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敲門

光線陰暗的房間里，榮麗媛坐在床頭，愣愣地望着透出清冷光芒的窗戶，雖然滿臉疲憊，卻絲毫沒有睡意。

不安的感覺始終伴隨着她，這份危機感在黎易離開、夏涼安消失后已經變得更加強烈，不斷侵蝕着她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

榮麗媛低下頭，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機。

屏幕亮起，上面顯示著時鐘與天氣：

2018年7月15日，19:12分，多雲。

系統時間依然停留在列車出發的那一刻，榮麗媛對此並不意外，她很快將注意力從時間上面移開，低頭注視着手中機器的鎖屏壁紙。

眼前整個屏幕幾乎都被白色的花簇佔滿，那是初春時分盛開在琴川公園裏的梨花，花叢中有一名穿着簡單米色長裙的，巧笑嫣然的少女，那是她的女兒，惜君，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才14歲。

惜君多漂亮啊，身段柔美，儀態端莊，盈盈眉眼帶着母親的影子，是一望而知的美人。但又與榮麗媛的溫和恭順不同，惜君的身上始終有一股繼承自父親的清冷氣質，帶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艷如桃李，又冷若冰霜。

榮麗媛看着女兒尚還稚嫩時的的臉，想要去觸碰，卻又不敢伸出手，因為那會讓手機觸發滑動解鎖，讓女兒消失在她面前。黎易在這的話大概要埋汰她一句你直接看相冊不就得了……或許女人在感性的時候大抵都是不怎聰明的。

回望自己的人生，榮麗媛並不滿意，失敗的婚姻，陌生的丈夫，千篇一律的生活，如紀錄片般色調陰沉的生活里，只有這個在自己身體中孕育出的小生命是唯一的亮色。

她不希望這個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變成一隻困於籠中的金絲雀，對其傾盡了自己所有的愛。榮麗媛期望自己的女兒能有追求夢想的空間，有完成愛好的時間，有不受家族干涉的愛情與婚姻……

而不是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能否再次睜開眼。

想要走到升格之路的盡頭，見到所謂的神明，許下願望讓惜君從病床上醒來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便是支撐榮麗媛一路走到這裏的執念。

榮麗媛知道，正因存在着這樣的執念，自己才得以在詭異間倖存，沒有失去理智變成失格的瘋子。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漸漸變得越發悲觀，升格之路的盡頭是如此遙不可及，足以令每一個踏足其上的人陷入絕望。

正當她沉浸在迷茫的情緒中時，忽然，一節清脆的響聲在黑暗中響起，打破了安靜到近乎凝固成固體的氣氛。

榮麗媛幾乎是在聽到聲音后立刻便熄滅了手機，抬起頭警惕地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這對她來說已經形成條件反射。

那是房門的方向，清脆的聲音一下一下很有節奏感地穿過門板，有一個人正朝這邊走來。

榮麗媛沒敢動彈，她抬頭望了一眼設於走廊方向的窗戶，那裏仍是一片清冷的月華，沒有亮燈。

「我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走廊也沒有亮燈，這個人至少不是從我附近的幾個房間里走出……他是樓下上來的？」榮麗媛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聽着那清脆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拜黎易那一言難盡的行事風格所賜，她也開始關心起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細枝末節起來了。

這沒有絲毫預兆突兀響起的聲音給本就十分緊張的榮麗媛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但好在那人的走動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很快便停了下來。

壞消息是，他停在了這個房間的門前。

「冷靜……冷靜，夏涼安之前就把門從內部反鎖住了，它應該進不來……」榮麗媛一面極力催眠自己，一面已經找好了當外面那人進來之後，自己能夠殺死對方的最佳位置。

她輕輕將披在肩上的被子放到身後，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脫掉鞋子，赤着腳從床上走下，雙眼始終死死盯着黑暗中那扇緊閉的門。

她開始緩緩地，不發出任何聲音地一步一步走向門邊，握着手機的掌心中滿是汗跡。準備動用特讓規則殺人的榮麗媛，此時也開始在心中猜測此刻站在門外的究竟是誰。

那腳步聲來到門口之後便戛然而止，再也沒有出現一絲任何其他聲音，靜得出奇。

她思索一番，覺得何府的人半夜起來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即使真的有人在這種時候起來查看一間上鎖的空置客房，那他在看到外面那被暴力拆掉的門把手之後，也不應當如此安靜。

