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守城

第五章 守城

1、

天色已近黃昏,寧州城的天空,黑煙四溢瀰漫,黑霧映襯下的烏雲掩蓋着淡藍的底色,在層層阻隔下,金黃的光似乎鑽也鑽不出來,透不出半點光明與熱力。

背靠在已是斑駁殘舊的城牆邊,一身甲胄的老兵緩慢喘息著,滿是泥垢的手中,反覆搓磨著僅剩的半塊胡餅,曾幾次舉起送近嘴邊,最終卻抿了抿乾裂的唇,依舊沒能捨得送進已是飢腸轆轆的腹中。

巡視城牆駐兵的將軍,周身上下已經找不到半處完整無損的甲胄衣襟,被刀劍流石火矢來回衝擊折磨下,甲胄掩護下的肌膚同樣也是斑斑傷痕,但疼痛只能消磨將軍的體力,卻無法侵蝕起伏胸口下那顆堅定的決心。

將軍走至老兵的身畔,老兵將吃未吃的動作,隱隱刺痛著將軍的神經,他舉目四望,被飢餓與疲憊充斥着靈魂的士兵又何止老兵一人,面對着城外敵軍一輪猛烈勝過一輪的攻城之勢,用血肉身軀與不屈意志抵擋的寧州守軍將士們,已經到了體能與精神的消耗上限值。

將軍的視線,從駐守城牆的士兵門的身上,轉移到了城中,殘舊破敗同時也是鱗次櫛比城中房屋,土瓷磚瓦已成了除了城牆與守軍以外,城中百姓唯一可憑以抵禦危險的屏障,城中青壯皆以充軍禦敵,剩下的婦孺老人,便是守軍後勤,家家已無餘糧,家家已是軍戶。

軍守城,城守民,民守軍。

將軍的眼裏,寧州已是一體,城中軍民上下一心,誓不做胡敵之虜。

城中剩餘的糧食已不足以供給守軍超過十日,而此時,已經是西厥與白戎聯軍圍攻寧州的第二十七日。

部將快速跨步走上城頭,來到了將軍的身邊,在他的耳畔低語道:「都護,城中囚徒皆已釋放,那個人,也已到了城下。」

將軍聞言,臉上浮現起一絲複雜的神色。

「帶他上來。」

將軍肅聲道。

部將領命,本欲退去。

「不!」

將軍一聲喝斷,止住了部將的後退之勢。

「你隨我去吧。」將軍看了部將一眼,甩起戰袍便快步朝城下走去,部將見狀微微愕然,立馬隨身跟上。

城下,兩名士兵押著一名囚徒,那人一臉暗紅色虯髯,雙目閉合,披頭散髮,身着襤褸素色囚服,腳上帶着鐐銬,但身形魁梧健碩,直身長立,無半點佝僂,散發的氣場之強遠超身後兩名押解自己至此的甲裝士兵。

走下城牆的將軍,很快目光範圍內便出現了那名囚徒,他快步走近,示意兩名士兵鬆開押制囚徒的手,重新恢復雙手自由的囚徒,緩慢睜開了雙眼,看到了身前的將軍,神色微微有了些變化,漠然之中,多了一絲意外。

將軍招了招手,示意身後部將與兩名士兵退下,部將並無猶豫便領同士兵離開。

囚徒望向將軍,神色逐漸變得有些意味深長,片刻后終於發聲長笑數聲。

將軍望向囚徒,神色卻始終嚴肅,即使囚徒大笑,將軍也依舊嚴肅。

「令狐令成這個老匹夫,雖是作惡多端,但他敢以你為守城主將,倒也不是個蠢材。」

笑聲消失后,囚徒便張嘴以一種輕蔑之中又有幾分認可的語氣說道。

將軍沒有這樣的好心情,嚴肅過後竟只能苦笑數聲,始終看向囚徒的目光漸漸變得黯然。

囚徒從將軍的目光中似乎讀懂了些什麼,二人相知相交已有數年歲月,這點默契便是二人之間這段友情最為堅固的基礎。

囚徒雙手一攤,在將軍面前做出了一個試圖擁抱的姿態,爽朗的笑意,在臟污不堪且滿是鬍髯的臉龐襯托下,反而顯得格外的瀟灑豁達。

「能讓那群寒民重獲自由,能守住寧州城不讓胡騎染指我隴西之地,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會答應。」

