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春天後的洪崖洞。

周衍坐在長椅上，面前是緩緩流動的長江。江州向來沒有什麼春秋之分，但春風料峭，還是要裹緊身上的外套，才能在這個四月天裏暖和一些。

洪崖洞本身只是憑藉地理優勢依山而建的吊腳樓，對土生土長的周衍來說，並沒什麼稀奇。最近幾年夜晚亮燈時的景象總讓人想到那部號稱「童年記憶」的電影，所以來這裏旅遊的人也比前幾年多了很多。但那畢竟是夕陽落山時才能看到的人潮湧動，白日裏還是差得遠。

不是什麼假期，學生也還在上學，只有三三兩兩的遊客閑逛。

周衍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個打工人在工作日還要閑到坐在這裏，好像掙錢已經不是她的首要操心事了。旁邊那個非要讓她請假出門的多年好友坐在她旁邊絮絮叨叨的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但確實也聽不進去，她正為了另一件事情愁雲滿面。她看着坐在她旁邊的人仍在自顧自地說着話，一點也沒注意到她的愁腸百結。

「嘿！我說大小姐，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講話。」

「啊……我、我我在聽啊……」周衍有些局促，她可不想得罪眼前這人。這位金主在工作日急忙把她叫出來，還答應了今天吃飯奶茶全部買單，要是逛街看到了喜歡的東西還能一併報銷。多好的佔便宜機會啊，怎麼能放過呢？「啊，我知道嘛，你說你發了一筆橫財，數目還很可觀。怎麼，你要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金主叫溫戶，是周衍高中時期的同學。因為兩人自打認識起就開始沒羞沒臊地對彼此袒露心聲，所以從祖國未來的花朵到光榮的社畜，兩人也不管什麼大事小情都要對彼此說上兩句。

比如今天。

多年的好友怎麼看不出對方的微妙的情緒變化，對本身直覺就準的溫戶更是如此。溫戶知道周衍心不在焉，於是微微眯着眼睛問：「所以我是為什麼發的橫財？！」

「嗨呀，你運氣好嘛，還人美心善，這是上天眷顧啊。」即便有更深的心事，周衍還是決定要把馬屁拍到位。

「少來，你我還不知道啊，你這麼諂媚，就是為了要我請你吃飯嘛。」

「倒也是。」周衍無奈地撇了撇嘴，她也知道這位爺鐵公雞拔毛一次不容易，更何況今天這樣財大氣粗，「不過，我有點事要和你說，你能不能陪我去趟華嚴寺？」

「哦。你提醒我了，周末去就是了。對了，你說我盼星星盼月亮地好不容易發財了，我總得幹些什麼吧，否則就太沒趣了。你說我得幹些什麼……」

「我說你能不能不這麼激動。」周衍實在是有些高興過了頭，看着溫戶越說越起勁，連臉上的肉也開始有些不自然擺動起來的時候，終於沒忍住開了口。身下的長椅已經晃動有一會了，似乎是也有些不滿溫戶的「過於」，發出「吱吱呀呀」的抗議。

「周衍，你真的是，這可是錢啊！錢！你看到錢都不激動的？？？更何況這麼大筆錢了，你知道這錢有多少么？我能在鵝嶺峰上買套房！！！」

「我知道，但這不是重點。我也想和你說個件事，就是吧……」

「這不是重點什麼是重點啊！你那腦子在想些什麼！」溫戶沒好氣起來，眼前的好友着實不懂自己，就像個無欲無求的和尚。雖說她們倆確實是信佛吧，不過看到錢，誰能把持得住啊。但自己現在確實高興著，還是接着說了下去：「我得去把我收藏夾收藏的遊戲周邊清一清，你說我要出門去哪兒啊？廈門？西安？北京？上海……」

「我結婚了。」

周衍輕飄飄出口的四個字讓溫戶是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轉頭瞪大了自己眼睛的同時，也沒忘記驚掉自己的下巴。或許是多年惜錢如惜命的本能，溫戶脫口而出：「我沒錢。」

