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花

鏢局

「當家的，看你吃過午飯，就在這悶坐，鏢局的生意遇到什麼麻煩了？」

「嘿！麻煩？跟你說了你管不來，還是給我把這家把持好，我在外面就能安個心。」

「家裏的事，你就從不操心，你可知道你兩個兒子！」

「暄兒和宏兒？怎麼啦？」

「這兩個不長進的，在城隍廟門外動起手來啦！兄弟鬩牆，還把臉丟到菩薩面前。你大兒媳進門之前，就引得兩兄弟爭風吃醋，結果弟弟宏兒讓了哥哥。孰不知這弟弟要娶個媳婦，哥哥又想來把她納成妾侍，宏兒便跟他哥放對起來啦。」

「胡鬧胡鬧！好好一個家，裏外都在拆！夫人，咱這鏢局都快乾不下去啦，這兩個兔崽子還給我鬧心。」

「莫急，把火都急上來了，怎麼回事？」

「唉，還不是去年那趟鏢？告老還鄉的劉知州，托我局押送，結果什麼寶石首飾，名貴字畫，統統被劫了，足足賠了八萬兩的銀子，還折了十五個鏢師，又是一大筆帛金，這些年賺的，都賠進去啦！」

「那就再賺嘛，你還硬氣得很，暄兒，宏兒也可以幫忙了。咱鏢局不是第一號的招牌嗎？」

「哼！招牌！倒了半邊！誰還想做第二個劉知州？只有接些次一點的鏢，我們那麼大的局子，幾十張手掌等著吃飯，就快活比人多啦。

我已讓一些新來的鏢頭投奔王總鏢頭去，留下的，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好兄弟，但如果還不能讓鏢局重振聲威，鏢局下個月起，就要開始虧錢了。

這回托老朋友福如海大人的福，介紹了個重鏢，還讓少林還俗了的高僧心慧法師同來保鏢，但牆倒眾人推，綠林中不知多少強人想欺一欺我們鏢局。眼看這是定咱鏢局命運的一鏢，怎不叫我寢食難安？」

「綠林的賊子，怎都要賣少林派一個面子吧？真不怕三千少林弟子尋仇拆窩？」

「怕只怕弄巧反拙，高手引來了高人。少林是壓得住小賊，可少林也是有敵人，近年來魔教教眾橫行，有時就偏偏跟正教人士慪氣，這龍蛇大戰，殃及池魚，可就糟糕。」

「你有什麼計較？」

「我聽聞新興一個叫除魔派的。」

「這名字像是江湖術士騙錢的。」

「不然，聽聞這除魔派已破了魔教十二樓中的聖刀樓，此江湖傳說，所傳非虛。」

「然則我們拉攏除魔派的人，又得罪了魔教，魔教豈是好惹的？」

「顧不得那麼多啦，這飯碗都快端不住了，身逢亂世，誰能獨善其中？此魔教不滅，我等刀口喋血的日子，終究是過不長。」

「相公，答允我一事，此番若能平安，我們家不吃保鏢這碗飯啦。」

「娘子莫犯傻，我等既拉攏除魔派，非得等其除魔了結，才能心安。看這態勢，這一年之中，總會斗個你死我亡吧。」

「只盼過得這一年，這魔教不再禍害武林，我謝家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

故友

一名弟子掀門簾進來，報告道：「幫主，外面有位謝總鏢頭求見。」

「請。」

「是，幾位請進去，我們幫主，幾位副幫主，軍師達叔都在。」

那謝總鏢頭和帶來的鏢師，手上各捧一個小箱子，進了門內，謝總鏢頭是個身形瘦削，手長腳長之人，聲音卻極洪亮，朗聲對住伯虎道：「軍馬未動，糧草先行，奉上些許金銀，貴派除魔可以使用。」

