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來時不甘走時不舍

肖健的腿都軟了，推開門看到是李碩大哥，這才長舒一口氣。

李碩是刑警。認識李碩，是因為肖健的父親總是不放心兒子孤身在異鄉，通過找村長，村長又找朋友，村長的朋友再找到老戰友，也就是李碩的父親，希望能有個照應。

糖香街的房子就是李碩幫肖健找的，一分錢房租也不用花，讓沒有工作，天天在錢上捉襟見肘的肖健壓力驟減。

肖健拿起暖壺倒水：「碩哥，這房錢是不是你替我交的？哪會有白住的房子？」

李碩擺擺手：「我認識的這個人，專門低價收平房，等到拆遷就會獲利。你先住着，他身家百萬也不在乎你這一點房租，到了動遷的時候，咱們再搬家再想辦法。」

「有人腦子就是靈活。」肖健把水杯遞給李碩。

李碩坐到凳子上:「他比起老曹根本不算什麼，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老曹在開發區美資企業拿年薪做高管，不僅事業上春風得意，生活中也是模範丈夫，休息日拎着菜籃子去市場買菜，常常因為一元錢和小販討價還價十幾分鐘，有時情急之下英文脫口而出，老曹的普通話加英文與小販們天南海北的各地方言圍繞着一元錢的唇槍舌劍、進退交鋒是當年菜市場上令人流連忘返的一景。老曹省下的錢並不存進銀行，而是全部用來買房。每晚在城市地圖前絞盡腦汁，揣摩推測今後可能的拆建規劃，在地圖上標註、勾畫、圈定后，再帶着現金去實地把合適的房子買下來，他總說房子裏面有大學問。到了本世紀初已經積累了十幾套房子，等到房地產風起雲湧房價大漲后，立刻實現財務自由，和朋友喝酒吃飯時談及國外某處風景，沒過幾天老曹已經到了實地正在沙灘上曬太陽，瀟灑快活並且惠及子孫。老曹還經常把閑置豪宅的門鑰匙隨手扔給相談甚歡的垂釣好友，但一家三代七口人擠在兩室一廳里的好友卻無福消受，他每次住進老曹的豪宅里都會被便秘所困擾，自己也明白不是生理原因而是心理原因，坐在馬桶上看着老曹豪宅的衛生間竟相當於自家住房總面積的一半，有一種在卧室里堂而皇之解大便的負罪感，但回到家裏蹲在狹窄、陰暗的廁所后立刻酣暢淋漓、一瀉千里。」

肖健感慨羨慕了好一會才回到現實:「碩哥，今天讓我請你一回，咱倆就衚衕口的『竇老六醬骨頭』，喝一點啤酒。」

李碩把兩百元錢放在桌上：「今天沒空，我是剛好路過，馬上就走。」

「又有案子了？」肖健問。

李碩一邊在手包里翻找著東西一邊說：「命案！第一中心醫院有名的主任醫生，在家裏遇害了。」

李碩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最後乾脆把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全部倒在床上，才看到那串鑰匙。

肖健把床上的照片，筆記本撿起來遞給李碩。

李碩接過照片自言自語：「可惜了，才四十多歲，聽說很多病人托關係找門路，寧可多等上幾個星期也要找他做手術。」

肖健湊上去看照片，差一點叫出聲來，整個人完全蒙了，照片上的人正是他撿到的移動硬碟里視頻中的男人。

李碩喝了口水:「你怎麼了？有事？我怎麼看你眼神不對呢？」

肖健正要把十萬元錢和移動硬碟的事情說出來，李碩的手機鈴聲響了，接聽電話后，他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

肖健趕緊拿起桌上的錢追出去：「你一來就給我錢，這次我不能再要了。」

李碩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一個人，

自己吃好了，在吃上不要湊合，有事給我打電話，沒事時，多給家裏打打電話。」

老光棍看到李碩出來了，繼續開玩笑：「不把他帶走關上幾天？」

李碩因為經常來看肖健，和老光棍也算比較熟了，邊走邊問他一句：「夜班？昨晚上燒了幾個？」

老光棍提高了聲音：「一晚上五個，三男兩女。」

老光棍五十多歲，沒能討上老婆，一是因為身高，老光棍自己總是說年輕的時候已經長到一米六了，就是後來又往回縮了一些。二是因為工作，他在火化場燒死人。

老光棍常常在糖香街亂竄，逮著一個人就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話語中有遺憾也有得意：二十八歲那年，張嬸做紅娘給牽的線，在河邊跟大姑娘見面，那頭髮又黑又長，那聲音又柔又細，她歪著頭問我，你是做啥工作的？張嬸也沒說清楚，就說你是送人的，是司機啊？我說不是，我是往爐子裏送死人的。好傢夥！有十幾秒鐘姑娘瞪着眼睛沒說出話，然後這一聲尖叫！跑過來一幫見義勇為的，以為我行為不軌呢。可這工作有保障啊，大老闆又如何？他做生意要花錢打廣告，我們這裏完全不用，自己就把人推來了。逢年過節也不需要打折促銷，從來沒遇上過一個討價還價的，倒是有不少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著要和亡者一起走的，說說而已唄，怎麼一起？絕不買一送一。

糖香街的人也都明白，老光棍寂寞，而且不是一般的寂寞。單位里能跟他說話的人不多，家裏牆上那些衣着清涼的畫中女明星倒是熱鬧，但無法語言交流。所以大家都給他個耳朵，任他嘮叨。

偶爾，老光棍也會說出令人駐足的話，他曾說過，人一聲啼哭來到這個世上，本是不願意不甘心的，想着快修行早離開，可等到要離開的時候，卻又萬般不舍。

肖健再看那些視頻，覺得頭皮發麻。屏幕上的男人已經去世了，而且還是被人殺死的。

他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他要把錢和移動硬碟物歸原主。

肖健騎上自行車來到第一中心醫院，大廳里很多病人亂鬨哄的。肖健這裏轉轉，那裏看看，果然有一些醫生在竊竊私語，議論趙醫生被害的事，直到這時候肖健才知道視頻中的男人姓趙。

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女醫生，沖肖健喊：「你站這幹什麼，看病出去等著，一會叫你。」

肖健靈機一動：「不好意思，我聽說趙醫生被害了。趙醫生給我爺爺做過手術，救過老人的命，我爺爺知道這件事後，特別難過，讓我一定買個花圈送到趙醫生家裏，也是作為患者的一點心意。」

「白大褂」相信了：「富盈花園10號樓301。」

肖健真買了一個花圈，他騎上自行車，一手拿着花圈一手扶著車把，晃晃悠悠的。想到就要看見視頻中的女人，心裏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