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張銘,你還活着嗎?」

正在張銘半閉着眼睛機械前進,胸口痛的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候,突然聽到左耳傳來輕輕的笑聲。

「我不活着,難道現在是死人嗎?」他掀起耷拉的眼皮兒側過頭看着身邊突然出現的傢伙。

「不是有個詞兒叫.......呃,行屍走肉.......」

一盆涼水兜頭下來,張銘的驚喜與感動轉瞬即逝。

女兒張皖就在自己身邊左側的草地上慢悠悠的走着,卻始終能和奔跑中的張銘保持同一水平線。

「我跑得.......有那麼慢嗎?」

張皖側過臉,笑了:「有。」

張銘剛想反駁,就聽到張皖補充道:「半馬到現在還沒開跑,都是因為你在這兒擋路,我們大家都希望你趕緊棄權......」

張銘懊惱的嘆了一口氣,忽然發現自己喘氣的時候嗓子和胸口似乎不那麼疼了,腿腳也解放了一般,不再沉沉地墜著,他不知不覺越過了某一道兒生理極限,就像醫生常說的,要多運動運動,跑起來,跑過那道坎兒,堅持住,厭世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那你怎麼來了?勸我棄權?」他努力壓抑著聲音里的喜悅。

「你跑過我們的隊伍的時候,我認出你來了呀,一副要死的樣子,我來看看你,好歹你是我爸,怎麼着我也得成為第一個為你收屍的人啊!」

「誰說我要死了?」張銘的嗓門忽然高起來,他正好經過廣場,兩邊都是跳廣場舞的大媽,張銘剛剛解放自如的呼吸與步伐在那一刻灌滿了力量,就像是等待了多時。

他想起了張皖上次寫給他的信:「張銘,我在高考失利的那一刻,突然發現,其實,不管大家怎麼嘲笑那些套路中反戈一擊的英雄,一旦真的到了那種境地,往往沒有把套路完成的勇氣,所以我們都是凡人。」

「學習也好,跑步也好,都是一種試煉,所以在我義無反顧的選擇成為一名體育生奔跑在賽場上的時候,從那一刻我意識到,並不是只有宏達的故事才叫歷險,有時候,幻想與生活相隔的並不那麼遙遠,我要做的,只是日復一日的重複與堅持。」

張銘想着女兒每日的來信,忽然伸手朝廣場和熱愛運動的大媽們使勁兒的揮手。

「你瘋了?」張皖被他突然充滿激情的舉動嚇了一跳。

「迴光返照,」張銘笑了。

在張皖還沒有想明白「迴光返照」這四個大字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張銘突然加快了速度,朝着大約四百米遠的終點線大步的沖了過去。

像一條.......脫韁的野狗。

張皖顧不得自己臉上迷惘困惑的表情,大聲喊著:「你抽什麼風,等我一下,」同時拔腿追了上去,兩人突然一起大喊大叫,彷彿屁股上著了火一齊加速奔跑,吸引了很多終點醫護人員的目光,許多人驚異地站了起來,叫喊聲猶如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張銘什麼都聽不見。

他只感覺到太陽很刺眼,眼前模糊一片,好像有熱熱的眼淚被迎面而來的風吹跑。

有人問及他與溫尼涵的感情,他只是有些惆悵,溫尼涵在近五十歲的那一年有了新的男朋友,彼此的生活軌跡越離越遠,甚至女兒也不知去處。

周末回家,張銘的那點小心思被爺爺發現了,他問:「爺爺,我一手好牌怎麼被打的稀巴爛?」

爺爺說:「那就說明你長大了。」

張銘家世顯赫,

畢業於世界名校,並有很好的前途,可是他年少時太過於剛烈,對愛情,熱烈而堅持,他說,那是一種光芒,引人入勝,而他,也羨慕那些時光流逝,卻沒能改變他們的人,直到看到溫尼涵穿着潔白的婚紗步入婚姻的殿堂的時候,他才明白「祝你幸福」是什麼意思。

認識溫尼涵是在酒店,頂級VIP套房裏面,套房很大,卻擠得像二輪戲院第一天放映名片,衣服,鞋子,包包........遍地都是。

「一撕撕到禮拜六這一天,看見這碧綠的字啊,心裏真高興。」溫尼涵笑道:「是這樣的,在學校的時候,禮拜六比禮拜天還要高興,禮拜天雖然是紅顏色的,總感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正說着,顧長生從卧室向溫尼涵嚷道:「我不是叫你先走嘛。」

溫尼涵笑道:「這不是留個紀念嘛。」

顧長生道:「吃飯了我們還要撿個風景好點兒的地方去拍兩張照片,你看,我還專門借了個相機在這裏。」

溫尼涵道:「這麼冷的天,照出來紅鼻子,紅眼睛的也沒什麼好看的。」

顧長生向溫尼涵努了努嘴,道:「都是為了你呀,您的那位老父親今兒個寫信來,叫你給他寄張明信片去,說是重新給你找個好人家。」

溫尼涵紅著臉說:「什麼呀,我知道我爸沒別的意思,但是我現在還沒想好了。」

張銘說:「今天這太陽還是靠得住的,應該拍的成。」一面說着,一面從清理車拿出拖把。

溫尼涵看着站在門口傻愣著拿着拖把的張銘,道:「你是?」

是顧長生先認識張銘的。

他對張銘的深刻印象,來源於張銘良好的教養與大學生的身份,所以顧長生在那一批新招的員工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張銘。

