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舞動卿心

一跨出船閣，便迎面撲來了一陣暖風，混合著酒水的作用，讓我有些飄然而不自知。

沒有了木門的隔絕，耳邊又傳來旁邊花船上的吆喝與媚笑聲，遠處的岸邊，行人依舊匆匆。

說書人的拍板聲似有若無，橋邊騎在父親脖子上的稚嫩孩童，手裏拿着花鼓，身後跟着滿臉帶笑的慈母，溫馨美好的場景，讓我也有些微微的失神駐足。

「青橋華燈伴明月，畫舫酒酣客相約。

遙見稚童弄花鼓，往事心傷不自覺。」

我看着孩童臉上洋溢的笑容，想起自己從小的處境，不免有些傷神，便幽幽地吟誦道。

素衣姑娘許是看到了我臉上落寞的神情，便輕輕走到我身邊，脈脈看着我，開口說道：

「聽聞公子所作此詩，怕是又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吧，若是覺得煩躁，不如讓素衣為公子彈奏一曲，希望素衣的粗俗音律，能稍微安撫一下公子的內心。」

我側身看向了她，笑着說道：「姑娘多慮了，我不過是剛剛看的有些入神，隨口胡說罷了，況且今日能與姑娘一起把酒言歡，便已是我大大的榮幸，哪裏還敢勞煩姑娘為我彈琴譜曲呢！」

她見狀便也不在說話，微微仰頭看向了遠方。

我視線不自覺的向她看去，傾泄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有些如夢似幻，湖面升起的微風吹斜了她的髮絲，飄起的衣擺輕輕搖曳，出神的雙眼滿映着星光，微蹙的眉頭總在不經意間傳遞出淡淡的愁思。

從我在畫舫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感覺她好像有很多心事，此刻站在船頭的她，與周圍的嬉笑怒罵聲顯得格格不入，宛若遺世獨立的仙子，又好似盼郎遠歸的痴婦，一時間，竟讓我不免看得有些呆了。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不知為何，我腦海中下意識的便蹦出了這句古語，然後脫口而出。

素衣姑娘聽后臉微微一紅，掩口笑道；「公子謬讚了，素衣不過一介風塵，哪裏當得起佳人一詞，公子如此誇我，着實讓素衣無地自容。」

「哈哈，素衣姑娘謙虛了，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姑娘渾然天資，世間少有，加之才思廣博詩琴雙絕，比較起來，倒是佳人一詞還有些配不上姑娘呢。」我略顯尷尬的回答她。

素衣姑娘聽完眼角一彎，袖擺掩面輕笑了一聲，看得出來她並不排斥我的誇讚。

隨後她的目光便停在了我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羞赧的開口說道：

「之前害怕唐突，沒有細細看過公子，如今再觀之下，才發現公子當真是生了一副好面容，劍眉星目，器宇軒昂，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如此看來，公子所說的精通武藝也定然不假了，不若請公子在此劍舞一番，我為公子撫琴助興，不知公子能否滿足素衣的這個唐突請求呢？」

「啊？現在嗎？可以是可以，但是在這裏的話不會給姑娘造成困擾嗎？畢竟以姑娘的身份，來為我這種鄙陋村夫撫琴，難免會被人說閑話的吧？」我有些失措得的回答她。

「公子無須擔心，既是我邀公子前來的，那素衣自然是不會去在意他人看法，倒是公子非但沒有怪罪素衣的無禮，還答應了我的唐突請求，反而是讓素衣有些受寵若驚了。既然公子應允了，那素衣這便先去凈手焚香，煩請公子在此稍候片刻。」

說完素她便對我施了一禮，然後轉身往船閣內走去。

我站在甲板上，看着她走向船閣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阻攔，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素衣姑娘便已經走進了房裏。

我心想此時若是再開口阻止，多少有些不解風情了，便站定了身子，在船閣外靜候。

沒用了片刻時間，素衣姑娘便從屋裏攜琴而出，看妝容似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將琴在台架上擺好之後，又從琴底抽出一把三尺長的短劍，用雙手捧著來到了我面前。

「今日公子身邊既然未帶青鋒，不如就先用此劍吧，雖是素衣平日裝飾所用，但聊勝於無，望公子莫要嫌棄。」說完便將手中的劍遞給了我。

我見狀連忙彎腰接了過來，入手時並不覺沉重。

松木做的劍鞘上鏤滿了花紋，劍柄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金銀混編的絲線纏繞其上，末尾的劍穗撒然而下。

抽劍而出，因為是松木做的劍鞘，所以並沒有刺耳的錚鳴聲，兩側的劍刃沒有開封，但劍身依然透著一股懾人的寒光。總的來說，的確是裝飾的用途略大一些。

我道了一聲好劍，沖着她拱手說道：「多謝姑娘賜劍，那在下便為姑娘淺舞一番，若有不到之處，還希望姑娘多多指點。」

「公子客氣了，素衣除了粗懂詩琴外，在武藝一道算是一竅不通，更遑論指點公子了，公子無須客套，素衣今日若能觀公子一舞，便已是得償所願了。」素衣姑娘說罷，便向我施了一禮後走向琴台坐定。

我見狀也就不再客氣，立身提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沖素衣姑娘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噔，噔噔。。。』

乍起的琴聲開始傳來，手中的青鋒攸然劃過，爛熟於心的招式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劈、刺、撩、轉，這些平日裏練習了千百遍的動作，隨着我的身形傾盪而出。

寒光閃爍，劍影紛紛，隨着琴聲愈發急促，我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激烈的讓船身有些搖晃。

