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洛京亂局(下)

第二百六十四章 洛京亂局(下)

滎陽郡王皇甫芥今年六十餘歲,是留在洛京不多的皇族之一,在永安皇帝時代,他曾經風光一時,曾任太常寺卿,但在皇甫玄德時代一直被冷落,沒有入仕,他生性貪財,尤其好佔有土地,幾十年來他佔有土地三千多頃,是洛京有名的土豪。

在大前天晚上的抄家中,他損失最慘,不僅四座糧庫的近五十萬石糧食被充軍,還從地窖中被抄走二十萬兩銀子,使他憤恨異常。

昨天晚上,他的管家告訴他外面的傳言后,一大早他便來找皇南恆告狀。

「陛下,外面已經說得沸沸揚揚,老臣覺得非常有道理,那張縉節的兩個兒子都在南方,次子張容還是皇甫無晉的高官,聽說他妻子也在江寧府,他自己卻一個人京城,大家都說他其實已經投降了皇甫無晉,只是奉皇甫無晉之命保衛京城罷了,卻慷陛下之慨,還有他買官賣官,私貪國庫,陛下不要以為他是忠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皇南無晉效力。」

皇甫恆陰沉着臉,他已經看了張縉節寫給他的軍費度支報告,裏面的開支讓他感到異常震驚,一個士兵,一天要付五兩銀子,戰死一入,在撫恤一百兩銀子,這些簡直是不可思議,難怪自己的國庫被耗費殆盡,難怪他還要抄家,連皇族都不放過,是誰給他的權力?

皇甫恆並不準備追究張縉節耗盡國庫的罪責,儘管他心中惱火之極,但畢竟是他給了金牌,而且張縉節也替他守住了洛京,但外面的傳言卻引起他的警惕,他也認為有道理,張縉節之所以不離開,極可能是他已經投降了皇甫無晉,主動守城,是為了將皇甫忪的大軍拖在洛京,無法返回齊州,所以皇甫無晉才能在齊州從容得手,將這些細節聯繫在一起,張縉節就非常可疑了。

皇甫恆又想到,張縉節本來就不是自己的心腹,在所有官員,甚至包括自己的心腹都逃走之時,他卻留下來,確實非常反常。

皇甫恆猜忌之心極重,一旦他認定的事情,誰也勸說不了他,在做太子時,皇甫恆的猜忌之心還有所收斂,但他登基后,他的疑心便開始越來越重,總覺得所有人都不可信任,此時皇甫恆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他安慰皇甫芥幾句,勸他退下去了。

皇甫恆背着手在御書房內來回踱步,他在考慮怎麼樣處置張縉節,他肯定不會再用他,就算自己再缺人,也不會再他,皇甫恆已經決定了,他只是在考慮用什麼借口罷免張縉節,畢竟他替自己守住了城池,如果就這麼罷免他,會被人說自己容不下功臣。

就在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陛下,楊太師在宮外求見!」

楊太師就是皇甫恆的外公楊晟,也是他最信任之人,他一直以為楊晟還在病中,沒想到他已經康復了,皇甫恆頓時大喜,連聲道:

「快宣太師進來!」

皇甫恆當時罷免楊晟,也只是擺個姿態,為了平息大臣們的嚴重不滿,其實他心中明白,楊晟之所以兵敗,根本原因是齊軍從東路突破了榮陽防線,洛京告急所致,若不是自己命他撤軍,就這麼相持下去,楊晟未必會兵敗。

大臣們都說楊晟昏庸無能,但皇甫恆卻看中了他的忠心,而且皇甫恆也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要任命一個老持穩重,經驗豐富的主將,所以他還是決定讓楊晟為主帥,率大軍去迎戰雍州軍,儘管最後大敗,全軍覆沒,但皇甫恆骨子裏並不認為楊晟有罪,現在他決定罷免張縉節,正發愁沒有人用之時,楊晟來了,這讓他怎麼不喜出望外。

片刻,楊晟走了進來,其實楊晟早就在宮外等候了,他就等皇甫芥出來,從皇甫芥的表情很愉快來看,楊晟就知道,他已經成功了七成,皇上已經對張縉節生疑了。

皇甫恆是楊晟的外孫,楊晟很了解他,知道他猜忌極重,張縉節這次做得太過分,就算立下大功,皇甫恆也容不下他了。

楊晟跪下泣道:「聽說陛下焦困無助,臣只恨自己有罪之身,不能替陛下分憂。」

皇甫恆連忙上前扶起他,」太師,你是朕的外公,怎麼能給朕下跪,快快請起!」

他隨即命宦官,「給楊太師搬張椅子來!」

楊晟坐了下來,皇甫恆又看了看他,見他雖然消瘦很多,但氣色頗好,精神也矍鑠。

「太師現在身體好嗎?」

「多謝陛下關心,臣現在身體很好,一天能吃一斗米,喝酒吃肉,完全沒有問題。」

這當然是誇張之言,但楊晟就是要讓皇帝知道,他還能大用。

皇甫恆微微嘆息一聲,「上次罷免太師官職,朕也是迫於壓力,朕其實心裏明白,澠池兵敗,其實和太師無關,是京師形勢危急,讓太師受委屈了。」

楊晟連忙躬身道:「其實臣確實才疏學淺,臣唯一的好處就是謹遘聖命,絕不會做有違人臣之道的事情,更不會心怨陛下,只是臣昨日受市井小人之辱,心中很難受。」

皇甫恆一怔,怒形於色,「誰敢辱太師!」

楊晟便將昨天他去茶樓的遭遇說了一遍,最後嘆息道:「一介商人,為國出力是他的本份,陛下竟然封他上柱國,哎!害了多少士人之心。」

楊晟為人極為狡猾,他了解皇甫恆,他知道,說張縉節貪污受賄,說張縉節私通皇甫無晉,這些殺傷力都不夠大,真正讓皇甫恆無法忍受的,是張縉節擅行君事,柱國、上柱國之勛爵只有皇帝才能授予,張縉節竟然擅自做了,這才是打倒張縉節的殺手鐧。

