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覺醒

「呼…」

露瑞絲長舒了一口氣，隨後輕輕的倚靠在了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

潮濕涼滑的苔蘚與她點點汗水的肌膚相接觸，一絲涼意蔓延全身，讓她不自主的放鬆下來。

幸虧我反應快…不然絕對會被「獵人」抓走。

她可太熟悉他們了。

河源鎮的降神儀式是無比殘忍的，很多不幸被選中的「牲祭」都會選擇逃跑，而「獵人」組織，正是為了抓捕這些出逃的祭品而成立的。

「獵人」有一部分是河源鎮的原始住民，而另一部分則是傭兵或者冒險者，她一直都在躲避他們。

可是，約克他什麼都不知道啊…明明，只是一個旅行商人。

露瑞絲一邊想着，一邊開始不自然的在那塊苔石上翻來覆去。

約克的偽裝早已讓露瑞絲信以為真，她甚至還對這個放蕩不羈的旅商有那麼一絲好感。

不過顯然，在生死面前，這屁大點的好感形同虛設，但當自己安全之後，那股不安的感覺卻逐漸縈繞在自己的內心之中。

她畢竟，也只是一個單純的農村婦女而已。

在她的世界中，愛情是非常廉價的東西。

或者說，旅行商人這種「見過大世面」的職業，就彷彿是一種極具吸引力的標籤一樣，能夠輕易的吸住她們這種女人的芳心。

說不上來的…難受。

我到底是怎麼了？

渾身上下彷彿有螞蟻再爬，而且始終都無法安心…

從丟下他自己逃跑開始，這古怪的感覺就一直存在。

因為什麼？

因為他和我同樣都是祭品而我棄之不顧嗎。

因為我希望博得他的好意然後和他一起週遊世界離開這個破地方嗎？

因為他是我在這森林裏面三個月以來第一次遇見的活人嗎？

露瑞絲不想去思考這些東西，可每當她想向前跑去，試圖要離這個是非之地更遠一點時，那份擔憂，那份不安，那份焦慮，就會在她的內心之中再加深一點。

直到，她選擇回頭。

除了這條命，我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不是嗎？

每天無止境的奔波，逃跑，甚至連安穩的覺都睡不了——這種日子也該結束了。

露瑞絲緩緩起身，隨後望着自己來時的方向。

獵人不會輕易的殺死逃跑的祭品的，而且那群狂信徒一般都會在活捉之後原地祈禱…說不定，約克還活着。

而且他應該還在那裏。

露瑞絲當然知道，自己是根本戰勝不了那群「獵人」的，她單挑兩三個人倒是不成問題，但獵人往往都是最少十個人的小隊…

她能做的，僅僅只是幫約克吸引一部分注意力罷了，畢竟，她也是祭品，她也是獵人目標。

約克…等着我，我馬上就來。

但當露瑞絲穿過那個熟悉的高草叢，回到最開始的小溪旁時，她卻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

發生了什麼？

澄澈的溪水此時已經變成了深邃的黑色，似乎是河底的某種物質反射出來的，宛若一個活物，在下游不斷蠕動，最後逐漸攀上上游…

緊接着，便是緊鄰溪水的屍體。

他們腰間的令牌露瑞絲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們是獵人。

嗯，死去的獵人。

十二個屍體彷彿有某種順序一般被整齊的擺放成了一個圓圈，就彷彿是某種儀式的法陣。

他們的身體不斷抽搐著，

猶如被切下了頭顱但依然抽動的雞一樣。

這些屍體的雙腿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扭曲折斷，而這些斷掉的雙腿又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法陣最外圈的一個極為標準的圓。

骨骼能形成如此完美的弧度嗎？

身體也殘破不全，有的人失去的雙眼，有的人失去的手臂，有個人整個腹腔都被剖開，但裏面空空如也…

排列整齊的屍體構成了一個標準而優雅的幾何圖形，他們的肢體的排列都是那麼的詭異，但卻有種無法描述的美感。

更為可怕的是，這裏沒有一丁點血跡。

就如同是一股無法描述的力量從另一個世界直接隨意的擺弄了他們的身體一樣。

但，約克呢？

她倒吸一口冷氣，隨後向後退了一步，然後，一股堅硬的觸感傳來…

我身後，有什麼東西…

瞬間，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黑色的溪水，詭異的屍體，失蹤的約克…

我身後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露瑞絲想要把這些線索綜合在一起，然後得出問題的答案。

