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塵刀
四方村,村中。
伴着雷鳴,聽着雨聲,雲塵在院落里——
練刀。
人,名雲塵;刀,名紅塵。
九歲那年,父親難得沒有讓他修行。
「去村裏多跑跑,串串門,記住,不要想太多,就當是放了一天假。」父親罕見地笑笑,摸摸小雲塵的頭。
於是,那一天,雲塵跑遍了整個村子。
去先生家看他寫著書法;去村口看王大爺和趙大爺下象棋,鬥鬥嘴;去店裏看屠夫殺豬;去鐵匠鋪看鐵伯伯打鐵,邊打邊罵罵咧咧;去勇桓家看他雙目赤紅地練槍,一臉崇拜;去小溪邊,和陳望,小凡堆泥人,抓螃蟹;慵懶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後山,憧憬以後的生活……
那一天,雲塵過得無比開心。
傍晚歸家,父親在炕上放了許多的武器,有劍,劍光閃閃;有刀,刀鋒獵獵;有槍,槍意寒寒……
雲塵一眼就看上了那柄刀。
刀身通體暗黑,刀刃三尺有餘,刀背半寸。只是,刀上有許多裂紋。整柄刀散發着不詳,令人避之不及。只是,雲塵卻再也挪不開眼。
「爹,」雲塵端著刀,細細撫摸上面的每一處裂痕,喃喃,「這刀…叫什麼名字?」
「紅塵。」雲戰也是有些意外,「你可要想好了,當年,他被那些正道之士稱為魔刀。」
「那…它身上的…」雲塵將臉貼上去,一種冰冷又熾熱的感覺席捲全身。
「為了守護一城之人,被打成這樣的。」
「就它了。」雲塵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刀上移開,凝視父親,目光堅定。
「我今天走遍了整個村子,感受到了以前不曾感受過的祥和與溫暖。」雲塵似是在回味,「我想保護好這份祥和安寧,而它,曾經做了我想做的。」
「而且,它的名字裏,也有個「塵」字,而您當初給我取名雲塵的意思,不就是希望我雖始於塵土版渺小,但終會扶搖於雲端之上嗎?」
父親笑了,「但天下有千千萬萬個四方村。」
「那我就讓這千千萬萬,萬萬千千,都如四方村這般安寧!」
雲戰望向了遠方,似是在思考。
小雲塵挺起了胸膛。
「那還不快去?!」
「啊?」
「去院子啊,我教你刀法。」雲戰一個爆栗,但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額…」
「嗯?」
「好嘞,老爹!」
小院裏,雲塵握著刀,汗水混著雨水從臉上淌下。
沉心靜氣,雙手握刀,持於胸側。
雲塵大喝一聲,「走你!」
雷鳴雨落夏日炎,翩翩少年舞九天。
其實父親只教了他一套刀法,甚至說,連刀法都算不上。
《刀法基礎十三式》。
劈、砍、撩、剁、挑、截、推、刺、滑、攪、崩、點、拔。
雖說只有這基礎十三式,但云塵從九歲練到了今天。從最開始掌握不了力道和平衡,摔得鼻青臉腫,到現在刀在手若無物,風霜雨雪,從不缺席。
如今,這基礎十三式早已爛熟於心,甚至,可以隨心進行一些連招。至於更高的刀法嘛……爹說,以後闖蕩江湖,自己悟。
「那雲家小子,在家嗎?」屋外傳來聲響。
雲塵開門,門外並排站着兩人,都提着小板凳,帶着花生米,豬頭肉。
趙大爺,王大爺。
雲塵,看了看他們手上的東西,有些納悶,「趙爺爺,王爺爺,你們…」
「愣著幹嘛呢,就把我們堵在外面?現在可還下着雨呢。」
「哦,哦,快請進,快請進。」雲塵訕訕一笑。
屋內,雲塵點燃煤油燈。橘黃的燭火驅散了一絲黑暗。
「我聽屠夫說,今晚他給你帶好吃的補補,王雄這老傢伙就是嘴饞,非要過來…」趙大爺笑眯眯道。
「趙狂!當時你流的口水可不比我少!」王雄作勢一板凳打上去。
「可是,屠爺爺他…現在還沒回來呀…」雲塵有些疑惑,「還有我爹他也不知道去哪了…」
「什麼?」趙狂,王雄一下站了起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了難以置信。
