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誰家子弟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傅敏君朦朧中睜開了眼，只是胸口頓覺一個重物擠壓般，難受至極，不自覺間呻吟了一聲，這次的陽光幽幽而亮，似乎還恍如昨rì那般，每天清早一縷清涼的陽光灑進自家的居室。疼痛中，他的神志有些模糊，以為是做了一個難受的夢，那個夢裏沒有屍血成堆，也沒有白骨鑿痕，只是隱隱有一種令人驚懼不安的虛空黑霧在圍旋着他。
他努力地動了動手，伸到床綴間抓了抓，感覺有些涼意，不自覺間叫了聲：「娘……」
許久沒有回應，忽然那一晚的一幕出現在他腦中，心中一驚，霍然起了身，胸部又是一陣隱隱地抽疼，抽吟一聲傳出。
痛感讓他清醒了些，他柔了柔頭，定了會神，向四周望去，只見一些普通的廂房桌椅映入眼帘，桌面上放着一盞檀香荷燈，室內空無一人，但清呈干潔，左首幾扇窗戶打開，習涼的和風吹了進來，讓人為之腦清一爽。
他坐了一會，只聽門房打開的聲音傳來，轉頭望去，不禁一笑，道：「素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床，這裏是在哪裏？」傅素兩手拎一個木盆，一抹手帕夾在肋間，見他今rì清醒來過來，心中一喜，直接把裝着溫水的木盆放到桌子上，步履蹣跚地跑床前坐下，嫣笑道：「君哥，你終於醒了，你把我給嚇壞了。」說着眼眶紅了起來，用手帕給他擦了擦額頭，又道：「你先坐一會，我去叫那些神仙哥哥們過來。」傅敏君眉頭一皺，心頭沒來由一慌，連忙扯住他的手，急問道：「素素，什麼神仙？我們現在在哪？你有沒有回家告訴伯伯和大娘？」
傅敏君說到這裏，傅素放開手帕，心中也惦掛起了自己的爹娘，眼淚不自覺間掉落了下來，泣聲道：「我也很想他們，但神仙爺爺說，等你好了我們才能回家，他們一定很擔心我們了。」倚在他身前哭了起來。傅敏君被他身子一碰過來，胸口又是一疼，側身移開，顫聲道：「素素，快告訴君哥，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先別哭。」傅素抬起身，揉了揉眼睛，止住了淚水，見他臉有痛楚之sè，知道做錯了事，斷斷續續地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們都不告訴我什麼事，他們說等你好了再說。」傅敏君一愕，想了會，便道：「那好吧，你快去告訴他們我好了。」
說罷，傅素奔著小腳丫，快活地跑將出門，傅敏君本想叫他別跑那麼快，卻胸中一郁，喊不出聲來，只得搖了搖頭，回想那晚發生的事，只覺腦中一陣模糊。
過了許久，傅素拉扯著一位道士過來，灰袍黃綴，鶴髮童顏，雖年老，但甚是英姿勃勃，他對傅敏君問候幾句，探了探他身子，發現無大礙了，就帶着他們出門。
門外是層層樓廊，合院重重，這樓閣臨山而築，遠處眺望，虹霧悠悠，每個院內又摘了幾率芬花嬌艷，怡然空靜地綻放着。
青石迴廊小道中，斷斷續續有各sè道士進進出出，樹間鳥雀鳴叫，只感怡然安雅，當走出合院大門，一個巨大的廣場現於眼前，一股淙淙流泉之聲漫漫而響，放眼望去，萬雲山脈盡收其眼，高峰雄偉挺拔，巍然屹立，一處處奇峰高聳入雲，讓人望之心中一闊，空澄如水般寧靜。
傅敏君一下子猶如身臨仙境，頓時連心骨疼痛都消去了般，一路上嘆聲連連，傅素已於前幾rì就到來，雖然興頭已過，但還是扯着他的衣裳，喜如麻雀般對着峻峰指來指去，歡喜談笑，惹的前頭的老道士啞然失笑。
廣場由青磚鋪成，霞光輝映之下，虹光流彩，淡淡剔透，再往上看，前頭遠處一座青嶙山峰陡插入雲，望之深深不知飄渺，蔚為壯觀。傅敏君一怔，竟站立獃獃不動，傅素看着他驚訝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扯了扯他衣袖，笑道：「君哥，是不是很好看啊，你看那裏還有很多嚇人的動物。」說着向廣場的邊緣一指，說道：「快看看，是不是好可怕，我都不敢去瞧呢。」傅敏君順指望去，只見那傍著廣場的青沿邊，還立着一個不大也不小的天壇，內里有規則地豎立着九種異獸，他雖然平時貪玩，不好言教，但也認得出幾個動物，其中一個是老虎的黑雕石，笑道：「那個是老虎，我知道，是很可怕的，不過那是雕像，不會吃人的，看把你嚇的。」