但是她太笨了。

她的智商不支持她做出如此高難度的題目。

回頭嗎？

她生怕看見什麼自己不該看的東西，然後成為面前這個屍體儀式中的一部分。

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屏住了呼吸，試圖矇混過關。

但這東西，很顯然不是裝死就能躲開的熊…

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

露瑞絲的脖子開始緩緩的扭動起來，她整個人的身體都開始不自然的轉動。

她不想回頭去看，但她的身子卻開始逐漸運動。

不…不………

一股恐懼瞬間籠罩了她脆弱的內心。

這是來自於她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無力的絕望。

直到她徹底回頭。

烏黑的短髮，熟悉的臉頰…

是約克。

但……

很可怕。

四目相對，露瑞絲清楚的看見面前的約克的雙眼之中早已不是那蔚藍色，充滿活力的瞳孔。

而是無邊的黑暗，充斥着整個眼球，連眼白都看不到。

就像是一個黑洞，將那雙眼睛反射出來的光全都吞沒其中。

「你…」

露瑞絲剛想說什麼，喉嚨之中卻傳來了異樣的觸感，彷彿有什麼粘滑的東西將整個喉管堵塞，發不出任何聲音。

約克就這樣站在自己的面前，猶如木偶一般，用着空洞的雙眼注視自己。

那些獵人…是他做的嗎？

等等…

很快，露瑞絲便注意到約克胸膛上那道駭人的穿刺傷。

殷紅的血跡已經沾染了他的襯衫，這是心臟的位置——很顯然，約克已經被人重重的捅了一刀。

而且是一刀斃命的位置。

他怎麼可能活下來？

露瑞絲睜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她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詢，但始終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氣場…很詭異。

僅僅只是看着他，自己的心中就開始泛起一絲恐慌，那雙純黑的眼睛，裏面似乎總有些什麼東西。

好像在勾引自己向裏面看過去一樣。

不對。

他不是…

至少，不是剛剛那個旅行商人。

不覺間，露瑞絲開始向後退去。

很好，至少現在我能掌控自己的身體了。

她一步一步的向後退著，而眼睛也在死死的盯着約克，就好像生怕他突然跑過來然後一把把自己掐死一樣。

約克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原地。

因為，她的結局早已註定。

後退的露瑞絲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個由獵人屍體組成的古怪法陣，而當她的腳碰到其中一個早已冰冷的屍體時，一切都晚了。

她根本沒有想過這件事。

所以她被絆倒了。

她錯愕的向後倒去，而直到身體接觸到那黑水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到底絆倒在什麼上。

她會游泳。

但這和自己熟悉的溪水好像不太一樣。

漆黑的液體瞬間包裹住了露瑞絲的身體，這並非液體，而是某種粘稠的…活物。

異樣的觸感順着敏感的皮膚傳入大腦，噁心，難受。

她後悔了。

這是露瑞絲從來沒有想過的結局，她不明白這些異象究竟從何而來，但更讓她疑惑的，則是那個古怪的旅行商人。

為什麼…

漆黑的溪水彷彿聞到了活生生的氣息一樣，就如同數萬年沒有進食的惡鬼，將她一點點吞沒。

粘稠的東西順着她身上的每一寸毛孔滲入身體。

她從未見過的物質阻塞了鼻腔，她將會溺水而死，而對死亡的恐懼，則不斷撫摸着她的靈魂。

神…救救我……

似乎是河水，又或者是那黑色的物質，這蠕動的液體包裹着她纖細的四肢，隨後拖向更黑暗的河底。

而她最後的掙扎和對神的祈禱，也最終只剩下了一絲絕望的泡沫在這無窮盡的暗流中回蕩。

約克依舊木訥的站在原來的位置，用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注視着平靜的水面。

那黑色的物質在顫動，它們化作一縷縷波浪不斷的起伏，跳躍。

彷彿是在訴說着對神明恩賜的感激。

「為什麼…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約克頓了頓，隨後閉上了眼睛防止自己的情緒突然失控。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大吼著，就好似在質問著自己面前的黑色溪流一般。

但沒人回應。

許久，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眼睛已經恢復成了原來的蔚藍色，而面前的溪流也變成最開始那麼澄澈透明。

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河床下面五彩斑斕的鵝卵石。

「你是神的祭品」

「你是物種進化的最終形態」

「我只是示範一下，現在的你究竟可以做些什麼」

「全能，且完美」

空靈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但這不是你隨意控制我身體的理由。

全能？完美？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全能」到什麼地步。

就從，拯救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