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可憐之人，可恨之處
鐵佛嘆息一聲，他自己就不願意，這樣和現在就殺死有什麼區別，不過是多受些罪罷了，也許他們還在想着什麼先活下來，慢慢的在想辦法，或者什麼好死不如賴活着，但鐵佛知道，以忽必烈的xìng格，不會再有任何的變化了。
圍在鐵佛跟前的幾個漢子看出鐵佛的猶豫，竟然有些急了，哀求着說道：「您就行行好，讓我們去吧！我們給你磕頭了。」說着幾個人跪在鐵佛的腳下，不停的磕頭。
鐵佛咬着牙，這句話卻總也說不出口，忽必烈給了他決定誰是工匠的權力，不論他選了誰，都能活着離開這裏，但這是條不歸路，一旦自己選定了他們進入工匠營，就等於殺死了他們，可是如果不選他們，蒙古人隨後就會屠城，他們仍然會死去。
他現在才知道忽必烈的狠毒，不論他是否挑選工匠，他都將失去百姓的信賴，甚至還能引起他們的仇恨，忽必烈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他不僅要殺了自己，還要先將自己折磨一番。
李大牙擠了過來，一把將鐵佛攔腰抱住，他身體不夠強壯，生怕被別人擠了出去，哭喊著說道：「鐵佛先生，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不聽你的話了，你認的我的，我老早就跟着你在山谷里，我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獻給你，你帶我出去吧！」
鐵佛目無表情的任由他哭訴，他已經記不起這個李大牙了，山谷里那麼多的人到了最後都在痛罵自己，他又怎麼可能一一記得。
李大牙搖晃着鐵佛，繼續哭喊著：「我知道我嘴巴臭，招你煩，我以後用針線把嘴巴縫上行嗎？我以後做個啞巴行嗎？你帶我出去吧！」
他畢竟心思靈活，決口不提做工匠的事，既然忽必烈允諾鐵佛帶一百個不是工匠的人走出去，那自己又何必爭着當工匠呢，所以拚命的承認錯誤討好鐵佛，生怕鐵佛不肯原諒他，還揚言要把嘴巴縫上做個啞巴。
柱子拉着鐵匠的孩子擠過來，他沒有李大牙那麼伶俐的口舌，也不會他那麼煽情的表演，只是跪在鐵佛的腳下，誠懇的說道：「鐵佛先生，你帶我回山谷吧！」
鐵佛苦笑着看了他一眼，說道：「山谷已經沒有了。」
除了工匠以外，忽必烈只給了鐵佛一百個人的名額，而這城裏至少有上萬人，離得近的幾個人聽明白了李大牙的意思，也跟着說道：「鐵佛先生，你也帶我走吧！我以後做牛做馬的伺候你……」
旁邊的一個漢子撲上來，將他擠到一邊，說道：「鐵佛先生，我什麼都會幹，地里的農活，屋子裏的粗活，你只要吩咐一聲……」被他擠到一邊的漢子又撲上來，反將他推倒，說道：「鐵佛先生你別聽他的，他是我們村裏出了名的懶漢，長這麼大，他連犁頭都沒有扶過……」那大漢被他推到在地上，抬腳將他踹到，撲上來壓在他身上，掄起拳頭就是一頓打，一邊打，一邊喊著：「你憑什麼胡說，誰沒有扶過犁頭……」
看着兩個為了爭取活命而扭打到一起的同村夥伴，鐵佛心如刀割，他已經不在意忽必烈這麼做的目的了，但為了能夠活命，這兩個人竟然什麼都不顧，鐵佛怒吼一聲，兩隻手各抓住一個人的衣領，將他們分開，憤怒中，鐵佛感到一陣陣心寒，心疼，但求生是人的本能，面對死亡的威脅，有誰願意把生的希望讓出去。
困惑中只覺得心煩意亂，他一直心智堅定，這時候卻突然覺得方寸大亂，不由的連聲怒吼，看着一張張充滿期望的眼神，心中肝腸寸斷，用力推開眼前的人，大步的往前走，心中煩亂不堪，想要找一個地方坐下來，靜靜的想一會，可是周圍到處都是那種充滿求生yù的眼神，就像一道道利劍，刺在他的心上。
鐵佛在人群中衝出一條通道，突然又大吼一聲走了回來，眼睛只是看着地，不敢與任何人的目光對視，好像一隻被困在囚籠中的猛獸，空有一身的力氣，卻施展不出來。
但無論他走到哪裏，那些期盼的眼神始終跟隨着他，如鬼魅般不離不棄，他本想拯救這些困苦的百姓，但忽必烈的狡詐讓他的希望落了空，他想把實情告訴這些百姓，讓他們自己勇敢的去面對困難，可是這些百姓，卻為了活命的機會互相爭鬥。
