到名片上名叫「亞」的醫生的任何信息，這讓他有點擔心這位醫生的專業水平。再三向醫院方面確認醫生沒有問題后，左集帶着疑惑前往荒星站第一醫院。
出乎左集意料的是，推開診室門后，他看到坐在醫生椅子上的，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少女。
少女看外貌大概十六七歲，有着瓷娃娃般的精緻面容，臉頰偏瘦，左眼角下方有一顆淚痣。少女的頭髮很長，黑色的直發一直垂到地上，不過看起來打理得很好。與少女清純外貌相對的，是她那毫無感情的神態，少女面無表情，灰色的雙眸中既無熱情也不冷漠，只是單純對一切漠不關心，散發出一種死寂的詭異氣質。
少女穿着有些寬大的白色制服，看起來確實是醫生。但左集昨天打電話確認的「亞」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名醫，而眼前的少女看外貌就不像是修完了醫學院學業的年齡，這讓左集陷入了混亂。
愣了一會，左集詢問面前的少女：「請問……您是亞醫生嗎？」
少女微微點頭，沒有說話，只是抬頭盯着左集。
左集不知道要如何回應，便同樣回以注視。
看了一會兒，少女向左邊歪頭，繼續凝視左集。
「……」不知道醫生是什麼意思，左集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診室里的一切彷彿陷入禁止，房間里的兩個人默默注視彼此，沒有任何事物活動，就像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突然，左集感覺到，少女「活」了過來。
少女仍然面無表情，但氣質卻迅速變化，一種生機在她身上出現，就像融化后的堅冰中煥發的嫩芽。少女的眼神沒有什麼變化，但左集能感覺到，好奇、欣喜，還有說不明白的悲傷，透過少女的視線照在左集身上。左集覺得有些壓抑，但他並不討厭。
「……說你。」過了很久，少女突然輕聲說道，她的嗓音清冽，如同剛解凍的山泉墜落谷底。
「啊？」左集愣住了。
「您，我不喜歡……」少女邊說邊把頭正了過來。
少女的言語不知所謂，但左集感覺自己好像能理解她想要表達的內容。雖然沒承認，但左集已經知道了，眼前的少女，就是亞。
「你還記得我。」亞的嘴角微微上翹，她笑了。
「我找到你了。」左集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回答，他只是感覺自己應該這麼回答。
「你還沒有回來。」但亞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並用陳述的語氣說道：「還沒有找到嗎。」
左集完全理解不了亞的意思，但他又隱約能感覺到，要怎麼回應：「快到時間了，我在等她。」
亞點了點頭，「嗯，我等你。」亞邊說邊站了起來，向窗邊走去。
亞打開了窗戶，一陣不小的風吹進房間。桌上的紙張隨風飄舞，牆上的指針開始移動，而亞垂到大腿的長發卻飛向窗外。
亞轉頭看向左集，她的雙眼閃爍光芒，已感受不到任何悲傷的情緒，多了不明所以的期待和……憤怒？
「記住我。」這是亞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後，少女翻越窗戶墜落。
左集一驚，急忙跑到窗邊探頭下望。他所在的診室位於五樓，一般人從這種地方墜落，是沒有生還可能的。
但下面只能看到行人奔波，沒有任何異常情況，
沒有少女墜樓的慘狀。
左集突然感到一種詭異感，在剛才和亞的對話中，他沒感覺到任何不適，兩人交談十分通暢，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在敘舊。但在亞離開后，左集猛然察覺他和亞以前並未見過面，回憶之前兩人的對話，左集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在說些什麼。