老道士跟着停了下來，他不急不徐地讓兩個孩童觀賞萬雲諸景，見兩人談話實在兒戲，露出一絲笑容，道：「這是萬雲山四靈陣，以二十八星宿為象，引天地**之氣於其中，其瑞四海，照以rì月，經之以星辰，濁清宇內。」回頭看到兩人一頭霧水，神sè迷惑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明白他們年齡尚小，不通其故也是當然的，又道：「等你們長大了自然會明白，隨我走吧，別讓師長們久等了。」
很快，三人走到廣場的盡頭，前面是高聳峙雲的濛霧峰，青年道人高吟幾聲，忽然天際飛出兩隻雀鳥，一赤一透，赤的羽毛似金，橘光萬里，攸然迴轉之時，帶着幾分斑斕黃彩，青透的那隻晶羽似水，閃著凜凜寒光，只見越來越近，帶着婉轉低鳴的聲音降落於地面，傅素和傅敏君心生害怕，腳挪出了幾步，傅素緊緊依在傅敏君的懷間，低低地道：「君哥，這鳥好大，你說會不會咬人啊？」傅敏君近眼一瞧，身形猶如數人之巨的大鳥，見它長嘴鳥頭還在低聲沉鳴，望而生怖，心中一凜，打了個寒蟬，道：「不清楚，看起來很兇，好像在哪見過？」
老道人在兩鳥一落，單手豎在胸前，躬身尊敬地道：「請兩位尊長告訴諸位掌門，他們已經召來了。」話音落下，怪鳥展翅著兩翼，欺身躍前幾步走到了傅素身前，長長的脖子低下了頭，輕婉地鳴叫着，好像是在供奉長者一般，其善可觀。老道長觀之甚奇，面sè疑惑，再次躬身道：「請尊長秉之相告各位掌門，兩位客人已到。」
兩鳥依然未動，傅氏兩人面對着龐然怪物，心裏砰砰直跳，又不敢跑，就在驚慌失措的時候，傅敏君緊摟着傅素，目光兮兮地望向道人，顫聲道：「道長，你可以叫它們離開嗎？」老道長剛要回話，那兩隻大鳥竟然不約而同地把燕頷雞頭伸到傅素臉上摩擦起來，似是一個撒嬌的孩童。低低的鳴叫着，一赤一寒的四眼，眸水流盼，溫柔和煦。傅素自懂事起，就不知何故，常常有各種動物跑到他身前轉悠，傅敏君早見怪不怪了。傅素在兩隻冰火雀鳥的摩拭下，心中暖意連連，伸出手撫了撫它們的腦袋，輕聲道：「鳥兒，是不是餓了呢？我現在可沒有東西給你們吃哦。」兩鳳頓時仰首，似聽的懂人言一般，婉轉鳴叫搖頭。
老道人更感奇怪，兩位靈長乃是當年創業祖師太虛真人，於南疆岐山之中收服的鎮山靈獸，平rì都是傲然在上，即使是掌門師尊九華真人也尊禮敬仰，為何今rì對這小小孩童這麼賓至服和？想罷，為了不讓萬雲山諸位掌門久等，只得向傅素道：「這位姑娘，你可以讓兩位尊長回去傳告嗎？」頓了頓，見傅素還在撫弄兩風，加大聲音再重訴一次。
傅素回過神，尚未回話，傅敏君倒扯了扯他，連忙道：「素素，那道長叫了，快點讓兩個大鳥趕緊走。」傅素輪番撫了撫兩風腦袋，回頭盈盈地望了他一眼，輕點一聲，道：「好的，兩隻鳥兒乖，快聽那位道長叔叔的話，你們快去吧。」兩風似懂人意，輕身而起，在他頭上盤旋數圈，悠然飛去。
良久，青峰頂端兩鳳再次出現，悠然落下，赤風在傅素身前聳聳金黃翅翼，展到他腳下，傅素甜甜笑了一聲，就拉扯傅敏君上其背部，傅敏君似乎還驚魂未定，兩腳揣揣地踩了上去，還怕用力，身體一欺到背部，就趴了下去。老道士，此刻更是心神大駭，怔怔望着兩風馭著兩個少年飛向萬雲山首峰，好一會兩風消失於眼，才回過神來，御劍而上。
隨着火鳳騰雲駕霧般，展翅而上，四周一片煙霞籠罩，恍入仙境，錦光輝映着五彩光華折shè著於萬雲主脈的煙雲中，卻是一種純潔而神聖的氛圍。兩人緊抓着風羽，探著小腦袋欣賞著周邊雲繚霧繞的高峰奇景，頓時心胸闊然，敬仰莫名，小小孩童的心裏也生出了百般無法言衷的滋味。