「快,快去找你先生,可能出事了!」二人慌了。
村東。
「娘,我爹他怎麼了?」陳望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的婦人。
尉遲雪捏起衣角,大大的眼睛裏有些不解和緊張。
一桌好菜,無人動筷,因為陳漣在屋內。
「噗」屋裏的陳漣吐了一口血,獃獃地望着桌上的六個銅板。「怎麼會?」陳漣喃喃自語,「上艮下坎,是為蹇,而蹇卦,大凶。」
「蹇,對應二十八宿中的參宿,而參宿,對應「子」,現在已是戌時三刻…」
「蹇…利西南,不利東北…」陳漣望着村后東北方的綿延山脈,「子日子時…雲戰,你到底要幹什麼?」
雨更大了,村后的大山也不似平日俊秀,而是在漆黑如墨的天穹的映照下,變成了一頭巨獸,張開了巨口,欲擇人而噬。
「咚咚咚」屋外,傳來急切的敲門聲。
雲塵氣喘吁吁地進了屋,他望了望愣住的陳望三人,顧不上身上的雨水,抹了抹臉,「我想見見先生。」
「讓他進來。」小屋內,陳漣道,語氣似乎波瀾不驚。
雲塵恭敬一禮,推開門。
「把門關好。」
「先生,屠爺爺和我爹他…」
「關嚴實了嗎?」
待雲塵關好門,正欲再度開口詢問時,陳漣朝他擺擺手,臉上的平靜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面凝重。
「雲塵,你爹和屠夫應該都在那大山裏,」陳漣指了指窗外已有些看不真切的山巒,「他們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陳漣盯着雲塵,「可能你要上山。」
「我?」雲塵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那此刻顯得無比神秘詭異的大山。
「對,必須是你,只能是你。」陳漣鄭重道。
「好,我去。」
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褪去了眼神中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往無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果決。
「讓王雄,趙狂拿好武器,守在山口。至少守到寅時。」
村北。
房樑上閉眼小憩的老僕緩緩睜開了眼睛,望向後山的方向,心悸無比,「這氣息…是二品,還是三品?」他又看着睡着卻時不時皺着眉頭的勇桓,「唉…亂象頻出啊…」
村后,葬龍山。
一具無比龐大的屍體,兩人靠在屍體上,滿身血污,氣息微弱,猶如風中燭火。
一襲白袍,一身麻衣。
雲戰,屠夫。
「雲戰,你說你兒子,會來嗎?」
「陳漣應該會算到。」
「可這葬龍山…」
「會來。」雲戰一臉平靜,只是時不時咳出些血塊。
「你就這麼確定?」
「因為他是我兒子。」
「好嘛,」屠夫搖頭笑笑,又轉頭,「你說他要是不來…」
「無非死而已。」
「我艹!」屠夫瞪大眼睛,罵罵咧咧,「老子可還不想死,雲戰,你不是說你有後手嗎?他奶奶的擱著玩呢?」
「等吧。」雲戰望了望雲霧中的四方村,微微閉上了眼睛。
山口。
王雄,趙狂一改往日的嬉笑怒罵,一臉嚴肅,披着蓑衣,一人提着一桿槍,宛若兩尊門神。
同樣披着蓑衣的雲塵,緊了緊包裹,握住紅塵刀,向二人躬身一禮,「那就…」
後面的路上,突然多了許多橘黃色的燈光。
「雲塵!」
「小,小凡?」雲塵看着跑來的身影。
「雲塵,聽說你要上山,好多鄉親都來了!」
岳小凡,陳望,尉遲雪,買燒餅的婆婆,耕地的農夫,賣米酒的錢伯伯,放牛娃……
都來了。
他們都看着雲塵,許多人囁嚅著,似有千言萬語,然最終只化成了那一句話:
「雲塵,平安回來。」
雲塵看着鄉親們,眼角濕潤了,他不住地點點頭,鄭重躬身一禮。
「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