現在的氣氛着實有些尷尬，溫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確實是想繼續說一下圓夢計劃的。但周衍確實很正兒八百地在告訴她自己結婚了這事，所以那句「我沒錢」應該是「新婚快樂」才對。她用餘光瞥了一下坐在旁邊的周衍，好像是在等著自己說什麼一般也抿了抿嘴之後沒再繼續說下去了，還低着頭，彷彿是做好準備接受好一陣子狂風暴雨的洗禮。

於是，四月天，洪崖洞的一處長椅上坐着氣氛詭異的兩人。

大約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溫戶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啊，不是。你認真的？周衍？你tm前不久還給我說你想談戀愛了，然後你就結婚了。搞什麼啊？！你這閃婚着實有些太閃了吧！！！」

「認真的。」

「我才給你說我發了一筆財，然後你就告訴我你去了民政局。你怕不是領的假證吧……」溫戶腦子裏升起一個極不靠譜的想法，但說是不靠譜，放在周衍身上，又顯得有些靠譜，甚至合情合理。以自己對這位相識已經超過兩位數年份的好友的了解，不是沒有可能。

「你是不是想騙我禮信錢？」溫戶說得很快速，彷彿聲帶還沒來得及振動，就已經發出了聲。

現在輪到周衍納悶了。

她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後挺起身來，用了自己能發出的最鄭重其事的音調對溫戶說：「我沒開玩笑。我結婚了。不是因為你發財，就是結婚了。遵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那種正規民政局，江州市渝北區民政局。」周衍說完這些，鬆了口氣，心想自己應該解釋得夠清楚了，便以自在的姿勢靠在了長椅上。

「行吧，就算你結婚了，你什麼時候確定關係的啊？」溫戶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地呼了出去。木已成舟，自己也只有接受這個事實了，但是對於這個橫空出世的驚雷，她還是想知道更多。

「昨天下午啊，領證，我不是告訴你了么？你在問什麼？」周衍吸了一大口她最喜歡的奶茶，季節限定讓她整個人都快活起來，當然還有她終於把這件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大事情說了出去的緣故。

「我當然知道你什麼時候結的婚，我問你什麼時候談的戀愛。」溫戶已經做好了要把這十幾年後回憶起來都會覺得有趣的故事聽下去的準備，眼睛裏閃著灼熱的代表着八卦的光，但四周又安靜下來，那種詭異的霧氣好似又升了起來，重新環繞在她們身邊。

周衍慢慢地把頭低了下來。溫戶愣在那兒了，她對周衍這個動作感到十分疑惑，心底湧出一種不妙的情緒，大到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略帶些顫抖了：「你倒是，說話啊……你們什麼時候，談的戀愛的啊？」

「沒有談戀愛，直接結的婚。」周衍的聲音小得像蚊子發出的一樣，所幸溫戶耳清目明，才能知道自己提出問題的答案。她算是respect，周衍這人真的做事完全沒有道理。要不是交情過深，她簡直想把眼前這人送到礦山坡51號去。

「你把頭抬起來，別像個鴕鳥一樣。」溫戶實在是忍不住了，雖然知道眼前這個人想到哪裏做到哪裏的風格，但結婚這個事也太草率了。周衍彷彿一個做錯事，要接受氣急敗壞的母親訓導的小孩一樣看着自己多年好友，這個知道自己行事的人，溫戶。

「你現在別說話，我得捋一捋。要是對的話，你就點頭，問你什麼，你再回答。懂？」

周衍心虛地點了點頭。

「你昨天下午去領證了。你沒有和人談戀愛。你是直接領的證。我說的沒錯吧？」

「嗯。沒錯。」

「好傢夥，我看了那麼多小說，沒想到現實版先婚後愛的情節發生在我最好的朋友身上。」

「啊不，不一定是后愛。」周衍打斷了溫戶的感嘆，「你還有什麼問題么？」

「我現在就一個問題，既然沒談戀愛，那和你結婚的人是誰呢？這個人我認識么？」

「認識也算認識吧，你見過一面，反正你肯定是知道這個人。」

「所以是誰？」

「陳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