火風似明白傅素的心意，並未直達雲峰殿宇，帶他們兩人穿越環環雲霄，鳳舞九天，後面迎尾而上的是冰風，它嘶鳴著高聲，在兩人頭上來回翻越穿插，好一會，欣賞之時，傅敏君回頭一望，見到一御劍道人保持着數丈距離，緊隨而來，見他眉頭鎖緊，已然明白不能再如此胡鬧，隨即拍了拍傅素的肩膀道：「素素，快叫兩隻鳥上山吧，不然那些神仙爺爺就生氣了。」傅素似乎意猶未盡，小嘴一撅，道：「我想再飛一會，我還沒有看夠，很好玩呢」傅敏君孩童心xìng也是未泯，和他一樣興緻盅然，只是他畢竟年歲稍大，而且萬雲山又是從小耳濡目染的仙門境地，所以心生害怕，連忙道：「素素，等下我們求那些老神仙教我們飛來飛去的法術吧，到時候我們每天都可以上天來玩的。」傅素一聽，覺得好像有道理，咧了咧小嘴，笑道：「好哇，以後我們每天都要飛上天來玩，我要去月亮玩，哈哈。」
又過了一會，三人終於在雲峰廣場緩緩落地，只見眼境一片開闊，無一絲纖染的薄霧，前面就是數丈高的青玉階梯，直上恢弘的觀殿，大門前立着一個紫金巨鼎，裊裊升著輕煙淡香。
老道人鬆了一口氣般，搖了搖頭，繼續帶着兩人往前走，上了階梯，寬敞的門扉大開，樓檐上面立着一塊莊重木sè的巨匾，書著太乙清真殿三個字，一入門就看到兩旁站立着幾十人，人前席墊坐着八人，分立兩列，為首坐着一人。
這時，殿內一片靜謐，老道人迅速走到大廳zhōngyāng偮身，恭聲道：「掌門師兄，各位掌門師侄，貧道已將兩人帶到。」殿堂zhōngyāng高坐的道人，點了點頭，沉嗯一聲。隨後老道站立於他左側。
傅敏君剛入大殿，只感一陣肅穆莊嚴的氣息壓來，餘光之下，發現眾人的目注著自己兩人，不自覺間腿軟了下來，垂著頭不敢抬起，拉着傅素直跪倒了下去，顫聲道：「道長爺爺安好。」傅素受他所驚動，也顫抖抖地叩起頭來，嘴裏竟出不了聲。
這時一位坐在左首位置的道人，還未等九華真人回話，就站立起來，慈聲道：「兩位孩子，別怕，快起來，別跪着。」說着就走過去，一手扶著一人站起來，他細細打量了下傅素，溫聲道：「這裏都是萬雲山各派的師叔，師兄們，快點向他們問好。」他一上前，傅素就覺得不怎麼驚懼了，用力點了點頭，道：「各位神仙爺爺好。」
立時一陣哄堂大笑傳來，為首的九華真人，望了望紫提真人，再面向傅敏君和傅素道：「兩位孩子，別多禮，這裏以後就是你們的家，我們不是壞人，不會罵你們的。」紫提幫傅素拍了拍膝下，道：「快過來和爺爺一起坐，別站着。」殿上每個人都看得明白，這位德高望重的紫提真人對這位孩子寵愛有加，但年輕一輩中不少人臉露疑sè，這位師叔為何對一小小孩童這麼恩寵倍至。傅素並未過去，他看了看傅敏君，只見仍是滿臉慌sè，扯著紫提的寬厚雙手道：「我君哥過去，我就過去。」
眾人聽了都臉露出了微笑，對於他的孩童純真，甚是喜愛，傅敏君聽傅素口出悖言，心中一急，連忙驚道：「素素，要聽話，快跟神仙爺爺過去。」頓時，堂中眾人對着他不禁搖了搖頭，看來每個人都清楚，這孩子的資質十分普通，顯然達不到修道入門的要求。但那撒嬌的姑娘，雖然看起來根骨算好，但似乎也與尋常孩童沒什麼兩樣。
修真煉道最重要的就是資質，萬雲山下諸門乃天下修真道派中盛名的群袖之長，能入得這些門派的必然是資根超群的人，雖然聳立中州數千年，但主脈九門的人數也不過數百人，甚至一門幾十年中都未收一徒，把他們兩人歸於門下，多數也是源於傅氏慘案，再因紫提道人的據理力爭，才破此萬雲山約定的門規，暫收其門下。今rì眾人一見，暗嘆並非紫提口中的游龍之物，看來他老糊塗了。
五百年前邊地妖魔席捲神州大地，造成彌天禍害，天下修真門派中受到重創的不在少數，甚至有些全門被屠戮殆盡，而諸魔之所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進入腹地戧害四方，只因出現了勾結群妖的高人，所以經歷那場大禍之後，萬雲山定下了收徒甚嚴的規矩，雖然主脈九門間互不統屬，但經歷劫難倖存的前輩們共商之下，已經潛移默化地達成共約，任何門派不得亂收一徒，尤其是先天xìng情誅暴忤逆之輩，任你慧根再好，都不能入得萬雲山諸門下，九門雖然互不統屬，但名義上已經一氣連支，其中以天岳雲峰的萬雲門為九門之首，九門之間亦以同門師侄敬稱，當然，九靈仙陣護罩下的其他萬雲諸門派不受此約節制。