伯虎拱手道：「謝總鏢頭何來如此客氣，都是刀口上賺來的錢，我們要銀兩，大貪大盜，有的是。請快快收回。」

「請收下！」

「請收回。」

正當二人大玩太極推手，你來我往之時，突然達叔「咦」地一聲，從座位中彈起，騰騰騰奔到那謝總鏢頭跟着，雙手夾住他臉，細細端詳。

「謝精飛！精飛精飛！」

「什麼精飛，怪難聽的，啊，我認得你了，你是阿達。現今我叫做謝飛，改了名字。」

「好，好，阿飛你現今做了總鏢頭啦，不錯不錯！」

「唉，刀口上舔血。誰不想輕搖紙扇，作詩調琴，畫只烏龜，也能賣錢。只怪當年讀書不成，說起當年，若不是你塞給我一本《玉……」

「咳咳，別說當年啦！今日過來，卻有何事？你們當鏢師的，命換回來的銀子，就沒有送給別人的時候，有甚難處，今日老同窗給你分擔分擔。」

「卻不是有個貴重的物鏢，接了下來，怕無力去保。這是最後一趟鏢了，走得順利，就可以養老了。」

「當得，讓少林的高僧佈道去吧，這趟鏢我們幫你保！」

於是吩咐妥當，小溫侯留在幫中，主持大局，四人一同押鏢去。

保鏢

伯虎等人換了鏢師衣服，混在鏢行隊伍中，一行人從水陸兩路之中，揀了陸路行走。

其時天熱，雖然伯虎四俠都是騎馬，也走了個大汗淋漓，更別說走路的趟子手。一行人見到個清涼去處，卻是路邊一個茶棚，邊叫嚷着邊進去，乘涼補水。

老闆娘是個快活人兒，天大的嗓門，招呼眾人坐定。伯虎等是有內功在身之人，自然不像餘人呼喊說熱，遊俠運起內力，通體清涼，只肥臉上出了點油而已。

老闆娘向著伯虎道：「這位面白的相公，老身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大官人，這裏山珍野味，隨點隨做！」

伯虎心想憑你老娘子，兩個孱弱夥計，怎能獵得山珍海味，別有古怪才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說。」忽然一口熱茶全噴在拳俠臉上。

