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點兵將花神佈陣

08 點兵將花神佈陣

南宮珏趕回【春釅坊】的時候,三樓雅閣里這一場決定着銷魂谷命運的會議,早就已經開始了。

雅閣正中,是一片丈許見方的沙盤,無論是銷魂谷中的街道摟閣,還是谷外的山勢道路,可謂一應俱全,分毫不差,儼然便是原樣縮小的整片地形。

圍着沙盤就坐的,總共只有三個人。

坐在正中位置主持這場會議的,是一個五十多歲年紀的女子,周身衣衫素雅,手持一串淡綠色念珠,端莊慈祥的面容,竟讓人無端想到寺廟裏觀世音菩薩的法相。

南宮珏認識這位女子,正是這【春釅坊】的主人、銷魂谷七位花神之首的牡丹。據說早在二十多年前銷魂谷的老祖宗退隱後山之後,谷中大大小小的事務,便是由她坐鎮主持。

沙盤右首的位置上,也是一個女子,南宮珏卻不認識。只見她只有二十多歲年紀,很隨意地披着一件淡青色長袍,白皙的臉頰不施妝容,憔悴之色一覽無餘,似乎已有多日沒能睡好。

而在沙盤的左首位置,則是江濁浪。

要說一路行來,這位重傷垂死的江三公子,南宮珏早就已經見得慣了。可是今日再見,只見他面色暗沉,氣若遊絲,就連點頭抬眼似乎都有些吃力,分明已至油盡燈枯之相。

可想而知,他離陽夫人所說的三五七八日的大限,已經又進了一步……

南宮珏眼眶一酸,急忙止住思緒,向閣中三人略一抱拳,去沙盤的下首位置坐下。

他這一坐下,才發現雅閣角落裏分明還蜷縮著一個女子,卻是睡得正香的小雨,兀自發出輕鼾聲,顯然是昨夜那頓酒還沒清醒。

至於開欣卻並不在此,想來是被薔薇或者谷中的其他女子帶去了別處,以免打擾到他們三人的這場決定銷魂谷命運的會議。

要知道真正重要的會議,一定只是在幾個決策人之間的小會,絕非聚眾召開的大會。人越少,會議反而越是重要

——這個道理,早在天香閣武林大會之前召開的那場小會上,南宮珏便已有了深刻的體會。

早在南宮珏進來之前,這場至關重要的會議就已經開始了。

待到南宮珏入座,右首邊那青袍女子才重拾話題,向對面的江濁浪說道:「接下便由小女子推演此番官軍圍谷的局勢,還請江三公子指點。」

只見江濁浪微微一笑,用虛弱的聲音緩緩說道:「臘梅無懼,水仙無私……芍藥有義,薔薇有心。月季為矩,海棠為謀……花神七現,獨尊牡丹……

海棠姑娘身為……谷中第一智囊,眼下既已成竹在胸,又何必……妄聽外人之言?況且在下只是……旅居於此的垂死之人,承蒙銷魂谷庇佑……已是深感大恩,實不敢再議谷中機密……」

他這番話既是謙遜之語,同時也是在向南宮珏介紹右首邊這位青袍女子的身份。

南宮珏見江濁浪還能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心中的悲憤才稍微緩和了一些,轉頭打量右首這位被江濁浪稱為「銷魂谷第一智囊」的海棠。

只見聽到江濁浪的這番話,海棠竟有些茫然無措,似乎不知該如何應對。

為首的牡丹當即說道:「汾州府駐軍圍谷,既因江三公子,亦為銷魂谷而來。倘若交出江三公子便可化解危局,我等柔弱女子,自然早已交人。所以庇護一說,實不敢當,不過是同舟共濟、同仇敵愾罷了。正所謂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更何況還是【補天裂土,劍鳴琴音】的江三公子。」

江濁浪只能再次謙遜,說道:「不敢……」

右首的海棠聽到這話,當即站起身來,向對面的江濁浪正色說道:「大戰在即,小女子閉門苦思,連日推演,自認為已經參透全局,給出了最優之解。然而事關銷魂谷生死存亡,小女子實不敢專斷獨行,所以要請江三公子不吝賜教。無論對錯成敗,銷魂谷上下必定銘記大恩。」

眼見對方如此堅決,江濁浪心知推脫不得,只得微微往前坐直身子,說道:「既是如此……在下洗耳恭聽……」

聽到這話,海棠才微微鬆了口氣。當下她也不耽擱,用一支尺許長的短笛在眾人當中的沙盤上指點,口中解釋說道:

