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景明十二年,七月,天御和瑞國的戰火終於蔓延開。

通商終止,於此地商貿的長菱邊境轉瞬成為劍拔弩張的對峙戰場。

一時間,京中各家茶樓酒館熱鬧起來,農人剛忙完秋收,喝着茶聽說書先生和底下的客人議論。

「咱就說兩國貿易,天御那邊不會像咱們這麼守信!」前座一位錦衣小公子拍了下桌子,怒而站起,「先生你怎麼扯到了那邊的皇室內鬥?」

說書先生大抵被問過太多這類問題,因而不疾不徐回答:「天御六王爺辰樞,當年本是最該繼承帝位的人,卻無故失蹤許多年,如今他回來,之前擁立他的人心思又活絡起來,可……天御近些年也在修養生息,所以……」

老先生慢慢捋了下蒼白的鬍子,意有所指地停頓下來,聽到這裏,原先還有些不解的人恍然大悟:

若天御安穩地修養生息,民心所向天御帝王,那辰樞奪位豈非罪同謀反?可若天御戰亂不斷,民心動搖,這時候,當年那位驚才絕艷的六皇子才會被迫切想要尋求安穩的人們重視。

茶樓里一時寂靜,眾人或沉思或嘆氣,那位原先發問的小公子卻不依不饒,試圖問明白:「先生為何話說一半?讓人難猜!」

這話一出,眾人忍不住看向這個富家公子,心想如此簡單的道理他怎麼就悟不明白?

說書先生蒼涼的眸光慢慢端視着面前懵懂的小公子,有那麼一瞬,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以往的風霜歲月。

他微微抿了抿皺起翻皮的唇,慢聲問:「小公子可知……如今與天御交戰的,是哪位將軍?」

雖然不知這位說書的老先生為何忽然轉走話題,但他的問題小公子確實知道,他的一雙黑眸驀地亮起來,滿眼崇拜,揚唇笑着回答:「這怎會不知?是顧郡王呀!」

說書先生看着面前十三四歲面容稚嫩臉露驕傲的小公子,滿是皺紋的眼角彎出些許欣慰,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有些東西別人教不明白,公子日後自會懂的……當年的顧郡王像你這般年紀,也什麼都不明白。」

他身形老態,每走一步都很緩慢,脆弱得彷彿輕輕一碰便會跌倒,因而人群見他走了,也沒人敢強攔。

待他走遠了,那位小公子才回過神,他轉身問自己的家丁:「這位老先生不是茶樓招來的?」

家丁彎腰回答:「不是,他就是個游散說書的,今日到這家茶樓,明日說不定就到別家酒館了,有時暴雨,半月都見不到他……不過是混日子討生活罷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哦……」小公子心不在焉應了聲,兀自喃喃,「可我總覺得他見過許多世面,講的東西都很獨到,彷彿真見過那些貴人似的。」