「小心蒙汗藥！」

拳俠道：「甚麼？！」

伯虎說道：「蒙汗藥混在茶水中，茶水便會有微微酸味，我們五人雖不吃毒，但這些茶水卻會將我們迷倒！」

遊俠道：「剛才我面前倒的是一杯酸梅汁，我不愛喝，跟你換了茶水…」說完看着一臉茶葉茶水的拳俠。

伯虎：「……」

遊俠，拳俠：「……」

伯虎，遊俠，拳俠：「……」

伯虎訕笑道：「老闆娘失禮了，我跟小子們開個玩笑。」

四俠繼續納涼，喝罷茶水，吃了點時鮮果子，遊俠道：「我出道時也想過做鏢師的，荒野大鏢客！」

伯虎道：「荒野大嫖客吧。」

「大鏢客是西域牛仔懂不？牛仔就是用一個繩圈，套牛脖子上，勒得牛吐舌頭的人，就干這個的。」

「那麼殘忍，還是人嗎？」

「匹馬走江湖啊！荒野斜陽，我一個肥仔，騎一匹小馬，沒事套套牛脖子，勒得它吐舌頭，老酒伴餘生！」

「別迫害動物了。」

四人隨意吃喝，不懼下毒，只防迷藥，卻見有十來個黑衣人走進茶棚，伯虎說道：「來了！」

這十來人穿着黑衣，戴黑斗笠，俱看不見面目，想是路上怕人認出，進得茶棚卻脫下斗笠來，怕不是要開始做事，認定能把茶棚眾人統統殺害，來個殺人滅口，有恃無恐。

「今天兄弟們可要發財啦！哈哈！」這人想必是黑衣人領袖，對眾賊盜說話，這大熱天時，穿黑色最能吸熱，他說話時，臉上十幾道汗水流下。

伯虎走上前去，在他桌上坐下，問道：「哦？不知發什麼財，我有沒有份？」

那人獰笑道：「有的有的。我發的是陽世間的小財，你老哥發的是陰間的大財，你們兄弟千里迢迢，巴巴地送銀兩給我們花，我們兄弟可要送你們陰間好吃好喝，多點冥錢花花！」

那邊拳俠嚷道：「說什麼說，打啦！」一躍而起。

伯虎一拍飯桌，桌上一雙筷子驀然彈起，插進了那盜首雙眼。

那盜首哇呀倒下，餘下黑衣人紛紛抽出兵刃撲將上來。這批黑衣人也不乏好手，卻哪裏是四俠對手，一盞茶時刻全給放倒。

伯虎抓住那盜首問道：「你們是哪個山寨的匪類？」

那人咬牙叫道：「我老大是無月樓樓主，小花！」

「小花？」

無月樓

小花是魔教十二樓中，無月樓樓主，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愛作女人打扮，實在令人不寒而慄。他不愛笑，若是夜裏遇到這樣一人，不得把你嚇死。

遊俠道：「這個小花，是所有樓主中，最殘忍的。

來看看他是如何殘忍的吧！

從小，小花就喜歡欺負同窗，實在是殘忍啊，他在同窗飯中，放入泥巴，但那同桌自一次之後，已然了解，每每吃前與他交換，而他腦子不清楚，因此三年私塾，阿彌陀佛，吃了三年泥巴。

實在太殘忍了。到了青年時期。小花已然學得一身辣手功夫，他力大驚人，出手往往蠻不講理。他從不在門口入屋，往往以頭哇呀撞牆，破牆而入，年輕時往往一頭血水，到得功成，已毫髮無損。但牆破，畢竟掉灰，往往塵灰落了一面，撞完便臉白如撲粉，實在殘忍。」

伯虎道：「你是說，他是個傻子？」

遊俠道：「傻子才是最危險的，常人進攻之時，再悍勇，九分進攻總留一分防守，而他，身上有什麼砍傷挫傷，只當尋常。常言道，拼起命來，力大三分，拚命打法最可怕。此戰，極度兇險。」

伯虎：「明白，我已有一計。」

遊俠：「如何？」

伯虎：「這回你上。」

遊俠：「……」

遊俠又道：「魔教還有更多高手虎視眈眈，不能每次都讓伯虎上，我等生疏了武藝。好，這次……就讓拳俠上吧，拳路對得上，瘋對瘋。」

遊俠問道：「拳俠何在？」

伯虎說道：「最近壓力太大，去打馬吊了……」

「馬吊？」

「就是麻將。」

眾人去尋那拳俠。那拳俠正在一小酒館中，左手握杯，右手搓麻。

伯虎與遊俠一眼督見，快步走到拳俠身邊，兩人齊聲道：「賢弟，打紅中！」

拳俠道：「好。」把那紅中甩出。

只見一肥胖男子，作員外打扮，拍桌大叫：「大三元！哈哈，收錢收錢！」

拳俠怒道：「原本贏錢，你兩個一來我倒輸了。」

二人經過牌桌之時，雖然那員外模樣之人趕緊掩牌於桌上，哪欺得過練暗器之人的眼睛，二人早督見員外叫胡紅中。二人看那拳俠手甩紅中，掩嘴暗笑，知拳俠牌藝不精，也不想想桌面上紅中白板發財都在何處，盡在肥員外囊中，明顯叫大三元。

二人拉着拳俠出酒館，直奔醉仙樓，見他氣鼓鼓的，伯虎塞了他一錠大金元寶，拳俠立時眉花眼笑：「大哥有何吩咐，水裏水裏去，火里火里去。」

伯虎挾一箸菜吃了，道：「十二樓中高手甚眾，後續魔教實力，更是其深如海，我與遊俠今日商議此事，都覺眾兄弟武功不能荒廢，否則以我一人之力，難成大事。

因此上這回斗那樓主，名叫小花的邪惡人士，須得兄弟出力，爾後隊伍內部，還要時時爭競，搞訓練賽！」

拳俠聽得此言，心裏暗叫不好，看來不能混吃喝了，內心甚痛，臉上微笑：「如此甚佳！真乃我大哥的好主意！」

伯虎又道：「此後隊內賽事，最後一名無錢花用。」說完一指拳俠手中金元寶。

遊俠，拳俠：「！」背上冷汗潺潺而下，卻應道：「大哥聖明！」

卻說無月樓中，那小花狠狠捏著自己拳頭，指節發出噼啪響聲。他一日之中，除了吃飯飲酒，休息走路，其餘時間盡在習武，自身武功，可說已無破綻，魔教中教主而下，無人敢說定可勝他。那拳俠並不知道，一場關乎生死的大考驗，正等待着他。