囚徒的直接,反而讓將軍的內心千斤重壓得到了片刻的紓解。

將軍終於開口:「他們本就不應該被關在囚獄,他們只是一群失了土地,被逼的走投無路的可憐人罷了。」

囚徒冷笑,無奈仰天一嘆。

「這世道難道還有什麼道理可講么?」

將軍繼續苦笑着,轉身緊緊盯着城牆,那道目光似乎要洞穿那道厚重堅實的磚壘,穿越層層險阻,到達城外的那一方狼煙遍地。

「西厥與白戎聯軍已重重包圍寧州城,到今日是第二十七日。」

將軍的述說,語調平靜,面無波瀾,但如此淡然之中,隱隱滲透著的恰恰是那番懾人的緊張危機感。

囚徒即使性格豪邁灑脫,也不得不為此形勢動容,他自牢獄之內一路走來,已是看到滿城狼藉饑民遍地,此前困鎖寒牢,即使地處城中,更是數次聞聽牢門外傳來陣陣撼天動地的敵我拼殺吶喊,牢獄之內更是五日前便難以供應充足的吃食,一眾獄犯無不哀聲連連,直至將軍一聲令下,全數獄犯就地釋放以充軍備,以圖共同守城禦敵。

囚徒思索片刻,疑道:「寧州地處甘州與長關以東,向來憑藉甘州城防與關隘不至於與西厥兵鋒相觸,難道是甘州城已經失守?」

將軍應道:「長平王正領兵在甘州城抵抗西厥鐵汗親軍,但那西厥王子鐵罕乾雷竟親率輕兵繞過甘州城與長關,借道邙山險道突襲寧州,同時與白戎聯合,白戎撕毀與我懿武訂立的停戰盟約,自東北進軍夾擊寧州,看準的便是寧州城主力兵源已被甘州前線抽調,此時城內防禦力量空虛,他們要下的這步棋,便是攻克寧州后再背後突襲甘州,與西厥前線大軍形成前後夾擊,重創長平軍,再圖隴西之地。」

囚徒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不屑道:「那白戎胡巴子就是言而無信的狗賊。」

將軍苦笑一聲,道:「白戎一族不及西厥驍勇,朝廷以和親與其達成停戰盟約,但此時北庭騎兵借調蒼北支援符氏抵抗北狄來犯,失去了對白戎的制衡,否則以白戎大君的能耐心胸,斷不敢答應西厥的聯軍邀請,趁此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重兵來襲。」

囚徒神情間不無憂色,道:「外敵環伺,內亂難平。」

將軍臉現無奈道:「這世道如何,能何去何從,已不是我現在有能力在意的,如何在這城前七萬強敵鍘刀之下護住這一城百姓,才是我關心的事。」

囚徒循着將軍的言語,眼光收回到了寧州城中鱗次櫛比的百姓居所,青壯男丁已是全民皆兵,婦孺老幼便是軍隊的後勤支持,在將軍的有序調度之下,城中數千軍卒與上萬居民百姓連成一線,各司其職,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貢獻著竭盡所能的力量支持,面對炮火連天刀兵加身的冰冷殘酷,支撐著每個人抗爭下去的,不過是心中所燃燒的那團誓不為胡虜的信念之火。

囚徒的眼裏也開始燃起了一團火,他堅定地看向將軍,凜聲道:「我本就是流民之首,帶頭端了令狐家侵吞寒民田地的前機大營,令狐令成那狗賊恨不得將我剝皮拆骨,若不是你蕭隋多番調停阻攔,等着我謝蒼梧的,就不是這下獄中待審,而是直接刀斧加身。」

將軍蕭隋迎著囚徒謝蒼梧熾熱的眼,內心也逐漸變得熾熱,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囚犯的腳上鐐銬,輕嘆道:「我又怎會不知,如果你謝蒼梧要逃,這副鐐銬不過就是一團爛鐵,那座地牢不過就是一團破磚爛瓦,根本攔不住你。」

謝蒼梧同樣看了一眼腳上鐐銬,淡淡一笑。

一聲沉聲悶喝,一股氣勁流轉全身筋脈,自上而下跌墜落地,散做一朵氣瓣四開,那副鐐銬果真便化作一團爛鐵,頓時散裂而開。

蕭隋對謝蒼梧有如此修為並不驚訝,他讚賞地望向謝蒼梧,續道:「能攔著謝大俠的,不過是獄中那群可憐的失地百姓,如果你逃了,令狐家必將拿他們開刀泄憤。」

謝蒼梧同樣以讚賞回敬著蕭隋的讚賞,道:「我能搗毀令狐家的前機大營,你一直派兵暗中護持,失地百姓只記得我的領首之功,卻不知你蕭隋同樣以身家性命護佑,讓令狐令成加罪於你,若不是寧州被圍,令狐令成還不算糊塗,心知不以你為主將必將城破人亡,只怕你的下場不會比我更好。」

