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知道

97 知道

「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我們就會得知有哪個倒霉村民離奇暴斃了。」黎易滿不在乎地說。

往前幾步,黎易蹲下身來從這覆蓋着村民服飾的人形怪物腳邊撿起被摺疊成小方塊的車票,將之重新遞還給榮麗媛:

「下次別這樣冒險了,車票代表着身份,讓鬼得到你的身份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榮麗媛點點頭,接過車票,順着地上的影子走到黎易身邊。

他已經關掉了手中的燈光,但被她踩住的影子沒有因光源的消失而消融在黑暗裏,能見度不高的走廊中仍能看見一個不斷掙扎扭動的黑色人影,與四周平常的陰暗相比是一種更加深邃的漆黑。

而無論從它喉中擠出的慘叫有多麼凄厲,身體上的掙扎有多麼劇烈,它的影子始終維持着被榮麗媛踩中的那一瞬間的樣子,沒有絲毫變化,這也是特讓的殺戮規則的一部分么?

榮麗媛傾身再看,梅友乾的臉和那身西裝都一起消失了,視覺效果上就像是從身上剝下來了一層皮,露出人皮裏面包裹着的另一個人。

在西裝下面,那身皺巴巴的麻布衣服也在「變淡」,飄出縷縷灰色的煙。依照之前的經驗,它很快就會徹底消失,化成縷縷灰氣散去不見。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名村民消散的速度比之前被踩死的「施玉人」要快得多得多。

黎易於是抓緊時間,用雙手扳開不斷顫抖的肩膀,強行將那顆不停發出慘叫的腦袋給轉了過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能夠發現,梅友乾腦袋上精心裁剪過的商業風短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一頭散亂的披肩長發,發色微微泛黃,發梢毛糙,遠不及榮麗媛的長發那般柔順靚麗,一看便知道是經常風吹日晒的庄稼人,腮邊長滿了雜亂未修剪過的鬍鬚。

把腦袋轉到正面后,便能看見貼在它臉上的一張黃紙,上面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人名:

【何二龍】

「何二龍?!」榮麗媛大驚失色,不好的回憶湧上心來。

黎易鬆開手站起身來:「看來,我們在進村之前就遇到鬼了。」

他的反應輕描淡寫,榮麗媛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她獲知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原來自己曾經差一點便被賣給了一隻鬼。

何二龍的身上沒什麼好觀察的,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沒什麼出奇地方的地痞流氓而已。

榮麗媛低頭看着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漆黑人影尖叫着快速消散,而黎易則已經走開,回到那扇被擰壞了一邊把手的房門前,準備把自己丟在欄桿下方的鞋襪撿起來重新穿好。

她這時才發現,黎易原來也是赤着腳的。

原來他是直接爬上去的,榮麗媛不禁想。年輕人的身體就是好啊……

她看着黎易背靠着欄桿坐在地上,非常利落地穿好襪子,又提起一隻鞋準備套上,但是忽然,他的動作僵住了。提着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所有動作都被按下了暫停鍵,他的神色在這一刻凝成了固體,駭然之色從中浮現出來。

「黎易,你怎麼了?」見他的狀態不對,本就受了過多刺激的榮麗媛心中不禁慌亂起來。

黎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用非常倉促的手法繫上鞋帶,就連榮麗媛這種不善於體察他人的人也能察覺到他此刻十分焦急,心理壓力越發沉重。

穿好鞋后,他快步走到榮麗媛身後,站在「梅友乾」倒下之前的位置,將視線投向了自己原本放着鞋襪的欄桿下方處。

「他看到了我放在那裏的鞋子……」他幽幽地說。

「怎,怎麼了嗎?」榮麗媛慌忙問。

「你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黎易深吸一口夜裏寒冷的空氣,讓初春的涼意侵入胸腔:「負責進入三樓房間的人是夏涼安,她現在還在樓上。而我是在屋檐上聽到了樓下有人在大聲喊話,才會翻下來看看情況的。可以說,只要鬼說話的聲音小點,我根本就不會察覺到,你也沒有再次殺死它的機會。」

刺骨的涼意與黎易平淡的話語一起浮現於榮麗媛的心底,令她如墜冰窟:

「所以,鬼為什麼不選擇小點聲呢?」

腳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何二龍仍在哭嚎著不斷掙扎,沒有絲毫逃離的可能,它的衣物在以極快的速度不斷潰散成灰色的飄渺的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依然凄厲悲慘。

但在此刻的黎易聽來,那不是慘叫,而是得償所願的獰笑。

「不止沒有小點聲,鬼在知道我就在樓上的情況下,甚至沒有對我翻下屋檐開燈作出什麼及時的反應,而是任由你動用特讓的規則將之殺死。」黎易說着,絲毫未顧及榮麗媛腳下扭曲的影子還沒完全消失,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要將她拽離原位。