無月樓，無花無月，只有苦茶清風。樓主本是個苦行修武之人，只求打死別人，或被別人打死。

此刻，月光從破窗中照入，映着小花樓主的……花裙。眼神，無比冷峻，烈風，吹起秀髮，無比柔順，用的，究竟是什麼發水！

那樓主小花雙目貫血，惡狠狠盯着他的敵人。

家輝看着自己雙拳，這十隻鐵指除了划拳挖鼻屎，戳魚蛋吃之外，今日終於可用於儆惡懲奸，心中愛極，輕輕親吻了雙拳一下。忽又想起正是這右手，把紅中打出，害自己輸了紋銀十兩，輕嘆一口氣，把雙手徐徐放下。

那小花喝道：「兀那無賴，燙那雞窩髮型，觀之想吐，尋我怎地！」

拳俠不怒反笑，抹一把自己頭髮：「閣下，你是男是女啊！大嬸還大叔啊！穿條裙子，好歹鬍子刮一下啊！」

兩人都想惹對方發怒，但雙方俱沉下氣來。

忽然，那小花左拳往自己右眼毆去，右眼處登時青腫，起了個大包，拳俠只一愣，那莽人眯著左眼，雙拳襲到。原來高手過招，稍稍佔先，勢頭便難於逆轉，只是此等爭先，自毆自虐，開古今比武未有之奇。

只見那拳俠在小花勢如瘋虎的攻勢下，苦苦招架，那拳俠只道，久攻必疲。不曾想他一路進攻，還能一路提氣，此等進攻，綿綿不息，如山濤巨浪，一波一波襲來。

卻聽得嘭的一聲，拳俠右肋結結實實中了一拳，他運勁於胸，那肋骨保住不斷，但肌肉已深陷進去，右胸以下深陷了一個大窩。

拳俠往後便倒，那小花揉身撲上，惡狠狠地獰笑，右拳轟到，眼看要把拳俠的腦袋如碎石開碑般打裂，拳俠此時已陷模糊狀態，眼見旁人救也救不及了。

難道好兄弟就此折了？伯虎飛身撲去，一陣心痛。

只見地上灰飛塵起，那小花一拳只打得地上方磚俱裂，拳俠卻不見蹤影，想是避開了。

原來危急之際，拳俠二十多年在少林吃的豆腐發揮了作用。想那豆腐之中，富含豐富蛋白質和鈣元素！而那豆類成分，更有通便排氣用處！便在此時，拳俠一豆屁放出，幡然醒來，翻身躲開這雷霆一擊。後世醫學，常常有手術之後，人放出屁來，醫生便欣喜之說，只因能放屁則證明體內腸道通暢，氣活身便活。此戰拳俠因屁救命，實在是一條屁命。

那拳俠死裏逃生，精神抖擻，反得小花樓主一愣，氣勢已沮。拳俠少林拳左右開弓，左拍一記金剛掌，右擊一記伏虎拳，這雙手攻勢，實是拳中夾掌，掌中夾拳，使得酣暢淋漓，此番攻擊，似比與伯虎對戰時更強了一倍有餘。那小花樓主本是魔教一流人物，但此等攻勢，連伯虎尚且不知能否接住，這小花又哪裏能招架，只見拳俠翻身躍處，那莽夫背後已被拳俠金剛掌按中，哇的一聲，鮮血噴出，認輸服軟。

遊俠伯虎歡喜擁上，問道：「怎麼拳法如此厲害了，是輸了錢么？」

「想來我武功限閥，卻在屁門，那怪人將我打通，我功力竟增一倍。」

伯虎，遊俠：「……」

無月樓既破，武林躁動，殊不知更大的危機正等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