蕭隋的眼中心中,再次出現著受傷累累疲憊不堪的守城將士們,憂心道:「寧州被圍二十七日來,鐵罕乾雷已總共發起了十三次攻城戰。城中的守城軍不過八千,敵軍數量十倍於我,十數輪生死拼殺下來,仍有戰鬥力的兵卒不過四千,最可怕的是城中糧草幾乎已盡,可支撐的時日不超十日。如再無援軍來救,城破只是早晚的事。」

謝蒼梧再次看向漫天黑煙繚繞,緩聲道:「無論你的心下有何盤算,也無論你準備如何為難於我。只要我能做的,你只管說。「」

蕭隋側身一讓,伸手指向一方,道:「你隨我來。」

黃昏已盡,夜色降臨。

在寧州城北,守城軍隊臨時搭建的軍帳營房林林總總,在此間接受治療與養傷的傷兵眾多,城中僅有的數名醫者往來穿梭,悉心救治傷員,也無人不是行色匆忙,憂色更重,城中治傷藥材緊缺,在大面積的傷員紛至沓來之際,對醫者的體能、耐心與醫術的考驗,只會朝每個人的極限值不斷衝擊,戰爭之下,接受挑戰的並不只是前線戰士,後勤部隊的支援能力同樣是勝敗關鍵。

蕭隋與謝蒼梧來到臨時營帳,在無數名傷員接受治療之地穿行,目之所及,儘是苦痛,耳之所聞,皆是悲吟,二人的心情也是愈發沉重難抑。

直至來到營帳群中體積最大的總營帳前,蕭隋終於停下了腳步。

謝蒼梧稍有不解地看向蕭隋,總營本是守城諸將參討軍機之地,蕭隋引著自己來此地的目的為何,他自然並不了解。

蕭隋並未回應謝蒼梧的目光,徑自走向總營帳門前,雙手橫向一甩,帳門白布飛揚而起,出現在二人眼前的,營房之內竟然儘是身形瘦小,彼此依偎端坐的男童女童,大部分孩子瞧模樣大都是介乎於五到十歲之間,甚至還有部分三四歲剛學會走路的稚童,人數之多,約摸已有過百。

謝蒼梧看着這滿營孩童,不由得走前了幾步,目光中儘是驚愕,孩童們見到兩名形貌壯碩粗陋的大人到來,不約而同地有些害怕,眼光畏縮閃躲,一眾孩童更是縮短了彼此依偎距離,似乎是想從靠近彼此身上找到一絲安全感。

謝蒼梧見此情狀,來不及片刻思索,便轉身朝向蕭隋揚聲問道:「你……你這是何意?」

蕭隋一臉肅然,緩聲應道:「這些孩子的父母,是寧州城的百姓或者守城軍人,這些孩子的年紀大多是五歲以上,已通人事已有自己行走的能力,逃走起來比較容易。」

謝蒼梧聞言,訝異道:「逃?如何逃?寧州城四面被圍,如何能虎口逃生?」

蕭隋沉聲道:「我心中已有計劃。而現下這城中,能將此計劃實現的唯有你謝蒼梧一人。」

謝蒼梧奇道:「什麼計劃?」

蕭隋繼續道:「寧州城雖已被四下包圍,但實則仍有一方缺口。那便是東城門外緊靠着的邙山支脈五陽峰。寧州城南北西三面平原,唯有東向之前橫亘著這五陽峰山脈,西厥與白戎聯軍篤定我軍無法從五陽峰方向突圍,守備較之其他三方最為鬆懈。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這五陽峰中,其實有一條鮮為人知的山間險道,如果只是輕兵突進,借險道突圍,也是一條生路。」

謝蒼梧略一思考,道:「你的意思是要從這五陽峰險道撤退?」

蕭隋看了謝蒼梧一眼,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險道雖通,但極其狹隘險阻,絕不可能供全城軍民撤退。」

謝蒼梧若有所思,隨即再次望向滿房孩童,道:「你要的是,由我護送這滿屋的稚童從險道突圍撤退!?」

蕭隋終於顯現一絲笑容,道:「是,謝大俠已知我心意。」

謝蒼梧心思一沉,頓時無言。

「寧州城今日被圍,已是九死一生之局,前線甘州城長平王大軍已陷入苦戰,短時間內不可能撥兵來救,寧州城的糧草已不足以支撐超過十日,滿城軍民眾志成城,誓要抵抗到底,但說到底,這些孩子們都是無辜的,但凡有一絲機會,總得給這滿城軍民,留下這一點血脈與希望。」