手中的青鋒忘情舞動，劍尖的銳氣刺破長空，手上的動作帶動着我的身體閃轉騰挪，漸漸開始與錚鳴的琴聲相應相合。

琴聲愈發的激情澎湃，心中的豪情席捲而來，舞到動情處使我忘了自己當下的所在，心中壓抑不住的感覺，讓我開始放聲長吟：

黃沙千里路迢迢，風卷長空雲渺渺。

壯士帶刀出關山，鐵馬嘶鳴銅鈴搖。

軍旗烈烈纏相繞，將軍死志氣沖霄。

何懼裹屍葬枯冢，我輩不須怨年少。

劍隨語動，颯沓而舞，琴聲也在此刻到達了最高潮，臆想中的場景，伴着激昂的旋律浮現在了我的眼前，劍花搖曳中，似有萬馬千軍奔騰而過，呼嘯廝殺。

『錚！』

終於，隨着高亢的琴音透胸而過，一切都戛然而止。我收劍入鞘，正身而立，心中的激蕩之情久久難平。

素衣姑娘撫平琴弦，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似也帶着些許回味。沖我盈盈一拜后，開口說道：

「今日得見公子英姿，素衣實感三生有幸。本以為公子只在詩詞上造詣頗高，不想卻是個文武雙全之人，公子奇才，乃素衣平生僅見！」

「姑娘過譽了，在下的這點微末本事，還當不得姑娘這般稱讚。」說完我彎腰將寶劍雙手奉還給她。

素衣姑娘將劍從我手中接了過去，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看着甲板有些微微出神。

我見氣氛有些沉悶，便咳了一聲后開口問道：「姑娘是有什麼想說的嗎？若是姑娘對剛剛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但講無妨。」

「沒有沒有，公子誤會了，公子剛剛的劍舞翩若游龍，詩中的豪情更是讓素衣心生嚮往，只是。。。」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只是什麼？姑娘若是有什麼要說的，直言便好，莫不是覺得剛剛在下的醜態，污了姑娘的眼？」我看她這幅樣子，便很是疑惑的問道。

「公子誤會素衣了，非是素衣不願意說，只是害怕會無意間冒犯到公子。」她有些急切的沖我解釋。

「有什麼冒犯不冒犯的，姑娘不必多慮，想說什麼說就好了，我絕不會怪罪姑娘。」我讓她弄得有些急切，便大手一揮的沖她說道。

「既然公子都已言明，那素衣也就不作小兒姿態了，稍候若有冒犯到的地方，還希望公子多多包涵。」說罷便向我施了一禮。

我聽到她的話感到有些許奇怪，但還是還了一禮，沖她點了點頭示意她但講無妨。

「剛剛觀公子所舞，聞公子所吟，覺得公子志向遠大，不似常人。但先前聽到公子說自己現在只是一個夥計，便不免讓素衣有些覺得可惜，以公子之才，若是想要尋覓出路，哪裏不能大放光彩？何必窩在一個小小的店裏，虛度歲月呢？」素衣姑娘款款的開口說道。

我聽完她的話后，沒有急着回答，只是有些悵然的搖了搖頭，待嘆了一口氣后，才幽幽的開口道：

「姑娘所說讓在下慚愧不已，不瞞姑娘，我也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外出尋覓出路，但終究是這裏的人與事讓我放心不下。況且我現在一窮二白，人又不懂得變通，上不能溜須拍馬，下不會討人歡心。天下雖大，可我能容身的地方卻寥寥無幾…」

「公子是害怕沒地方打點嗎？若公子擔心的是這件事，那大可放心。素衣雖不是大富大貴之身，但憑着這些年會唱些艷詞俗曲，倒也攢了些散碎銀兩，若是公子不嫌棄，素衣...素衣...願意傾囊以授！」

說到後邊時，素衣姑娘的聲音已經細弱蚊蠅，臉也變得通紅了。

我聽到她的話后，着實嚇了一跳，紅著臉慌亂地回答道：「姑娘說笑了，我就算再不濟，也不能用姑娘的銀子啊！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領了，但此事萬萬不可，望姑娘莫要再提！」

聽了我的回答，素衣姑娘的神情變得有些暗淡，咬着泛白的嘴唇抬頭看向了我，眼裏也沒有了剛剛的奕奕光彩。

「莫非...莫非公子是嫌棄素衣是風塵之身嗎？」

「姑娘誤會了！在下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只是我素來孑然慣了，從不會無故接受他人財物。況且我與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實在沒有多大交情，哪裏值得姑娘如此厚愛啊！」我聽見她的話后，連忙彎腰賠禮道。

許是知道了我沒有嫌棄她的想法，素衣姑娘這才舒開了眉頭，面容稍稍好看了些。

我聽到她輕嘆了一聲，有些自艾自憐的說道：「是我誤會公子了，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方才見識了公子的大才，讓素衣不免心生希冀，雖說與公子今夜只是萍水相逢，卻奢望公子日後功成名就時，能救素衣脫離苦海，想來確實是素衣冒犯了。」

「姑娘現在如眾星捧月，還會有不開心的地方嗎？」

話剛一說口我便驚覺失禮，心裏不禁有些暗恨自己的口不擇言。

果然，聽到我的話后，素衣姑娘回身看向了我，雖然臉上帶着笑，卻透著說不出的落寞，兩鬢的青絲被風吹的有些散亂，灰暗的雙眸也不再顧盼生輝。

隨着素白的綉裙迎風飄搖，讓她纖弱的身材，看起來更加婀娜多姿，但湖中倒映的身影，卻偏偏顯得是哀銷骨立。

ps：（有想給這兩首詩起名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