腳步的主人就靜靜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但不是何府的人的話，會是誰呢？」

榮麗媛悄然站到門邊，心中產生了一個想法：「難道是施玉人？……不，施玉人被我踩中過影子，在得到足夠的信息、完全弄清楚我所持有的升格能力之前，她都應該會對我有所顧慮，更不要說主動找上門來。」

不是何府的人，不是施玉人，那會是誰？

忽然，一個人的身影閃過了她的腦海，令榮麗媛產生了一個危險的猜測：

「……梅友乾？」

梅友乾之前那不打招呼的離開十分可疑，然榮麗媛依然並不能確認自己的猜測，只是覺得有此可能而已，能在堪稱遼闊的何府大宅中一路找到這裏的人實在很少，她找不出幾個。

而就在這個想法產生的下一瞬間，雕花刻葉的漆木房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

「咚—咚—」

「誰！」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榮麗媛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驚呼出聲，又在短時間內強行壓抑住喊叫的本能，雙眼死死盯着架在兩塊門板間的門閂。

敲門聲持續了一陣便停了，隨後響起的是一種略有些沙啞的，帶着少許氣泡音的低沉男性嗓音：

「是我。」

話音未落，榮麗媛臉上的驚恐頓時變成了驚駭，她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梅友乾……？」

「我來找黎易，他在么？」門外的梅友乾接着說道。

榮麗媛不敢放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你們要拿喜簿就肯定要來何府，我一路跟過來找了一圈，只看見了這一扇損壞的門，你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裏？」梅友乾似乎覺得榮麗媛的問題十分幼稚，語調不耐煩地拉高音量，再次問道：「黎易，你在裏面嗎？！」

他的聲音很大，在夜裏更顯響亮，聽得榮麗媛心裏有些莫名的慌亂，他難道不怕把何府里的人吵醒嗎？

沉默片刻之後，梅友乾又欲再喊，榮麗媛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別喊了，你先告訴我，你找黎易做什麼？」

門外，梅友乾的聲音幽幽傳來：「來找他拿回我的車票。」

對啊，梅友乾的車票還被黎易帶在身上，他就是以此要挾梅友乾合作，同時保證對方不敢翻臉的。但是，梅友乾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來提拿回車票的事情？

「黎易！我知道你就在裏面！」梅友乾繼續向門內說道：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被別人掌控，也早晚會從你手裏拿回自己的車票。與其大動干戈傷了和氣，不如彼此都各退一步，你主動把車票交還給我，我也會給予你相對應的補償……」

榮麗媛的神經依然是緊繃的，因為黎易並不在這裏。

長篇大論一番后遲遲沒有得到回應的梅友乾也恰到好處地急了，他的話語不再溫和，帶上了些許怒意：「看來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很遺憾，這應該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門外，再次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這裏已經容不下太多變數了，所以，你就永遠留在裏面吧……」

隨着腳步的再次響起，榮麗媛立刻明白了他想做什麼。

梅友乾的能力可以用自己的鮮血圈一片獨立的區域，進而擁有自己所圈出的地域的掌控權，甚至能夠禁錮與嫁接空間本身。

他是要去畫一個圈將我們困死在這裏嗎？不，以梅友乾這個人的縝密心思，他可能是已經把圈畫好了，提前做好掀桌子的準備之後才來到這裏提出的交易……

走廊外面，梅友乾的腳步聲正在越來越遠。

他離開的速度似乎比來時要快上許多，這更堅定了榮麗媛的想法：他真的是打算把我們都困死在這裏面！

此時已經顧不得許多，榮麗媛立刻將反鎖著的房門打開，赤着腳跑到走廊外，朝離這邊已經有了一段距離的梅友乾的背影喊道：「請停一下！他已經答應了你的要求……」

話音落下，梅友乾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眉開眼笑地朝這邊走來：「很高興你們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聰明人總會做出對自己有利的決定，我很欣慰……所以，我的車票呢？黎易讓你帶來了嗎？」

梅友乾說着，停在了距離榮麗媛還有幾米距離的地方，沒有繼續前進。

她的心裏已經高度緊張，梅友乾顯然知道自己擁有的殺人規則需要近身才能觸發，所以故意拉開了距離，榮麗媛知道自己這常年過貴婦生活的身子沒什麼體能，如果梅友乾真的執意要跑，她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的。

榮麗媛故作鎮定，說道：「你不過來，我怎麼把車票交給你？」

梅友乾聞言笑了：「你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