蕭隋慨然說道。

謝蒼梧繼續沉默。

蕭隋繼續道:「另外,除了掩護這些孩子逃出生天,我還有一件要事必須交託於你。」

謝蒼梧看向蕭隋,蕭隋緊接着從破爛的甲衣之內,抽出一團白布,遞給了謝蒼梧,交待道:「這是我寫下的血書,如果謝大俠真能從五陽險道逃出,請竭盡全力趕往肅州,將此血書交於肅州的長平軍守將龍阿,肅州守軍有三萬之眾。雖然這西厥與白戎來勢洶洶,但畢竟是輕兵繞道奇襲,圖的便是快攻直下,絕對不可能打得起消耗戰,如有肅州援軍來救,寧州軍與其內外夾擊,寧州才有一線生機。這並非調兵虎符,龍阿此人生性謹慎,能否同意來援我並無把握,但必須要賭上這一次。」

謝蒼梧接過白布血書,心潮已有所起伏,儘管他素日裏行事瀟灑不羈,面對如此生死之託,仍難免動容,但他思索片刻,立即理性分析起現下城外戰局形勢,不無憂慮道:「即使城東敵軍守備較輕,但一旦突圍,西厥騎兵彼此呼應極為迅速,如何能保證我帶着這群孩子能成功逃脫?」

蕭隋面對謝蒼梧的疑問,並未立即回應,而是走出營房,朝房外不知何時已經出現的麾下部將揚手示意,部將立即會意退下。

不多時,部將便回到營前,身後隨着兩名士兵押著一名被麻繩捆綁全身的軍裝打扮囚犯,囚犯滿身血污,似是剛剛遭遇了嚴刑拷打,士兵挾制着那名囚犯在蕭隋與謝蒼梧的身前跪下,謝蒼梧看着那囚犯甚是眼熟,片刻后便已認出,訝異道:「他是孟鋌!?」

蕭隋點頭肯定。

謝蒼梧奇道:「此人是令狐令成手下頭號爪牙,也是寧州參備,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蕭隋冷聲道:「此人,正是我們突圍成功的關鍵。」

謝蒼梧不解看向蕭隋。

蕭隋遂解釋道:「此人與西厥鐵罕乾雷密通,已被策反,與鐵罕乾雷商定假意領兵出城突圍,以我軍士兵軍服讓西厥前鋒營的騎兵換上,同時夾帶火藥,再假意敗退回城,然後企圖突襲我軍,與西厥白戎裏應外合,打開城門迎敵軍入城。」

謝蒼梧聞言怒火中燒,立即上前一把拎起孟鋌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如同小雞一般舉至半空,朝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咒罵道:「勞什子廢物,你平日裏仗着令狐家庇佑對老百姓們無惡不作也就罷了,大敵當前,竟敢背國投敵,你是活膩歪了!?老子現在就要將你撕成碎片!」

面對謝蒼梧的恐嚇,本就是奄奄一息的孟鋌更是氣血翻湧,一口白沫自喉間湧出,溢滿喉嚨與胸前衣襟。

蕭隋恨意盈盈地瞪視着孟鋌,道:「此人死不足惜,但這件事卻讓突圍成了可能。」

謝蒼梧將孟鋌一把摔在地上,那人被摔落在地,立即哀嚎連連,痛不欲生,謝蒼梧再次朝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向蕭隋急問道:「究竟是什麼辦法!?」

蕭隋道:「孟鋌已經招供,他與鐵罕乾雷密謀趁夜色出城再敗退回城,領軍二十騎以身披赤布為暗號。我們可將計就計,派真正的突擊騎兵身披赤布攜帶火藥出城假扮投降,趁敵軍不備奇襲西厥大營,攪他個天翻地覆,半夜奇襲加火攻大營,必能讓西厥白戎軍中大亂,首尾難以兼顧,此時再以一隊人馬同時掩護你們從城**圍,聲東擊西下,敵軍難以回援,真正的突圍自然也就成了可能。」

謝蒼梧稍作思索,便立即大喜過望,讚歎道:「好計略!好計略!」

蕭隋聽着誇讚,卻沒有半分喜悅,他看着謝蒼梧,眼神里儘是期望。

「此事成敗關鍵,在於險道突圍,以謝大俠的修為之高,能完成此事的可能性最大。除你之外,我別無選擇。」

蕭隋走近了謝蒼梧的身前,冷靜說道。

謝蒼梧稍有難色地將目光再次移至營帳內,與那一雙雙無助稚弱又是殷切期盼的眼神彼此相對,頓時只覺肩上似有千斤重壓。

就在此時,營帳之外,漸漸有許多布衣百姓男女與士兵聚攏。

聚攏的是人,聚攏的也是希望的光。

這種希望,源於人間最為純摯的愛,是從不計較回報,沒有任何得失考慮的真情。

謝蒼梧再次回首,目光之內的儘是營前那一片殷切期盼的真情流露。

愕然間,蕭隋為首,引著眾人,朝謝蒼梧微微躬身。

「請謝大俠受我們一拜。」

蕭隋單膝跪地,身後眾人盡皆俯身跪下。

營中的孩童,稍為年長的幾個一眼便從營前眾人中認出了至親之人。

「爹,娘!」

一聲聲稚嫩的童音響起,清脆短暫,但在謝蒼梧的耳畔卻一直縈繞,難以平息。

2、

蠟燈昏黃映照下,一副掛牆而下的羊皮地圖鋪展開來,垂在了房內正壁之上。

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舉著那盞油燈,竭力試圖在這一方光亮之內,在偌大的地圖之中尋找著一絲生機。

