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一生之敵

第八十六章 一生之敵

,熾熱月光

如果不是擔心,讓鄰居聽到太過丟臉,陳慧珊真的想放聲吼叫。

為什麼有了媳婦就忘記娘!她心中有着強烈的不平,但自己兒子的個性,她是清楚的。

要這麼強扭著頭,李子軒等下去了酒樓,真的會發個aa收款出來的,到時就真的成了真箇李氏宗族的笑柄了。所以她也只能咬着牙,沒好氣地對着李子軒罵道,「你就是想激死你老媽,好去酒樓擺上幾圍席面吃喝!」

李子軒一臉的陰沉,壓根就不想搭話。

直到殷小妙咬着嘴唇輕掐了他一下:「阿媽同你講話啦!」

其實她的意思,就是讓他哄一哄婆婆,因為她看得出來,陳慧珊已經非常生氣了。

李子軒強擠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阿媽,現在流行的說法,是氣死你,好繼承你的『花唄』!」

「滾啦滾啦!阿妙,你帶這條粉腸趕緊滾蛋!生塊叉燒好過生你啊!死仔包!」陳慧珊氣得不行,甚至在殷小妙帶着李子軒出門時,還罵道,「你等住,我同你老豆生返個細佬,到時讓你帶大他!」

落荒而逃的李子軒,就算殷小妙開車,帶他離開小區的範圍,也並不見得情緒有所改善。

坐在副駕駛,他仍是一臉的頹喪,儘管他在反省自己:「我娘其實都是想周全一下。」

「我不應該發脾氣的。」

但並沒有什麼用,因為殷小妙很快就聽到,李子軒自言自語:「我真沒用。」

「不但拖累你,連我娘,我也惹得她很不開心。」

這種節奏,殷小妙很熟悉,馬上又要進入自我否定、自我質疑的循環。

所以她開口打斷了李子軒:「我朋友說大石那裏有一家海鮮好抵食,不如我們去試試?」

「好啊。」他勉強擠出笑容回應,但任誰都看得出,他心裏的鬱積。

病情發作並不會突然讓人失智,正如剛在反省的李子軒,他知道自己的舉止不得體。

他當然也知道殷小妙在努力幫自己。

但這是病,不是他能控制的。

「吃藥!」殷小妙看了一下時間,對他說道,「一會我累了,你才好過來開車,對不對?」

這當然是一個籍口,李子軒也知道,不過這是他能接受的籍口,便依着她的勸說吃了葯。

終於到了最後,他們還是沒有去番禺大石那家很有性價比的海鮮店。

吃了葯之後,情緒稍為得到控制的李子軒,希望能回家。

他什麼也不想干,不想任何的娛樂活動,也不期望去任何地方旅行。

只想獃著,在西關老宅那小小的陽台上。

殷小妙很有點擔心他,宅著本來也是這個時代的一種常態,但他的情緒不對。

他整個人甚至連沮喪都沒有了,不刷短視頻,也不刷新聞,不看小說,更不刷劇集。

坐在藤椅里,有一種空殼的安靜,似乎整個人的情緒都被抽離,如同假人一般。

這讓她很擔心。

「要不,你教我跳街舞?」她努力在尋找讓他感興趣的點,「我帶你去『王者峽谷』玩?要不,我們玩『和平精英』?我打衝鋒,你當老陰逼伏地魔好嗎?」

他牽強地笑着,言不由衷地附和,讓她看着更加心痛。

天色漸黯淡,似乎就是她心情的投影。

她長嘆了一口氣,看着牆上缺了一隻的獅頭。

隨手叫了外賣,她走過去,抱下紅色的「關公獅」的獅頭,獨自在陽台舞動。

在夕陽的餘暉里,托著獅頭,她獨自起舞。

不知不覺中,就響起了伴奏的鼓聲,卻是李子軒在邊上,隨手敲著那個空的礦泉水桶。

有了節拍的獅子,便有了靈魂。

紅色的「關公獅」,在陽台跳躍旋轉,如是一朵,不願被那將到來的黑暗禁錮的焰火。

「喂,靚仔!舞獅個靚仔,你系唔系,大佬炳的孫子啊?」

這時不遠處的陽台,突兀傳來了嘶啞老邁的聲音。

殷小妙放下獅頭,李子軒也放過那個可憐的礦泉水桶,站了起來,向西邊遠眺。

天色將晚,看不太清,但殷小妙還是回了一句:「阿伯,你識我阿爺啊?」

「啾,阿伯?你要叫叔公!我跟你爺爺,『老死』來嘎!」

那個老邁的聲音,大笑着這麼說道。

他說的「老死」,是粵語里的俚語,大意就是老朋友加死黨。

大約是喊得太大聲,老人不住地咳起來,聽到他邊上,似乎有陪伴親人或是護工的埋怨。

然後就聽到陪伴的人說道:「老人身體不太好,他得去休息了。」

殷小妙就笑着喊道:「好啊,叔公你注意身體啊,得閑飲茶啦!」

小小的插曲,大約也就是在西關這樣的老城區,才會出現了。

「你叫了什麼外賣?」李子軒向殷小妙問道。

她很驚奇,因為儘管天黑下來,陽台又沒開燈,但能感覺,他的語氣,突然就有了活氣。

「平時叫的那間蝦肉雲吞。」她這麼對他說道。

李子軒走過去房子裏,按下陽台的節能燈的開關,笑道:「有蟹籽那間?我要凈雲吞!」

燈光下,他英俊的臉上,是對於晚餐的期待,生動而有趣。

「當然是凈雲吞!」她跳了起來,向他撲過去。

他大笑着,穩穩地抱住了她,在那擱在藤椅上,火紅的「關公獅」旁邊。

但是殷小妙和李子軒沒有想到的是,在兩天之後的下午,有幾位陌生人,打破了他們的平靜的生活。

削瘦的中年人,看起來三十齣頭,與他同行的,還有兩位魁梧高大的壯漢。

「您是殷家的後人?我姓陳,陳傑。」中年人很客氣的自我介紹,然後遞了一張名片給李子軒,上面有許多銜頭,各種舞獅協會會長、常務理事,包括非遺傳承人等等,「我們祖輩有個約定,每一代人,只要有能出獅,總要分個高低的。您父親那一輩,似乎沒有出獅,那就算了。而我聽說您現在能出獅,那麼我們是不是按著祖上的約定,做過一場?」

李子軒不懂這其中來去,還想招呼人進來坐下喝茶,可是殷小妙懂。

陳傑再客氣的話,也壓不住話里的殺意。

文明社會,就是mma搏擊也是有規則的。

舞獅當然不可能如解放前舊社會一樣,拳腳相加。

但南獅講究采青,有蜈蚣青、板凳青等等各式花樣,有幾米高的高低樁,一個失手摔下來,傷殘生死,並沒有什麼驚奇。

但祖父那句話,無端地,又記起來:「南獅,無乸的。拿起獅頭,你就是雄獅!」

殷小妙只覺得有股氣往上涌,她伸出手,用力地把遠比她高大的李子軒拔到身後:

「他不姓殷,我才是殷家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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