一個老頭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擠過來，那孩子穿着破爛的衣服，不知道是冷還是餓，不停的哭喊著，老頭跪在鐵佛的面前，哀求着說道：「我老頭子一把年紀了，死在這裏也沒什麼，這孩子還小，他爹娘都死了，您就把他帶出去吧！好歹給口吃的，救活他一條命，將來他給你養老送終。」說着，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鐵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種情況，他雖然早就猜到了忽必烈的狡詐，但他以為在生與死的危難關頭，這些百姓會變的勇敢而堅強，可他們卻只會乞求，不顧一切的乞求，讓人難以拒絕。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鐵佛，人們以為他被孩子天真的哭聲打動了，幾個抱着孩子的人紛紛往前擠，其中一個女人將襁褓中的孩子扔在鐵佛的懷中，迅速躲到後面，抹着眼淚哭着說道：「兒呀！娘沒本事養活你了，往後你就跟着這位大師討條活路吧！」
那孩子順着鐵佛的身體往下滾，眼看就要掉在地上，鐵佛連忙將孩子接住，想要將孩子送回去，但那女人已經躲在了人群的後面，故意不讓鐵佛把孩子送回來。鐵佛抱着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從來沒有帶過孩子，更何況這樣的孩子還需要吃nǎi，但要狠下心把孩子扔在地上，他又做不到。
鐵佛還沒有想明白，又有幾個裹着襁褓的孩子被塞到他的懷裏，他已經騰不出手去抱，只能用臂彎將孩子攏住，防止他們掉在地上，那幾個女人也學着前面的那個女人的樣子往人群後面擠，他們覺的，只要將孩子扔給鐵佛，就一定能活命。一個女人轉過身說道：「大師，您就給孩子留條活路吧！我跟他爹就算是變成了鬼，也不會忘了你的好的。」
那幾個孩子感覺到不舒服，一起哇哇的哭喊起來，那女人卻狠狠心，又往後退了一步，哭聲好像會傳染，所有的孩子立刻都哭了，鐵佛卻毫無辦法，他現在連站起來都不可能。
柱子看着陷入窘境的鐵佛，嘆息一聲，拉着鐵匠孩子的手說道：「咱們走吧！」他本來也有這樣的打算，即使鐵佛不願意救自己，好歹也要把鐵匠的孩子讓他帶出去。
這種割捨親情給孩子找條活路的方法啟發了人們的智慧，立刻就有許多人效仿，一個女人將孩子送到鐵佛的面前，那孩子已經三四歲大了，不願意離開母親，拚命的抱着母親的腿，哭喊著：「娘，娘，你不要把我扔了呀！」女人狠心的將孩子推到的鐵佛身邊，轉身要走，孩子卻又撲上來，仍舊死死的抱着她的腿，女人沒了辦法，哭着給孩子跪下，哽咽的說道：「妞，別怪娘心狠，娘也是沒法子呀！」
更多的人抱着孩子擠過來，鐵佛忍不住了，這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氣憤的將手裏抱着的孩子放到地上，手臂彎動時，兩個靠着他臂彎的孩子掉在地上，不知是磕到什麼地方，一個孩子扯著尖細的嗓子大哭起來。
一個女人衝出人群，心疼的將孩子抱起，對這鐵佛的臉就是一口吐沫，罵道：「你是個什麼狗屁和尚，怎麼這麼狠的心腸。」
鐵佛由着她罵，將幾個孩子都放在地上，也顧不得擦去臉上的吐沫，沮喪的站了起來，那女人突然跪在他的腳下，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着他的袈裟，哀求着說道：「大師，大師，是我錯了，我吃了屎，我不該罵你，您就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吧！」
鐵佛冷漠的往前走，任由那女人扯掉他的袈裟，也許黃庭下說的對，一旦百姓們習慣了救助，就只會低聲乞求，你又能救的了他們多少次，況且忽必烈也未必肯饒了他們。
身後的女人指著鐵佛，破口大罵：「rì你娘，你是個什麼和尚，看着我孩子快要死了也不救，……」粗言粗語隨口而出，彷彿撒潑一般。
鐵佛頭也不回的走着，他感覺到了那女人的憤怒，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他只是不明白，這一切的苦難並不是自己帶來的，而是那些蒙古人強加給她的，為什麼她卻把滿腔的憤怒發泄給了自己，而對那些持刀的蒙古人不發一言呢？
一個漢子擠過來，說道：「鐵佛先生，你不用理她，她就是個瘋婆娘，你帶我走吧！我這一輩子都跟着你，給你做牛做馬。」
鐵佛搖搖頭，說道：「我不會帶你走的，你的困難要你自己去面對。」
那漢子一愣，隨即緩過神來，沖着鐵佛的背影罵道：「去你娘的，你不來救我們，那你進城幹啥？看老子們的笑話！」一口痰吐過去，沾在鐵佛的衣服上。
尊敬沒有了，人們紛紛咒罵鐵佛的冷血無情，他們受盡了煎熬，終於盼來了可以帶給他們希望的人，可是鐵佛卻要他們自己去面對困難，希望破滅了，失望在瞬間膨脹，變成了絕望，發泄在鐵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