紫提似乎並不理眾人的眼sè，點了點頭，微笑道：「好好，乖孩子，你們先站一會，等下諸掌門師叔們有話對你們說，別害怕，有什麼說什麼。」說罷，就返回原位。
九華真人捋著下須，心中亦有疑惑，他掌派數百年，從未見過一峰之首的紫提師弟，對一孩童這等上心過，想了想，隨即微笑道：「孩子，既然你們能來於此，這就是宿緣，不過你們想不想入我門派呢？」他話頭未落，紫提已經安奈不住地對着傅素點頭示意。
傅敏君心中只覺一喜，還未等傅素有回應，就拉起他又跪了下去，叩頭道：「小子願意，小子願意，素素快說願意。」傅素立即學着他的樣子，吶吶道：「小子願意，小子願意。」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紫提疾跑過去，扶起傅素和傅敏君兩人，他的心並不在傅敏君那，眼望傅素，歡喜道：「好好，好孩子，現在你就是翠霞峰清虛門的弟子了，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師傅了。」
話音剛落，九華真人眉頭一緊，周圍也開始議論紛紛，暗道他為什麼今rì如此失態，忽的左首一身長背厚的道人站了出來，道：「紫提師兄，你未得九華師兄親點入哪人門下，就急着收其為徒，也未免太過俞禮了吧？」
紫提臉sè一變，怒從心起，但轉念一想，確實在眾門人面前過於冒失了，忍住怒氣，回頭向九華道：「玄玉師弟，九華師兄，師弟剛才失態了，還望不咎。」
九華真人朗聲一笑，道：「老身並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既然師弟你那麼喜歡這位小姑娘，那就讓他入你」話未說完，旁邊的老道人面sè一變，迅速躬首打斷他，道：「掌門師兄，尹雲認為這兩位孩子身世突兀，不如權長計議？」九華盛名已久，是何等天資卓絕的人物，回頭望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意會了他的話頭，說道：「那就按尹雲師弟的提議，那女娃歸入哪人門下暫且擱下。」手指指向傅敏君，又道：「那這位孩子該入誰門下？」
此時眾人尚未開口，一道稚嫩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老爺爺，我是男的。」
九華一怔，斜眼凝望一會，道：「男童？」傅敏君立時插口道：「他是我族弟，是男的。」紫提輕輕一笑，他和周遭的人群一樣，剛開始也誤以為這位俊美異常的男孩是女童，後來相處一rì才得知是男娃，當時也不禁暗嘆這天下竟有生的如此美玉般的男娃，正sè道：「九華師兄，這位孩子確實是男童。」
九華微微一笑，打量了下傅素，道：「好一個男童，竟生的如此俊俏，老道活了幾百年了竟也有看走眼之時。」傅素小臉一紅，說道：「爹和娘也說我長的像女孩，等以後長大了才會變的跟君哥一樣的。」傅敏君笑容一燦，轉頭對着他道：「素素，三叔三娘說的沒錯，等以後你會長的跟君哥一樣的，別擔心了。」
剛說完，紫提頓時心中一慌，其他眾人也意識到了什麼，為阻止兩人說下去，連忙嚴肅地對九華道：「九華師兄，這兩位孩子在這裏也站久了，不如讓他們先下去吧？」說着眼望傅敏君，道：「至於這位孩子的歸屬，我們再行商議，意下如何？」
九華點點頭，沉吟一會，眼望眾人揮了揮手道：「那就聽紫提師弟所言，你們先行退去。」
眾人紛紛行禮告退，剛才帶傅氏兩人入殿的尹雲道人猶豫了一會，在九華耳畔低咕幾句，並沒有離開，隨後指了一名門下弟子帶着傅敏君和傅素兩人出殿，只余各峰的掌門等十人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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