老者身形微胖,但無半點佝僂駝背之態,一頭烏髮之內已參雜了些許銀絲,髮髻之上插著一根嵌著碧玉的銀簪,須髯修得精緻整齊,垂垂下落,身上也是一襲平整潔凈的華錦衣裳,舉手投足之間沉穩細緻,儼然是出身華族的富貴氣度。

地圖之上,數處圈紅之地,老者的眼光來回反覆掃視,半晌之後,卻只剩下一聲輕嘆。

老者身後,一名同樣年近半百的錦服老僕始終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靜待在後,直到老者輕嘆聲起,老僕才抬起了頭,表情帶着微微訝然。

「家主,何故嘆息?」

老僕輕聲問道。

老者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地圖,最終定在了圈紅中一處墨黑題字——寧州。

老者嘆聲再起,悠悠道:「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依然想不出這破局之法何在。」

老僕抿著嘴,低着頭已是一臉無奈。

「到今天,已是第二十七日了?」

老者轉身問向老僕。

老僕思考了片刻,應聲道:「是,寧州城已被圍二十七日。」

老者臉上掛着憂色,朝屋門走前了幾步。

「蕭隋目前有什麼動作?」

老者發問再起。

「蕭都護調度有方,於昨夜再次擊退西厥與白戎聯軍的一輪攻城攻勢,但我軍死傷亦是慘重,糧食……糧食也已經幾乎耗盡,以目前余量,已不足以維持守城軍供給十日。」

老僕憂心重重地報告道。

老者靜立不動,沉思片刻后又道:「內窖開了嗎?」

老僕一臉愕然,急切道:「家主,那內窖儲糧可是我們最後的家底,如果再拿出去……」

「有什麼拿不出去的!?」

老者厲聲打斷了老僕的話。

「難道等著城破之日,讓西厥人的鐵騎跨過我們的屍體,還得抱着這點糧食去見令狐家的列祖列宗嗎!?」

老僕面對老者的一臉決然,滿心勸誡也只能硬生生地吞回肚子,不敢再言說什麼。

「不能給出去!」

一聲高喝自屋外響起,隨之屋門被猛力撞開,一名身着甲裝的中年男子竟衝進了屋內,快步走到了老者的身前。

老者的目光凝在了一臉凶厲的中年男子身上,頓時怒意橫生。

「令狐真!你好大的膽子!」

老者一聲喝罵迸發。

中年男子也似乎猛然驚覺自己的失態,立即收斂心神,在老者面前作出了恭敬的俯身作揖姿態,正聲道:「父親,孩兒無禮,請父親責罰。」

老者姓令狐,名令成,中年男子便是老者長子令狐真。

令狐令成繼續著自己的怒意,瞪視着令狐真,厲聲道:「如何給不得?」

令狐真急切應道:「父親,孩兒有辦法逃出去,內窖的家底必須帶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逃!?如何逃?」

「父親,我已通過軍中的線報得知,蕭隋已有突圍之計,明晚便要實施,我們得帶上所有家當,由孩兒護送父親突圍出城,我們令狐家不能毀在這寧州城中!」

「突圍之計?」

「是的。」

「如何突圍,西厥白戎聯軍在寧州城四面包圍,壕溝盡挖,如何能夠突圍?」

「蕭隋計劃夜襲西厥大營製造混亂,再趁機往城東五陽峰突圍,自險道逃脫。」

令狐令城看着兒子,神情複雜,自有一番意味深長。

「看來,你都知道了。」

令狐令成淡淡說道。

令狐真抬頭看向父親,一臉驚愕。

「父親!?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不與兒子商量這逃脫之策?」

「逃,我為何要逃!?」

令狐真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臉表情也是難以置信。

「難道……難道要等著西厥軍攻入城內,等着他們的刀砍向我們的腦袋!?」

令狐真已經有些惱怒,睜大着眼睛,朝着父親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語氣吼叫道。

令狐令成盯着兒子的眼神開始變得凌厲,同樣燃燒起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怒火。他緩步走向令狐真,一步又一步,直至到了令狐真的近前也未曾停下,逼迫得令狐真連連後退,逼迫得一臉錯愕的令狐真到了屋內牆角,逼迫得這個令自己失望萬分的兒子已經退無可退。

