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平間的鏡子（7）

從第四扇窗子開始，沿着牆根逆時針繞過樓宇，四個人來到了醫院后樓的正門前。

門裏黑黢黢的，張峰名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你有這裏的鑰匙？」丁蓉問。

「有，」張峰名說，「雖然醫院有兩棟樓，可是這棟樓里根本沒人。就算白天這棟樓也不開放。所有就醫的病人都是在前樓的。」

「有這麼大一棟樓卻不用，奢侈。」林壯撇著嘴嘟囔道。

「表象絕對不是本質。」丁蓉突然高深莫測地說了這麼一句。

林壯和邊宇寧對視了一眼，四人先後走進了大門。這扇大門和前樓一樣，掛着厚厚的門簾。

所有醫院的走廊好像都一樣，深邃而幽遠，令人寒毛倒立。即便經常出入學校那條令人惶恐的走廊的邊宇寧他們，也不禁覺得後背寒意深重，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窺視，窺視着黑暗中他們的一舉一動。

「怎麼這麼黑？」林壯問，聲音並不高，可是仍傳來了空洞的回聲。他一驚，一把抓住了不知是誰的手。結果被對方一甩手，一巴掌抽到他的臉上，打得他「哎呦」了一聲。原來他抓住了丁蓉的手。

「別出聲。」邊宇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忙制止道。「一定要留神，注意。」

雖然他也不知道應該注意什麼，但還是如此叮囑道。雖然大家也不知道應該注意什麼，但是聽到這樣的叮囑后，都不由緊張起來。

從外面看，后樓的佔地面積並不大，樓體也不長。可是從這條幽暗的走廊里卻走了很久，直至腿腳腰背酸麻發痛。其實也難怪，弓著腿貓著腰高抬腳輕落足的走路姿勢，換誰也受不了。

終於，黑暗中聽到張峰名說了一句：「到了。」大家才停了下來。隨後傳來了鑰匙窸窣的聲音。

「吱呀」一聲，一扇門被打開了。

接下來，卻是寂靜，還是寂靜。被無邊的黑暗蔓延的走廊里，沒有一絲動靜。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自己強有力的心跳聲，卻似乎再也感覺不到身旁夥伴的呼吸聲。

「喂！」邊宇寧壯著膽子輕輕喊了一聲，「你們都還在嗎？」話音未落，他感覺一隻冰冷手抓住了他。

他一驚，正要猛力掙脫，突然覺得這隻手特別熟悉。原來，是丁蓉的手。他不禁緊緊握住了她的小手。

「我……我在。」身邊傳來了林壯的聲音。「我也在。」張峰名的聲音也傳來過來。

「我和丁蓉也在。」邊宇寧說，說完，突然覺得「和丁蓉」這三個字有些多餘，不禁紅了臉，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水。

他的臉紅，別人是看不到的。可是手心出汗卻被丁蓉感覺到了，丁蓉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卻問張峰名道：「張峰名，你既然還在，為什麼停下來了？進屋，進去把燈打開。」

「不！」張峰名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恐怖，「我可不敢！你們別逼我了，我真不敢呀！」

「大家都在，你怕什麼？」邊宇寧說完，向前走了幾步，黑暗中撞開了張峰名，摸索著走進了太平間，抬手向牆邊摸去。果然，那裏有一個開關，他一喜，忙按下，卻不見燈亮。

「燈不好用？」邊宇寧問。

「我……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用過。」張峰名說。

邊宇寧氣呼呼地吐出一口氣，摸索著向窗邊走去。突然，膝蓋撞到了一個什麼硬物，「嘩啦」一聲響，隨後「咕咚」一聲，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邊宇寧揉着腿，咬着牙，終於摸到了窗帘，猛地一拉。「咔嚓」一下，窗帘連同窗帘桿被拉得掉落下來。

「你，你瘋了？」張峰名忙上前，說。

「怎麼着？是你怕，又不是我……」邊宇寧正要辯解，突然，他，張峰名，還有門口的丁蓉和林壯，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見中間停著那具屍體的擔架車被撞得歪扭在了一邊，屍體已經附身向下摔落在了地上。

「天……天哪！你……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張峰名驚恐萬分地喊道，卻不敢上前。

「這……這有什麼？」邊宇寧抑制着驚恐說，「抬上去不就行了？」、

「抬上去？」林壯咧嘴笑了笑，「你敢抬？」他的笑容在從窗子映shè進來的綠sè樓體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扭曲變形。

丁蓉上前一步，白了大家一眼，說：「你們不抬，我來抬。總不能就這樣放到明天把？讓張峰名等著挨批嗎？」

唯一一個女孩的幾句頗具勇氣的話鼓勵了大家，林壯撓了撓腦袋，走上前來，說：「那不用你了。」說着，和邊宇寧及張峰名三個人一起，將屍體抬起，扳正，放回到了擔架車上，又用白布蓋好。一切恢復了原狀。