即便他不認識對方，有人突然跳樓也是一件足以讓人感到驚恐的事。但左集還記得，自己在看到亞跳樓后，只感覺到輕微的驚訝。從窗邊向下望去的時候，左集也沒有正常人應有的那種即將看到屍體的恐懼。
左集不是一個冷血的人，即便有些孤僻，但他仍是個自認為正直的人。面對天災人禍和他人不幸，他會尊崇本心去同情和憤怒，而不會幼稚地幸災樂禍來展現自己「坦誠」，用低底線來炫耀自己「成熟」。他是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不會用沒素質來耍酷。
但他感覺不到自己對亞的關心，就像是……自己知道對方不會出事一樣。
還在疑惑剛才的情況，這時樓下卻突然傳來爆炸聲和慘叫聲。左集向下看去，發現數名身穿白衣的不明人士一邊闖進醫院主樓，一邊用手裏的槍械襲擊人群。
左集終於感覺到了恐懼：「搖籃曲？！」驚叫出聲的同時，左集立馬蹲下防止被下面的人發現。
在荒星站身着白衣襲擊人群的恐怖分子，也只有「搖籃曲」了。
在太空時代，有不少神秘組織出現，有的只在本地的聚集點活動，有的活動範圍甚至遍及人類活動區域。這些組織或保一方平安，或危害人民生活，或根本無人能理解它們的行動，但它們的存在已經和人類的生活緊密聯繫。
搖籃曲，是一個十分神秘，又讓平民極度恐懼的恐怖組織。
神秘，是因為沒人知道這個組織因何而成立、為何要進行那些活動。搖籃曲的第一次活動，是在四十七年前的月球的一處殖民地上進行的。那次活動結束后，搖籃曲便向所有人類聚集地傳播了宣佈它們今後行動內容的視頻，只有內容，沒有理由。
恐懼，是因為，那段宣佈視頻，只說了兩句話：
「我們是搖籃曲，今後將殺戮底層人民。」
被搖籃曲襲擊的殖民地，是一處非常普通的平民殖民地。殖民地內條件並不好，也沒有什麼好開發的旅遊景點，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幾座代工的輕工業加工站，本地非常貧困。不過因為工廠對勞動者要求低，吸引了不少底層平民來這裏討生活，算得上是一處充滿生機的平民聚集點。
搖籃曲在那天引爆了殖民地內所有工廠，按理來說城裏沒有易爆品的加工廠，應該不至於造成很大的破壞力。但巨大的爆炸很快就摧毀了這座還算有些廣闊的城市，就連遠離工廠的居民聚集點也被波及毀滅。爆炸的威力，明顯不正常。
一些住在外圍的人沒受到最初爆炸的影響，這些人第一時間往城外逃難，然後碰到了早已埋伏好的搖籃曲成員。
這處殖民地原本人口有四十多萬，最後的倖存者不過十餘人。那些躲過了一切的幸運兒，直到死亡都在恐懼，恐懼那些身穿白色制服，頭纏白色頭巾，胸口畫着一隻紅色眼睛的人。
自那天之後，搖籃曲的活動範圍迅速擴大，到現在已經成為了讓不少人談之色變的恐怖組織。它們的破壞活動有大有小，但所有被殺戮的對象，都是底層的普通人。
沒人知道搖籃曲和普通人有什麼恩怨，但不會有普通人喜歡這些極度危險的傢伙。左集沒什麼背景，只是個普通的書店老闆，因而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某天也會是搖籃曲的襲擊對象。
醫院已經不安全了，必須馬上離開，搖籃曲剛攻入大樓，還有機會逃生。想到這裏，左集咽了口唾沫，穩定心神，隨後衝出診室。
此刻外面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醫生和患者，左集沒有理會他們，而是向逃生通道跑去。
從剛才窗外的景象來看，搖籃曲的成員並不多，要打上高樓層需要不少時間，況且一樓也有警衛人員會阻擋搖籃曲進攻。找空房間躲避祈求不被發現，或者過於相信警衛而不做行動，都不理智。危險來臨的時候，迅速遠離危險，才是正確的決定。
搖籃曲成員可能會坐電梯提前來到高樓層，那裏並不安全，現在只能祈禱他們被阻攔在一樓，而自己能通過逃生通道跑到地下停車場逃生。
越往下跑，人就越多，左集焦急地跟着人群移動。這時候絕對不能推搡，萬一出現踩踏事故，更影響所有人逃生。