「此番封鎖銷魂谷的官軍,乃是汾州府胡總兵麾下駐軍,按照近年來汾州府向朝廷上報的五萬編製推算,實際駐軍應該只有三萬人出頭。

這當中再除去不得不留守於各處城池關隘的軍士,這一回所謂的兩萬大軍圍谷,就算只是虛數,應該也不會相差太多,至少有一萬五千之數。

而這一推測,和臘梅所率花仙打探到的消息相同。眼下銷魂谷的東南、西北和南面三條道路,每一處分別有五千多名軍士駐守,加起來正好是一萬六七。至於為首的胡總兵帥帳,則是安排在了銷魂谷外西北方向的一處平原。」

她口中說着,手裏的短笛也隨之在沙盤上將谷外官軍所在的位置標註了出來。

接着,她繼續說道:「今日一早,谷外官軍突然放出消息,說銷魂谷里的客人若想出谷,只需一人繳納五百兩現銀,驗明正身即可離開。這固然是谷外的官軍想要大賺一筆,但同時也意味着,官軍已經有了強攻入谷的打算。

若是我推算無誤,谷外官軍發起進攻的時間,應當是在後日的清晨。這一點,請問江三公子是否認同?」

江濁浪緩緩點頭,以示認同。

南宮珏卻不太明白這位花神海棠是如何推算出的後日清晨一說,卻又不好開口詢問。幸好坐在當中的牡丹問道:「你且說說,是如何得出這一結論的。」

海棠應允一聲,解釋說道:「據谷中花仙統計,如今銷魂谷里的客人,應當有五千三百人左右,再算上部分長期在銷魂谷里做小買賣的生意人,以及一部分新來不久的女孩子,此番想要出谷並且能夠湊足五百兩現銀的,大約是在八千人左右。

由此可知,這八千人要想從西北方向的小路一個個排隊出谷,其間還要驗明正身、繳納白銀,就算是從今日一早開始,最快也要一天一夜的時間、也便是明日清晨才能全部離開。

況且官軍所謂的一人五百兩白銀的價格,其間一定還會有波折。一旦盤查的官軍見排隊出谷的人實在太多,極有可能會漲價到八百兩、一千兩一人;待到大部分客人都已出谷,排隊的人變得少了,自然又會降回原價,甚至降至兩三百兩一人,以此吸引更多的人花錢離谷。

如此一來,價格一漲一降,難免還要耽擱時間。要想等到這八千人盡數離谷,只怕是要明日傍晚甚至夜裏才能完成。而此番率兵的胡總兵生性謹慎,從不弄險,絕不會冒險夜襲不明虛實的銷魂谷,所以大軍進攻的時間,一定是在天亮之後的後日清晨。」

聽完海棠這番分析,南宮珏驚愕之餘,只能連連點頭。

海棠見眾人並無質疑,便接着說道:「既然官軍的兵力和進攻的時間我們都已推算出來,接下來便是要預判這位胡總兵將會如何進攻了。」

說到這裏,她略一思索,沉吟道:「如今的銷魂谷中,合計共有一萬四千餘人,除去即將離谷的八千餘人,尚有六千之數。以此觀之,官軍人數約為我方三倍,自然無法十而圍之,只能選擇倍而攻之。

再觀此番的率兵之將,首先便是這位生性謹慎、從不弄險的胡總兵。我查閱過昔日他與北漠大軍的攻防,一向善使奇兵,從未有過正面交鋒之舉。

除此之外,據臘梅得到的消息,眼下谷外的官軍之中還有兩人,一是汾州知府幕後的師爺趙鏡生,素有【以心為鏡,無所不照】之稱,在整個汾州府都算一號人物;另一人則是來自京城鎮撫司的統領,號稱【借刀殺人】的郭安之。

由此可知,此番圍谷的官軍有此三人統領,後日清晨的進攻,絕不可能是堂堂正正之師,而是陰謀詭計之策。」

南宮珏聽到【借刀殺人】郭安之的名字,不禁微微一凜

——想不到當日從自己手裏逃脫的那位郭統領,眼下居然身在谷外的官軍之中?