丁蓉笑着看了看大家，豎了一下大拇指。

邊宇寧笑了笑，轉身問張峰名：「下面，就請你給大家講一講鏡子的故事了。就是這面么？」說着，他一指牆上掛着的鏡子，問。

「對，就……就是它。」張峰名手指顫抖地指向那裏說，「就……就在那裏。」

丁蓉走上前，仔細看了看，說：「可是，這就是一面普通鏡子呀。在鏡子裏能看見我自己，也能看見大家。」

「喂！」林壯忙上前攔阻道，「你不要命啦？沒聽說么？後半夜是不能照鏡子的，鏡子裏的鬼魂會來索取你的xìng命的。」

「哦？」丁蓉看了看林壯，笑了笑說，「照你這麼說，鬼魂都是住在鏡子裏的了？」

「當然。」林壯說，「沒見恐怖片都這麼演么？」

「那我就有一個問題了。」丁蓉笑道，「在鏡子發明之前，鬼魂都是住在哪裏的呢？」

「這……」林壯本想獻殷勤，沒想到對方不但不領情，還故意刁難自己，一時語塞了。

「鏡子只是一個二維空間，」丁蓉解釋道，「如果二維空間里能產生出三維空間的物體，這個世界豈不是混亂了？」

林壯壯著膽走上前來，仔細地摸了摸鏡子，又看了看鏡子裏泛著微微綠光的自己的臉，笑道：「的確沒什麼特別的。」隨後又問張峰名：「你到底被什麼嚇成這樣？」

「你……你們儘管繼續研究什麼二維三維，如果你們不要命的話。」張峰名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分明在顫抖，又補充道，「反正我是死也不會再去照這面鏡子的。」

「人各有志，就不強求了。」丁蓉笑了笑說，隨後看了看托著下巴站在矇著屍體的白布旁的邊宇寧，問：「你怎麼了？」

三人慢慢走上前來，來到邊宇寧身邊。只見他眉頭緊鎖，好像正在思考着什麼。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丁蓉又問。

邊宇寧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什麼問題？」林壯瞪大了眼睛，問。看得出來，他又開始緊張了。

「你們剛才抬屍體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邊宇寧突然環視了大家一眼，問。

「問題？」林壯一驚，「沒……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呀。」

「那是因為你都沒敢看。」丁蓉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剛才你一直閉着眼睛的。還有張峰名。現在如果我問你們倆這屍體是男是女，恐怕你們都回答不出來。」

「那……那又怎麼樣？」林壯犟嘴道，雖然他害怕，卻還顧及自己的面子。

「我……我的確很害怕。」張峰名倒是承認道，「我剛才是閉着眼睛來着，的確不敢看，所以也不知道有什麼問題。」

「不，這個問題，用看，是看不出來的。」邊宇寧突然說。

「什麼？」林壯又一驚，「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邊宇寧抬起頭，又環視了大家一眼，緩緩說：「我說的這個問題，是要用心去感受的。」

「怎……怎麼感受？」林壯又問。

邊宇寧輕翹了一下嘴唇，這個表情，配合著綠sè的光亮，令他的面孔顯得十分詭異。只見他慢慢張開嘴唇，輕聲說：「你們……有沒有感受到，這具屍體，幾乎……沒有常人的……重量。」

寂靜的夜裏，他的語氣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緩緩，卻又凌厲地切開了大家的神經。

「啊！」張峰名雙手抱頭，驚恐地大叫了一聲，猛衝了出去。他終於崩潰了。

林壯嚇得倒退了幾步，靠在了牆邊，瑟瑟發抖地盯着邊宇寧，不敢說話。

丁蓉卻忍住恐懼，走上前幾步，再度抓住了邊宇寧的手，那隻手浸滿了汗水，cháo濕，冰冷。

「你……」丁蓉說，「是不是也害怕？」

邊宇寧扭頭看了看她，咬緊牙關，微微點了點頭。

林壯長出一口氣，湊上前來，故作輕鬆地笑道：「我說，能不能別搞得這麼劇情化？我還以為你變身幽靈了呢。」

「不是我變身幽靈，」邊宇寧說着，四周看了一眼，又說出了一句和丁蓉那句同樣高深莫測的話，「但是，我想，這棟樓里，一定有個不為人知的幽靈。」

「什麼？」林壯聽后，雙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正在此時，突然走廊里又傳來了一聲驚叫——「啊！」眾人一驚，只見張峰名幾乎是爬著跑了回來。

「怎麼了？」丁蓉忙上前扶起他，問。

張峰名五官極度變形，舌頭吊在嘴唇外很長，好像由於驚嚇收不回去了，口水肆意，結結巴巴道：「走……走……走廊里，走廊里……有……有……有個幽靈！」

「什麼？」眾人聽后，極度驚恐，紛紛慌亂起來。

只有邊宇寧在極力抑制着內心的恐懼，一把揪住張峰名的領口，問：「怎麼可能呢？你看見了？」

「怎麼不可能？」林壯驚道，「剛才你還說這樓里有幽靈呢，現在怎麼又不相信別人說的了呢？」

邊宇寧沒搭理他，仍追問張峰名：「快說，究竟怎麼回事？你看見幽靈了？」

張峰名急喘了許久，才搖了搖頭，驚恐道：「沒，但是，但是我聽到了聲音。」

「什麼聲音？」丁蓉壯起膽子問。

「是，是一種十分恐怖的聲音。」張峰名比劃着，好像聲音是可以比劃出來的。

「你學一下。到底什麼聲音？」邊宇寧急切道。

「是……是……是『咔吧』一聲。」張峰名說完，身體軟作一團，堆了下去。

邊宇寧恨恨地放開手，沉吟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癱倒在地的張峰名說，「我知道……他們來了。」

「誰？」丁蓉忙問。

「他們……就是他們……」張峰名聲音本已逐漸低沉下去，卻突然瞪大了雙眼，指著鏡子撕心裂肺地喊道：「就是他們！」

幾個人扭頭看去，只見那面原本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鏡子上，竟然出現了幾個泛著綠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