「我,為何要逃!?」

令狐令成重複著這一句問話,神色嚴厲冷酷,語調威嚴莊重。

父親的臉與兒子的臉的距離,已是近在咫尺,空氣也瞬間凝聚,冷冽異常。

令狐真眼中的父親,依然如昔日一般嚴厲,但多了一分平日裏少見的毅然決絕,多了一分從未表現過的酷烈冷峻。

但骨子裏的自私冷漠,對九死一生的徹骨畏懼,再次點燃起令狐真靈魂里的掙扎之火,他的心緒翻飛,一股力量瞬間溢滿周身靜脈,面對眼前的強大壓迫,令狐真爆發出一種罕見的歇斯底里,他用力一把朝父親推去,將年邁老人推得後退了十數步之遠,迫使始終處於緊張的老僕緊忙發力攙扶才勉強接住了自己跟隨了一輩子的主人。

「為什麼要逃!?我要活下去!?我令狐真不能就這麼死了!」

令狐真怒吼著,雙目睜圓。

令狐令成氣得渾身顫動,舉起微抖的手指着眼前的畜生,怒道:「蕭隋與全稱軍民在外拚死抗敵,你……你竟然只知道苟且偷生……你……你……」

令狐真持續暴怒,繼續吼叫道:「我早就說過,不能用蕭隋作守城主將!他可是造反流民的背後支持,他還不顧我的反對,擅自釋放了所有囚禁的流民,還有那個謝蒼梧,我們好不容易才抓拿他下獄,就因為你把城防指揮權交給了蕭隋,他便可以為所欲為!將這個令狐家的心頭大患也一併放了出來!」

令狐令成臉部肌肉都已氣得扭曲,急罵道:「寧州城中守軍不足八千,西厥與白戎聯軍十倍於我,蕭隋的軍事指揮能力絕非你這個廢物可比!整個寧州城中,能夠擋住西厥攻勢的,只有他蕭隋,只有他!」

令狐真神色中突然透出一股狠厲,冷聲道:「在你眼裏,蕭隋就有如此能耐!?好,我告訴你,蕭隋的長刀之下,跟隨他的已不止是這滿城軍卒,寧州百姓是心甘情願地為他所用,哪怕是後勤補給,哪怕是衝上前線。即使他能僥倖贏得了西厥白戎,勝利之時便是他蕭隋在寧州稱霸之日,到時候……到時候這寧州之地哪裏還有你我父子,哪裏還有我們令狐家的立錐之地!?只要他一聲令下,全稱百姓必將我們千刀萬剮,絕無半分猶豫!」

令狐令成聽着兒子的一番揣度,頓時啞口無言。

如此險惡用心的猜測,身居隴西三州第一門閥令狐家家首二十載的令狐令成,又豈會未曾想過,但大敵當前生死決絕,權衡之下,令狐令成也不得不做出妥協的選擇。只是這一層幾乎可能成為家族滅頂之災的顧慮,此刻被令狐真一把撕開了表面的那層若有若無的遮掩,甚至撕裂得如此鮮血淋漓觸目驚心,逼得令狐令成不得不再次開始進行思考。

令狐真面對令狐令成的沉默,也逐漸開始冷靜下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再次決絕說道:「我不會讓他們甩下我們,這麼輕易就逃出城去,我不會輕易放過這唯一逃命的機會,我不會!」

令狐令成被這番話再次刺激著神經,他瞬間直起了身體,快步沖向了令狐真,雙手一把抓起了他的衣衫領口,將他再次逼近牆邊,冷眼瞪視同時以一種惡狠狠的語氣罵道:「你可知道,這批逃出城的孩子裏有敬兒!?」

令狐真瞳孔瞬間放大,一陣複雜思緒僅僅持續了半晌后,再次恢復了原有的冷漠。

他用力掙脫了父親的挾制,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衣,然後邁步走向屋門。

臨近邁過門檻之前,令狐真停頓了腳步片刻,半轉過臉龐,冷聲說道:「他不過就是個庶子。」

令狐令成看着兒子逐漸遠去的身影,絕望的情緒逐漸在臉上聚集。

3、

西厥白戎聯軍攻城的第三十八日,發動的攻勢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西厥主將鐵罕乾雷麾下重兵已經徹底殺紅了眼,十一日前,寧州守軍設計趁夜奇襲西厥大營,騎兵突擊之下,同時發動火燒連營,西厥白戎大軍顧此失彼,死傷無數,如此奇勝足以大大振奮守城軍的士氣。鐵罕乾雷對寧州城久攻不下,反而遭受守軍突襲,寧州軍幾進幾齣之下,西厥白戎大軍損失極其慘重。