有的人到了二樓就離開樓道，看起來是準備在這個還算低點的地方跳樓逃生。左集沒法勸說那些人，只能祝他們成功。
人群移動到一樓的時候，前面的人突然傳來尖叫，隨後槍聲響起，人群應聲而倒。
一名搖籃曲的成員堵在了一樓出口，屠殺逃生的人。
後面的人見此情景立馬尖叫着往後退，而後面的人還不能發現下面的慘劇，很快，上面也傳來了慘叫聲，看起來踩踏事故已經發生了。
左集堪堪躲過了射擊，此刻他正處於人群的最前端。正在震驚時，那名搖籃曲成員已經衝進了樓道。
那個人的白衣上沾滿了鮮血，頭上只露出一雙眼睛，裏面卻不知為何充滿憤怒。他看着眼前的眾人，舉起了手中的步槍。
時間彷彿在這刻靜止，左集看着下面踩踏屍體的人，他的槍中吐出火舌，身後是無數驚聲尖叫的人。他們互相素不相識，但現在，一方正要取走另一方的生命。
子彈發射的速度很快，讓人沒有時間思考，但左集卻感覺一切變得很慢，他能看到正在緩慢飛行的子彈，以及自己撲上去的胸膛。
為什麼要上去？為什麼要救後面與自己無關的人？自己上去又有什麼用？那個暴徒很快就能甩開自己的屍體，然後繼續屠殺後面的人。
自我犧牲？單純的逞英雄？還是這個有心理問題的人在求死？左集不理解，也沒時間去理解為什麼要怎麼做。
他只知道，他要想辦法去擋住槍口，無論能拖延多少時間，起碼後面的人能跑一些。自己會死，一定會死，但絕不後悔。
眼前的暴徒眼中出現了一絲驚訝，但沒有放鬆扣動扳機的手。子彈已經碰到自己了，接下來將會鑽進自己的心臟，讓這具活了二十三年的身體停止運動。這一刻變得很慢，讓左集想和什麼人道別……
子彈鑽進了左胸的血肉，卻陷入停滯。這一瞬間，左集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異常。
他感覺到，胸口突然出現了什麼東西，阻攔了子彈的深入，保護了自己的心臟。
很快，子彈彈射出自己的身體。一同射出的，還有一條細小的黑線。
左集突然感覺自己的感官變得無比敏銳，他清晰感受着那條黑線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滑行在空中。它瞬間擊毀了空中的所有子彈，貫穿了暴徒手裏的步槍，隨後，鑽進他的眉心。
這一切變故發生在數秒內，左集卻感覺過了幾個小時。眼前的暴徒突然扔下手中已經散架的槍，雙手抱頭慘叫，這慘叫聲已不似人聲，他好像正在經受巨大的痛苦。
暴徒很快便停止活動，成為一具死屍。那條詭異的黑線鑽出他的眉心，飛到左集的右手。這危險的黑線到了左集身邊卻無比溫順，它纏繞在左集的手指上，似乎在等待他的指令。
後面的人看不到那條細小的黑線，不過都看到了前面的變故，一時間都愣在原地。
左集愣了一下，猛然想起現在仍然很危險。他甩了甩頭，轉頭對後面大喊：「快逃！趕緊去停車場！小心別推倒其他人！」後面的人如夢方醒，趕緊往前面擠。
最前面的左集正準備往下跑，但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他迅速轉頭看向出口。
眼前是人間地獄，無數無辜群眾倒在地上，血液浸染了原本純白色的地板。遠方可以看到還有幾個存活的警衛，正在拚命和白衣的暴徒搏鬥。
左集沒關注這些，他看到的，是那位坐在櫃枱上的少女。
一樓中心的位置是一處呈現圓環狀的櫃枱，在那裏值班的醫生會幫患者解答疑惑。現在那裏沒有醫生，坐着那位在上面遇見的，名叫亞的少女。
在上面，亞身穿寬大的白大褂。但在這裏，亞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便服。
左集死盯着亞，目眥盡裂。
亞毫無生機地坐在櫃枱上，旁邊的人好像沒有看到她。而她的身上，數個血洞正在流血。
沒有猶豫，左集立馬衝出樓梯間。穩定了一下身形，向亞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