果然,皇甫恆勃然變色,他的臉陰沉得可怕,眼中迸射出殺機,他終於忍無可忍,「太師,你能重掌守城之軍嗎?」

楊晟傲然答道:「臣雖愚鈍,但總比一介書生要強!」

皇甫恆緩緩點頭,這話說得很對,楊晟再不濟也比張縉節這個書生要強,但他卻不敢強行廢除張縉節的兵權,怕引起張縉節造反。

他想一想便道:「傳朕的旨意,封張縉節為豫州安撫使,即日出京。」

皇甫恆是想讓張縉節自行前往楚州,這樣張縉節就坐實私通皇甫無晉的罪名,並不是自己嫉恨功臣。

榮陽郡,齊王並沒有走遠,他就駐軍在滎陽糧倉,耐心等待洛京事變。

洛京城內有申國舅佈下的暗探,將洛京城發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了邵景文,從張縉節的所作所為,邵景文便知道,皇甫恆肯定不會容忍他,只是戰事緊,不得不用他,一旦戰事稍緩,必定會罷免他,而皇甫恆又無人可用,偏巧楊晟已經病癒,那麼楊晟取代張縉節就順理威章了,邵景文便設局,布下這反間之計。

皇甫忪已經得到著洛京的消息,張縉節被改任豫州安撫使,一氣之下病倒了,楊晟接手洛京防禦總馬兵使,李彌被調為洛京治安使,改去抓捕盜賊。

皇甫忪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他不得不佩服邵景文的厲害,竟然看透了皇甫恆會猜忌功臣,他們佯以退兵,實施反間之計,皇甫恆果然自毀長城。

這時,一名士兵奔來,高舉一封信,「殿下,雍州申王爺有信過來了。」

『申王爺』三個字讓皇甫忪聽得異常刺耳,但現在他也顧不上對申濟的反感,接過信拆開看了一遍,信中約定九月二十日,兩軍重新進攻洛京,也就是明天。

皇甫忪大喜,點點頭下令道:「全軍整備,準備作戰!」

九月二十曰,雍、齊兩軍在退兵四天後,重新卷土而來,包圍了洛京,再次對洛京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這一次,四十萬雍齊聯軍全部壓上,晝夜不停進攻洛京東西兩城,雲梯高架,攻城槌猛擊城門,城上城下箭如疾雨,石頭木頭如冰雹般砸下,死傷累累,屍體堆積如山,鮮血再次染紅了護城河。

新任主將楊晟管兩頭作戰,忙得不可開交,他年事已高,加上大病初癒,體力和腦力都跟不上,三次暈倒在城頭,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為了鼓勵三軍作戰,楊晟竟然一連擅自任命了二十名大將軍,而他就是用這一條彈劾了張縉節。

但精神鼓勵此時已經沒有用,他否定了張縉節的一切獎勵制度,將每天五兩銀子的軍餉削減為每天一兩,同時改日結為月結,對陣亡士兵的撫恤也從一百兩現銀改為十畝土地,殺死一名敵軍也不再有獎勵。

這引發士兵們的強烈不滿,軍官們也對這種大將軍頭銜嗤之以鼻,守軍士氣低迷,作戰都不願效死命,軍官們紛紛自保,再加上楊晟指揮不力,中午時分,洛京的外城已被攻破。

死亡十萬人、耗時半個月也未能攻下的外城,一個上午便被攻下了,城外聯軍士氣大振,勢如破竹,城內守軍卻軍心崩潰,開始大規模逃亡,守城士兵從三萬人銳減到不足六干,洛京大勢已去。

楊晟目瞪口呆地望着如蟻群般攻上內城頭的雍州士兵,他怎麼也想不通,士兵們為什麼不肯效忠皇帝,不肯賣命?

最後他得出結論,是因為張縉節用銀子養壞了士兵們,他們只認錢,責任不是他楊晟,而是張縉節,所有的責任都是他。

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奔來,「大帥,雍州軍已經攻上西城,弟兄們守不住了!」

楊晟長嘆一口氣,下達了的最後一個皇甫恆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命令。

「傳令三軍,放下武器投降!」

洛京端門大開,守軍已經全部換成了雍齊兩軍的士兵,雍州軍主將申濟和齊王皇甫忪在二十萬大軍的護衛下,列隊進入洛京城,維持了僅僅半年的東寧王朝就此覆滅。

紫薇富冷冷清清,宮女、宦官和侍衛們皆逃亡殆盡,大富內一片蕭條,在皇甫恆的御書房內,一名小宦官正在偷盜一點值錢的東西,絕大部分值錢的東西部被偷光,剩下的都是拿不走的笨重物品,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一間小屋,那是皇上的地圖房,他頓時記起一幅全國地圖上鑲有黃金。

小宦官便立刻向地圖房跑去,費了好大勁才推開門,摸進房間,他忽然若有所感,一仰頭,望向房梁,頓時嚇得他尖叫一聲,亂滾帶爬奔逃而去。

「白七崩了!皇上崩了!」

董一小宦官驚恐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大殿內回蕩。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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