西厥白戎聯軍發動總攻之下,憑藉人數優勢,掀起一重強於一重的攻勢。守城一月有餘,寧州城內全民皆兵,雖屢屢勝利,但已無糧草供應的軍隊,即使精神鬥志如何頑強,已然是強弩之末,守城之勢也日漸衰弱,與攻城方的力量在此消彼長之間,勝負之分已是近在眼前。

數輪漫天箭雨與投石炮火之下,無數守城軍士卒再成亡魂。

三支羽箭穿透了守城主將蕭隋的鎧甲,或深或淺地陷入肉軀之內,左肩、左上胸、右下腹的箭傷口,滲出斑斑血跡,但依然在奮力殺敵的蕭隋早已忘記了疼痛的感覺,只因身後的士卒同樣以血肉軀體迎難而上,城下已加入戰局的普通百姓同樣以不屈鬥志逆風而行。

西厥白戎的冷兵寒鋒之下,寧州軍魂不散,寧州軍旗不倒。

蕭隋的長刀揮舞之下,無數成功攀城試圖引領進一步進攻的敵軍士兵,或是摔落城下嗚呼哀哉,或是刀兵加身身首異處。

殺得歇斯底里,殺得酣暢淋漓,殺得昏天暗地,殺得地動山搖,蕭隋的眼前血色一片,因體力透支,一片血紅逐漸變得沉沉灰暗,但這一刻,已無退路,西厥與白戎人的彎刀鐵斧也沒有退路,鋒芒相對,勇者勝,強者勝。

黑暗即使下沉,即使已經將身前尺寸光明遮掩得已無半分立足之地,蕭隋的神思依然凝聚在城下南邊的方野之外,他試圖在彷彿已是自己生命歷程的末端時光,見證似乎不可能的奇迹發生,他的意志依舊還在強撐著,他身後的將士們同樣在強撐著,哪怕來自地獄的死神觸角已近在眼前。

撼天動地的殺喊聲爆裂而起,蕭隋的身前不足三尺之地,三名西厥士兵舉起沾滿血跡的鋼刀,包圍着一名身披簡易甲衣倉促上陣的寧州百姓,正要朝着那個已經力竭倒地的可憐男子揮下象徵死神吞噬的刀鋒,蕭隋拼盡殘餘的氣力,飛身撲了上去,手中長刀飛出,在半空旋轉了一個來回,將殘忍的刀鋒格擋而開,在三名士兵的喉嚨之上抹下致命的創痕。

蕭隋仰躺在虎口逃生的男子身畔,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戰士的瞳孔之內,寧州城的天,透過血色浸潤,透過烏煙繚繞,似乎依舊蔚藍,和小時候記憶里的那個天,一樣藍。

一切已經到盡頭了嗎?

蕭隋問著自己,發自內心的聲音已逐漸微弱。

無力的手,下意識地伸進了衣襟之內,撫著那柄始終貼身存放的匕首,匕首的鞘,殷紅如血。

寧州城的南方,突現旌旗閃動,策馬奔騰之間,塵埃滾滾滔天。

南邊的奇迹就在寧州的希望瀕臨崩潰之前出乎意料地降臨。

震天的殺伐之聲,持續響徹在蕭隋的耳畔,聲響愈發增強,直至振聾發聵。

白纓玄騎,隴西長平。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一聲聲強心針般的吶喊挑動着蕭隋原已虛弱無比的心脈。

他心神雖動,但四肢依然脆弱無力,漸漸地,眼前黑暗降臨,光明已盡。

4、

綠林叢叢,山溪潺潺,木構小屋亭立於山間深處,濁世內獨守一片清凈地。

木屋前,以竹籬圍出了一方庭院,十數盤花栽明媚綻放,逐艷斗芳,在素雅清靜的小院子內,平添一絲別樣的活力。

院內一處圓盤石桌旁,一名未施粉黛但依然氣質雅緻的素衣女子,小腹微微隆起,應是已有身孕,一雙芊白玉手正在穿針縫線,滿眼儘是歡喜,手中縫織的正是為腹中孩兒提早準備的衣裳。

直至縫織了已有一個時辰,女子覺得有些乏了,輕輕擺下了手中半成的織物在石桌之上,一手叉在腰間,便要起身在庭院內四下散步走動,活絡一下筋骨。

院內漫步幾圈,停在了院門之前,女子的眼,望向了樹木枝椏交叉斑駁縫隙里透出的天,痴痴有些出神,眼神里有一絲擔憂,更是思念。

就這樣看了許久,許久,直到,女子身前咫尺之地,不知何時竟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身披一襲淡灰色的長袍,袍內素衫長衣,身形頎長壯碩,須髯齊整,頭戴一頂束髮玉冠,年紀應是已過中年,但眉目精神可比肩青年人,器宇不凡的氣質難掩,絕非尋常百姓可具備的氣度在軀體手足之間躍然流動。