而且照此推測,銷魂谷此番的危機,極有可能就是這位郭統領用京城鎮撫司的名義,勒令汾州府的胡總兵調來駐軍圍谷。

只見海棠用手裏的短笛指向沙盤上銷魂谷南面的道路,繼續說道:「再說銷魂谷的地形,南面的這條入谷之路,又名【落馬坡】,乃是一條里許長的斜坡,坡度極為陡峭。

早在四十多年前,老祖宗便在此間修建有防禦工事,滾木擂石、拒馬箭樓一應俱全,可謂易守難攻。官軍若要從此處強攻入谷,少說折損過半,自然不可取也。就算要從此處進攻,也只可能是佯攻誘敵。」

隨後她用短笛指向銷魂谷東南方向的道路,說道:「這條道路便是進出銷魂谷的大路,也便是江三公子此番入谷的【迎賓鎮】所在,不但寬闊平坦,而且當中幾乎沒有防禦工事,非常適合大隊人馬出入。所以後日清晨一戰,大軍十有八九會選擇此處強攻入谷,從而令此間成為這場戰事的主戰場。」

說到這裏,海棠故意停頓了半晌,似乎是在看江濁浪的反應。

眼見江濁浪並無回應,她才指向沙盤上銷魂谷西北面的道路,往下說道:「至於西北方向的這條小路,也便是此刻官軍替谷中客人開放的離谷通道,乃是位於兩座山壁之中的一道峽谷,最窄處不過兩丈寬,車馬都極難通行,更不適合大軍出入,自然也不可能是官軍的重點進攻之處。」

說罷,海棠停下來喝了一口茶水,兀自歇息片刻,然後向江濁浪問道:「請教江三公子,依閣下之見,後日清晨一戰,谷外官軍將會用何策進攻?」

只見江濁浪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守南,攻東南……留西北設伏……」

這話一出,海棠就彷彿是被一道驚雷擊中,整個人都愣在當場

——因為江濁浪脫口而出的這短短的十個字,竟然一語道破了她苦思多日才推演出的結論。

當下海棠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向對面的江濁浪一揖到底,略帶激動地說道:「實不相瞞,小女子久聞【補天裂土】的大名,卻一直心存疑惑,不以為然。誰知今日但聽公子一語,小女子徹底……徹底心悅誠服!」

江濁浪急忙謙遜兩句,當中的牡丹也開口說道:「江三公子有傷在身,不便多言。海棠,還是由你詳細說說,官軍究竟要用何策進攻。」

海棠這才平復下心中驚訝,說道:「既然如此,小女子便班門弄斧了。

兵法有雲『圍師必闕,窮寇勿迫』。眼下官軍圍谷,又無十倍於我方的兵力,若不網開一面,以示生路,銷魂谷上下必定死戰到底,自非官軍所願。

以此換位思之,倘若我是胡總兵、趙師爺和郭統領三人,逢此局面,自然要以詭計取勝。而最好的方式,自是以疑兵佯攻南面的【落馬坡】,只需兩三千人,不求有功,但求堵住這條出谷之路,也便是江三公子所說的『守南』。而大軍主力則取東南方向,約合一萬之數,由【迎賓鎮】強攻入谷,是為『攻東南』。

至於西北方向的這條小路,則是故意留出的一條生路,好讓谷中眾人心存僥倖,只想逃跑,不肯死戰。實則卻是將剩下的四五千兵力盡數於峽谷中設伏,從而將由此處逃生的我等一網打盡,正是『留西北設伏』。」

說罷,她向江濁浪恭恭敬敬地問道:「以上便是小女子的推測,江三公子可還有什麼補充?」

江濁浪緩緩搖頭,說道:「正是如此……」

海棠頓時鬆了一口大氣,說道:「有江三公子這句話,小女子就徹底放心了。」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雖然這只是推測,但有一點還是可以作為佐證,那便是胡總兵的帥帳,正是安排在銷魂谷外西北方向的平原。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方便這位胡總兵親臨督戰,於西北方向的小路設伏,趁我們逃離之時一網打盡。若非如此,試問銷魂谷東南方向的【迎賓鎮】上房舍極多,衣食住行一應俱全,這位胡總兵又何必跑去西北方向的平原上安營紮寨?」

坐在下首位置的南宮珏一直不曾開口,聽到這裏,不禁吐出一口長氣,既是驚嘆於七位花神之中這位海棠的心思縝密,又是擔憂於後日清晨谷外大軍即將發起的這場戰事。

然而望着眼前這片銷魂谷的地形沙盤,南宮珏轉念一想,立刻又放心下來

——既然海棠已經推演出了官軍的謀划和意圖,其結論也得到了江濁浪的認同,那麼想必此時的她,已經有了應對之法,甚至是破敵之策。

況且眼下還有【補天裂土,劍鳴琴音】的江濁浪在場,就算海棠一籌莫展、無計可施,這位江三公子也決計不會袖手旁觀。

果然,只聽當中位置的牡丹緩緩開口,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以此觀之,這一戰尚未開始,我們便已贏了一半。」

說着,她轉向右首邊的海棠,吩咐道:「既然你已成竹在胸,便將你的應對和佈置說與江三公子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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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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