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哭聲喊聲嘶吼聲
熬一個晚上夏總還能挺得住，只當是過年了。
但佟老師並沒有收剪刀的意思，幾個漫漫長夜過來，夏總從膽戰心驚過渡到自我反省。
到了第五天晚上，夏總對佟老師說，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當時我還在基層，有位工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禮品在咱家門口等我，想必是等得久了，臉凍得紅紅的，我不收他的東西，大小夥子急得要哭似的，我問他需要幫什麼忙？他說他已經上了一年的夜班，實在是頂不住了，想要調到白班。我當時就打電話幫他解決了，他千恩萬謝的，我心裏想又不是白天不讓你睡覺，至於這樣嬌氣嗎？這幾天夜裏，我幾次想起這位小夥子，一年的夜班，多麼不容易啊！我實話跟你講，這幾天白天我都是找個賓館睡覺，饒是如此，幾個晚上下來也是身心俱疲。不過雖然身體累心裏累，但反思一直沒有停止，老了老了真是不應該犯這個錯誤。我給了她一點錢，這個事情已經做了了斷。我也跟朋友們打過招呼，公司的事今後我是一概不管，徹底退休，在家種種花，養養魚，做做飯，以後和你一起去旅旅遊。你呢，也不要一棍子把我打死，要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佟老師沒有說話，但是點點頭。
夏總拿起剪刀，幾乎是雙手捧著，把剪刀放到廚房去。
這一夜，夏總終於合上眼。
接下來的日子，夏總謝絕一切應酬，在家靜心修行。
夏總每天早上五點鐘準時起床，洗漱完畢下樓到公園大約是六點，打太極拳一個小時，再把早點買上樓是七點半，和佟老師共進早餐后寫兩個小時的毛筆字到十點，澆花、餵魚用去一個小時，十一點開始準備午飯，下午一點午睡，三點準時起床，看報、聽音樂、打棋譜到四點三十分，開始準備晚餐，飯後雷打不動地收看《新聞聯播》，等《焦點訪談》的片尾音樂一響起，就開始洗漱，然後清點一下家中刀具，上床讀一小時書，關燈就寢。一天手機不開機，家中座機不外撥不接聽。
佟老師的心情漸漸從陰轉晴，於是聯繫公園合唱隊的一位朋友，問清楚田嬸家的詳細地址，帶上禮品去給她一個驚喜。
田嬸看到佟老師，兩個人都是喜笑顏開。
佟老師把買好的滋養保健品送給田老太，老人上眼一瞧，不是便宜東西，高興地說，我這個兒媳婦要是生在古代，可以上水泊梁山的，打理一個店鋪，賣人肉餡包子綽綽有餘，沒想到還能認識這麼高端的老師朋友，謝謝您的禮品。
田嬸站到田老太身後，沖着佟老師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勢，那意思是跟你講過的尖酸刻薄這回領教了吧。
佟老師送給大忠一款時尚手機，大忠雙手接過來，鞠了一個躬，謝謝佟阿姨。
田剛沒在家，佟老師把紅酒放在桌子上，請大忠轉交給父親，然後和田嬸坐在床上聊天，大忠在旁邊看電視。
田嬸瞄了一眼電視，正是一對兒談情說愛的青年男女，她伸手要關掉電視，大忠把她的手擋開，田嬸也就沒再堅持。
佟老師和田嬸你有來言我有去語聊得格外愉快，電視里的青年男女卻你一句我一句越談分歧越大，女青年說出了「分手」兩個字，電視里的男青年還沒怎麼樣，大忠卻如被電擊，觸景生情地想起曾經的女朋友和自己分手時的情景，於是再也無法控制，病又犯了。
大忠抄起桌上的擀麵杖衝到電視機跟前，嘴裏嘟囔著，我打她個無情無義的東西，
可等到電視里出現那個女青年時，他又哀嚎起來，我捨不得，我想她，我自己沒本事，我是個窩囊廢。
大忠掄起擀麵杖打在自己腦袋上，田嬸撲過去抱住大忠，別嚇唬媽媽，兒子，你不要嚇唬媽媽。
此時的大忠已經面目猙獰，五官彷彿移位了似的七扭八歪，嘴裏還在發出聲音，但已經不清楚不連貫，力氣卻比平時增加了很多，只一下子就把田嬸摔倒在地上，目光空洞，好像是已經認不出眼前的母親了。
佟老師完全驚呆了，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忠順手抓起桌上的紅酒，像是扔手榴彈一樣扔了出去，萬幸的是從佟老師頭頂上方飛過，砸在牆上，稀里嘩啦一片狼藉。
田老太急忙去喊人，老三啊，快給大忠他爸打電話。
瘸老三、楊爺爺、馬奶奶、王瑞春，聽到田老太因為驚慌而岔了音的喊聲都急忙跑了出來。
瘸老三平時不把手機號碼存進手機里，都是隨手記在牆上，現在歪著腦袋對照着牆上的號碼按手機上的數字鍵，-被衝進來的大忠撞了一肩膀，本來腿腳就不靈便，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但仍舊緊緊攥着手機還要撥電話。
楊爺爺對瘸老三說，遠水解不了近渴，等田剛趕回來哪還來得及，快去把大志叫來，再看看青壯年剛好在家的都招呼來。
瘸老三爬起來，一拐一拐跑去叫人了。
王瑞春自不量力地抱住大忠對他說，你的遭遇比起我又算什麼？
大忠理都不理，把他推搡到一邊，手裏握著一根棍子，見什麼砸什麼。田老太坐在地上，用手拍著大腿，放聲大哭，馬奶奶想把她攙扶起來，試了幾次也不行，只能陪着掉眼淚。楊爺爺和田嬸也只能是攔著大忠別再往外跑。
好在瘸老三帶着大志、老靳、石憤慨趕來了。
大志的手裏拿了繩子。
田嬸哭着說，你們輕一點，他還是個孩子。
大志看看左手邊的老靳，再看看右手邊的石憤慨，說，我數一二三，咱們一塊上，把他摁住了綁起來。
田嬸死命攔著，不行啊！不行啊！
大志說，你以為我們願意啊？那我們走？
田嬸又說，不能走不能走，你們走了，這裏怎麼辦！
這時大忠一邊掄起棍子往自己腦袋上砸，一邊嘶吼，我窩囊廢，我買不起房。
田嬸一聲驚呼撲上去，大志、老靳、石憤慨緊跟着衝上去，哭聲喊聲嘶吼聲，亂作一團，幾個人摔倒在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堆積在牆邊的雜物倒下來砸在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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