「黎易?!」榮麗媛的臉上充滿了驚恐與困惑。

黎易沒有再耗費時間多解釋什麼,他幾乎是半強制性地將榮麗媛整個人都扛了起來,帶着她翻過欄桿躍出這片陰暗的走廊,站立在伸出牆體的雨檐上。

如水的月光淋透了他們的身體,在榮麗媛離開的那一刻,回蕩在走廊內的慘叫停止了,夜幕重新歸於寂靜,靜得像是一潭毫無波瀾的死水。

黎易單手扛着榮麗媛,面無表情地看着躺倒在走廊中那具已經消散了大半的稀薄屍體,隨着時間的流逝,它正在重新變得凝實,只不過,這凝實出來的身體已經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誰也不認識的人。

「它的目的,是引誘我下樓。」黎易輕輕說道。

榮麗媛僵硬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可以先放我下來嗎?」她試探著小聲問。

黎易卻好像沒聽到榮麗媛在說什麼似的分毫未動,只是目光有些獃滯地盯着走廊中那具已經不像梅友乾,不像何二龍,也不像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詭異的人形物體,似乎陷入了某種思考。

榮麗媛已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任由他將自己扛在肩上。她忐忑不安地注視着走廊內那具正變得越發詭異的屍體,時不時又看一眼黎易,感覺自己陷入了某種難以形容的古怪境地。

大半夜的,被一個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男孩扛着見鬼算個什麼事……

這時候,躺倒在地的屍體已經不再扭動痙攣,但它身上的麻布衣物已經完全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層厚厚的黃紙。

那是一張張人臉大小的老舊黃紙,數量相當多,一張張貼在屍體的表面將其一層層裹得嚴嚴實實,彷彿一具黃色的木乃伊。但與木乃伊又不同,只需稍微細看便能夠發覺貼在屍體上的每一張黃紙上,都寫有兩三個漢字。

每張紙上的字跡都各不相同,應是不同的人所寫。

每張紙上的文字內容也不同,但相同的是,它們都是人名。

何元平、何秀英、何巧玉……

榮麗媛看着這怪誕離奇的一幕,只覺自己的理智已經到了極限。那包裹屍體的張張黃紙上的一個個名字,她大多都不認識,但對其中幾個卻有些印象,那是他們在進入何家村前遇到的幾個村民,以及在祠堂門口時見到的,最先趕來祠堂祭祀蛇神的幾位村民。

「究竟發生了什麼……」她近乎絕望地在內心呢喃。

這時黎易才彷彿剛醒過神來,將被自己扛了好一會兒的榮麗媛放在旁邊,心底有些擔心阿姨會不會拗了腰。

「不好意思,我剛才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出神了。」黎易面帶歉意地說完,轉而又道:「這隻鬼很有意思,之前是假扮成施玉人來騙我,現在又假扮成了梅友乾來騙你……也許不能算騙?畢竟它說的每一句話,都無一例外是真話。」

「是啊,都是真話。」榮麗媛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囁嚅道:「不論是特讓的能力性質,還是梅友乾曾在列車上殺死其他乘客的事情。以及,以及你對我的態度,鬼都準確無誤地說出來了。」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注意走廊中正在發生的異變,主觀性無視了那恐怖的一幕:

渾身包裹着黃紙的詭異人體已經笨拙地動了起來,彷彿受了重傷的人正在掙扎著爬起,貼在它身上的黃紙,有幾張掉落了下來,上面燃燒着混沌不清的火焰,冒出一縷縷灰色的煙。

她知道,那是一隻厲鬼正在醒來,正在通過某種方式擺脫特讓帶來的致命傷害,這一些都被黎易所目睹,他卻沒有出現絲毫畏懼的情緒,甚至說,沒有出現任何情緒,他平靜得可怕。

「問題就在於此。」黎易單手倚著護欄,抬頭仰望無星的黑夜:「那些發生在我們進入何家村之前的事情,它是怎麼知道的?」

梅友乾與榮麗媛在進入村莊后都有使用過自己的能力,如果說這些信息都可以通過一些隱秘的觀察得到,那麼鬼知道梅友乾曾在列車上殺人的事迹,甚至懂得利用這些事來給榮麗媛施壓,則顯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榮麗媛思索一番,也想不通其中緣由。

難道那鬼會讀心么?不應該啊……

「如果說,鬼不會知道它不知道的事情。那麼,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黎易那張異常俊美,卻有些機械麻木的臉上緩緩浮現起一抹瘮人的詭異笑容:

「其實不是它知道,而是你知道?」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走廊中,緩緩爬起了一具變態扭曲的怪誕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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