溫尼涵也在這個酒店裏,她有好幾次從酒店大堂經過,張銘都在值班,對溫尼涵算得上印象深刻。

但溫尼涵卻並沒有印象,大概是因為最近的離婚鬧的她總是心緒不寧的,見到男人總有點兒拘束,尤其是不認識的男人,她連接觸的心情都沒有。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諾大的酒店裏生活,過去她似乎對生活並沒有多少好感,總是抱着得過且過的想法,但是這一次不同。

她能在這兒常住兩三年,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在於顧長生,因為她覺得跟顧長生在一起,總是能感覺到一種家的溫暖,比她回家后那種客砥凄涼的境況要好得多。

事實上自從母親過世,父親那邊總有一個熱熱鬧鬧趕着她再婚的后媽。

后媽跟了父親很多年,生育了不少男女,父親也總是喜歡跟她生活在一起。

世人都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所以這一方面來說,溫尼涵對自己不免有一種身世之感,常常也總是忍不住要和父親吵鬧。

這下倒好了,終於嫁了出去,又成了家,擁有了自己的一份事業,哪怕是不回家,也能少掉許多煩惱。

顧長生一回頭看見張銘彷彿有點兒躊躇不前的樣子,便道:「這是新來的員工,應該見過的吧?這是張銘,這是溫尼涵。」

溫尼涵是圓圓的臉,蓬鬆的頭髮,很是隨意的披在肩膀上。

身上穿着一件曳地長袍,長袍上有最鮮亮的淡綠色花紋,她微微一動,彷彿剛才所佔有的空氣上便留着個綠跡子。

張銘並不知道為什麼她喜歡綠色的衣服,本來是沒有分析性的,但是當她走到燈光下的時候,她在那一圈綠綠的光暈中,皮膚白嫩無比,他籠統的覺得好看。

她把兩隻手抄在長袍的口袋,微笑着向他點了個頭。

當下,顧長生便請張銘進來坐,張銘本來是打掃酒店每個套房的衛生的,弄的渾身稀臟,他本來是不想進來的,因為顧長生似西裝筆挺,於是坐下之前,不免向那張長凳多看了兩眼。

溫尼涵閑散的問了一句:「做員工怎麼樣?」

顧長生道:「不怎麼樣,不過是經常被別人用扇子骨在他頭上敲一下而已。」

說到這裏,他自己呵呵地笑起來了,又對着張銘說:「我知道你對這句話是真不介意,這是你的好處,我在大學作為教授啊,這一點跟你也是一樣的,很多時候人家總是拿我開玩笑,但是啊,我並不是那種只許取笑別人,不許他人笑話我的人......」顧長生一說到他自己就沒完了,免不了幾分自戀。

他只管滔滔不絕地分析自己個性之中的複雜的點的時候,張銘坐在一邊,心裏卻還在那裏想着,溫尼涵似乎再跟他對話,只不過被顧長生接去了而已。

他們的這個酒店在長白山的腳跟下,走不了幾步就是山野,春天到了,野外已經蒙蒙隆隆之間有一層綠意,天氣卻是一樣的冷。

這一天恰巧張銘去打掃房間的時候,恰巧顧長生不在房間里,只有溫尼涵一個人坐在寫字枱面前整理文件。

她在戶內圍着一條紅綠格子的小圍巾,忖著深藍布罩袍,像個高中女子的裝扮。

深藍罩袍看上去儘管洗的泛了灰白,但是那顏色看上去卻有一種溫雅的感覺,像是他小時候裝書的小書包一樣。

這次,套房裏,看上去整潔了許多,張銘拿出拖把,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顧教授呢?」

溫尼涵向張銘微微偏過頭:「這次倒沒有那麼亂了,看上去整潔多了。」

張銘知道她並沒有回話,只是笑着點點頭。

但在沒有吩咐的情況下,他也不敢隨便動手,他依舊是倚靠在溫尼涵的寫字枱旁邊,溫尼涵倒是無聊的伸手去翻牆上的掛歷,道:「我看看什麼時候立春。」

張銘道:「立春早就過了。」

溫尼涵道:「那怎麼還這麼冷。」

她仍舊一張張的掀著日曆。

張銘卻說:「現在印的日曆都比較省檢了,只有禮拜天是紅顏色的,我倒是喜歡小時候的日曆,-禮拜天是紅的,禮拜六是綠的。」

聽到這句話,溫尼涵頓時有些不高興,恰巧顧長生這個時候進來,拉着張銘說:「這次可要麻煩你了。」

顧長生一早同張銘說過,說是幫他們拍照。

於是三個人一同出去吃飯,又因為長白山地勢偏僻,又要節省時間的,一人叫了一碗面,草草地吃完了,便向長白山走去,顧長生說這一帶都是些高聳聳的山木,光線進不來,再過去一點他記得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廣闊無垠。

可是走着,走着,老是走不到。

張銘看溫尼涵彷彿有點兒趕不上的樣子。

便道:「我們走的太快了吧?」

顧長生聽了便也把腳步放慢了些,但是這天氣着實不是一個散步的好天氣,他們被深山的寒冷所驅使,不知不覺之中步伐又快了起來,而且越走越快,大家喘著氣,穿過一片又一片樹木,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溫尼涵見張銘和顧長生都不像她那麼包裹嚴實,笑道:「你們耳朵露在外面不冷嗎?」

顧長生道:「怎麼不冷。」

溫尼涵笑道:「我常常想,我要是個男人的話,到了冬天保不齊凍傷風的。」

終於穿過了樹林,來到了無際的大草原,他們以正在吃草的牛馬為背景,拍了好多張,其中有一張是顧長生和溫尼涵立在一起,張銘替他們拍照。

她穿着淡灰色的羊皮大衣差點兒被風刮的飛了起來,但是她一隻手掩住嘴,儘管脖子上圍着厚厚的圍巾,但是也能很明顯地看到蒼白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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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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