女子看着那人,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只因為這人和心中那人神貌之間竟有幾分相似,雖是初次見面,奇怪的是天然多了一分親切的熟絡感。

「這位先生是?」

女子看着那人,輕聲問道。

那人緩緩打量了一番女子上下,心中為其風貌禁不住生出絲絲慨嘆。

「我……」

那人慾言又止,本要說出來的話,卻不知該如何往下。

那人的話沒說完,但女子轉念間,心中已有了判斷。

「我應該知道您是誰了。」

女子蕙質蘭心,那人微微愕然,但細想后也舒然一笑。

「是,我是蕭重。」

那人直白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女子並不意外。

女子微微躬身,朝名震天下的長平王蕭重行了一禮。

「雲萍向長平王問安。」

素衣女子,姓雲名萍。

蕭重微微點頭還禮,隨後邁步走進了院門,仔細觀察了一遍這山間小院的內外佈置,雖是簡陋,但處處散發着潔凈淡雅,凡世之外能有這麼一番幽靜天地,似乎也曾是身處權力頂峰的長平王曾經許下的一點心愿,只是這心愿此生已是難了。

「好,這裏很好。」

蕭重發自內心地讚歎道。

雲萍點了點頭,淡淡一笑。

「這麼多年,你們便是在這裏生活?」

蕭重轉身看向雲萍,問道。

「是的。」雲萍應道。

蕭重的眼中,逐漸出現一絲沉重,思緒隨着一屋清雅回到了過去的歲月。

「當年,蕭隋為了和你一起,為了保全你,甘願與我三掌擊誓,從此離開長平軍,離開蕭家,與我從此斷絕父子恩義,按理說,我應該是怨恨於你,但此時此地,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對你的半點怨懟。」

蕭重仰首看着屋外青林,輕輕嘆了一聲。

雲萍柔聲道:「長平王恩重,請受雲萍代夫一拜。」

蕭重見雲萍便要俯身下跪,連忙伸手止住,急切道:「不可,你已有身孕,怎可行此跪禮。」

雲萍被扶起,神色中已是充滿歉意。

蕭重看懂了雲萍的心思,扶起她后便鬆開雙手,慰聲道:「本王並不怪你。反而本王很想問一句,你怪我嗎?」

雲萍抬頭看了一眼蕭重,已明了長平王言語之意。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端雲的氣數繫於民心,罪不在個人。長京城破之日,只有長平王極力反對屠戮端雲王室,雲萍銘記於心。」。」

雲萍輕淡回應,但一句話,卻有着重逾千斤的意味。

蕭重望着眼前女子,目光凝然,複雜之中隱隱透出一絲讚賞之意。

片刻后,欣喜之意味散退,憂思復卷而來,蕭重從衣袖中探出一物,那是一把做工精緻的紅鞘匕首,抬手遞向了雲萍。

雲萍看見這把紅鞘匕首,內心猛地咯噔一跳,情緒也立馬變得緊張起來。

「你看到了它,也應該能猜到我今天來此見你,是為了什麼。」

蕭重不忍看到雲萍的憂傷,而自己也是心緒沉重,臉部神經輕微有些抽搐。

「寧州城一戰,長平軍救援及時,守城軍終究是勝了,但他……但他……」

中年人的言語更噎,作為父親的悲傷情緒已經難以控制。

雲萍緩緩接過紅鞘匕首,眼中的淚依然強忍着,沒有流下。

「他本已辭官與我歸隱山林,但出身自長平軍人的天性,讓他不可能在家國危難之時袖手旁觀,這是他的選擇,也是我的命。」

雲萍舉著那把匕首貼在胸前,低頭痴痴望着。

蕭重憂慮道:「你已有身孕,在這山野之地如何能夠自顧,你……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雲萍深深吸了口氣,毅然道:「我定會生下這個孩子,撫養他長大成人,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不需要其他人的照顧,甘州戰亂已平,我會回到那裏,那裏有我的故友,我們會在那裏好好生活。」

蕭重見雲萍神色決然,他早就清楚此女性情外柔內剛,心中已下決定之事非旁人可以勸解改變,他默默點了點頭,然後轉身便邁步朝小院院門走去。

步履之間,蕭重猛然想起什麼,不禁回首看了雲萍一眼,輕聲問道:「我……我日後能來看看你和孩子么?」

雲萍先是一怔,漸漸低下頭去,向蕭重再次俯身作禮,同時輕輕點了點頭。

女子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潸然淚下,遠去的中年人背影已漸漸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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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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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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