「好想見見驍勇睿智的郡王啊!」說書先生走了,小公子感概一聲,飲盡杯中茶,也起身離開。

留下來喝茶的人群依舊說着閑話,周圍鬧哄哄的,臨樓的雅閣一扇小窗微微開着,露出鄰桌對飲的兩人身影。

其中一人身着青衣,腰系牛皮帶,正抬腕給對面之人添茶,他墨發垂下,卻蓋不住周身凌厲的少年氣質。

「阿姐。」他微微笑起來,將杯盞遞給對面的女子。

女子掩於藍袖下的手抬起,接過阿弟為她添的茶,紅唇輕啟,抿下一口茶水,下一刻軟眸彎出溫和的弧度,評價道:「茶味很淡。」

「阿姐喜喝濃茶,可濃茶偏寒,還是少喝好。」少年並不認為自己招待不周,反而頗有些語重心長。

對面的人便妥協了,她心思不在茶上,看着愈加遠去的方才的說書先生,蹙了下眉。

「林銘混跡於京,看來還是對陛下心中有愧……當初陛下難得心軟饒他一命,不知今時主意變沒變?」

莫清也順着陸行鴦的目光看去,少傾后,他無所謂地搖搖頭。

「誰知道?不過他一次也沒去找林棲,看來這輩子是不想兄弟相認了。」

女子眸光微動,而後無言地關上了窗。

「好啦……」她站起身,看着對面阿弟下意識跟着站起,忍不住笑了下,「我此次回來將難題解決了,接下來的事,阿弟定會辦好,我便……」

她剛想說「我便先走了」,莫清打斷了她的話。

「阿姐,前陣子張呂文曾經的紅顏知己鬧上府,夫妻倆如今正在鬧彆扭,我聽楚遊說,昨日畫綉一人回了府,待在原來的閨房中許久。要不……你和我去看看她吧?」

陸行鴦長睫翕動,指尖摩挲了會兒關節,而後嘆了聲氣。

「阿清,你知道我擔心今年收成。」

似乎與回去看畫綉無關的陳述,卻讓莫清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

「阿姐……」少年似乎想為他的行為辯解。

陸行鴦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眸中瞭然又帶些寂寥。

「也罷,既然回來,是該去看看她,不然……」她略作停頓,揚了揚唇,兀自評價,「小丫頭該說我厚此薄彼了。」

至此,莫清愣怔片刻,而後少年在心中默默感慨: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阿姐……

張呂文的紅顏知己鬧上府不假,可那姑娘剛掩面上門,張呂文已經冷臉出來,回絕道:「從前是張某唐突,還請曉曉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屋宅金銀皆可拿去,只是我心神已全然放在自家夫人身上,半點拿不出了。」仟韆仦哾

平日裏那麼不著調的人,認真嚴肅起來卻有不容置喙的氣勢,沒等他負荊請罪要去畫綉屋中認錯,府中小廝們已經笑嘻嘻將前堂的消息傳到畫綉那裏去了。

是以當日畫綉回到陸府,並無憤怨,只是感傷地看着莫清,慢聲道:「我想阿姐了……很想很想。」

即便已為人母,還是希望自家阿姐能陪在身邊。

莫清看着,良久后問她:「你有什麼主意?」

畫綉便眯眼笑了,神情依稀還是從前那個狡黠的小丫頭,「我聽呂文說,長菱那邊要打仗了,是郡王帶兵,我想……阿姐會着急米糧一事。」

如今莫清心想:畫綉說的果真不錯,陸家內部傳出米農扣米不賣的消息不到十日,之前總是慢一步接到阿姐動態的自己,終於盼到了她的一封回信。

信上說:隔日回京。

……

九月,天御一支奇軍破勢而來,向邊境增援,士心因而大振。

敵方為首的將領一改以往猛烈的進攻,在邊境安營紮寨,長菱守衛連日戒備,皆無動靜。

時至中秋,團圓之夜,軍中一些小兵開始思念家鄉。

郡王平日雖然嚴肅,但待下也較親切。因而有十幾位士兵商量好,大著膽子來到主帳,詢問郡王能否寬限小半夜,讓他們相聚飲酒片刻,彼此述說些思家之情。

彼時營帳中除了郡王,守城將領郭將軍與縣令也在。顧尋安雖是郡王,可品級年齡皆在兩人之下,再說先前他一直在郭將軍手下任職,如今雖打了幾次仗,仍未超過對方功勛。

因而顧尋安沉默著並未說話,可蹙起的眉已然顯出他有些不悅——既是守城,便該時刻警惕,不能有絲毫鬆懈。

但郭將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點頭:「城門處有輪值,不必擔心,讓他們去歇歇吧。」

良久后,顧尋安嘆了口氣,轉身對那些殷殷期盼眸帶懇切的小士兵揮了揮手,而後軍營中傳出接連歡呼之聲。

篝火生起,周圍揚揚升騰出昏黃暖意,不當值的士兵歡呼著圍坐一起,熱酒烤肉。

守城將軍笑着提議:「好啦,我們也去湊會兒熱鬧……」

他領着顧尋安走近,後者卻在幾步之遙停下步子,郭將軍笑眼看向顧尋安,良久后,問道:「團圓之夜,是否想到父母了?」

——顧尋安自離京來到長菱,便再未回去,世人皆道郡王覺得京中乃是傷心地,不知如何回去面對雙親,可長菱的將士卻都不這麼想。

顧尋安回視郭首將,微微笑了:「是有些想,之前……離京之際,剛巧和他們賞過月。」那時也是中秋,闔家團圓。

「唉……」郭將軍輕嘆一聲,「若你想家,早幾日告知於我,便能回京一聚……」

他雖說了這樣的話,卻明白即便可以,顧尋安也不會回去。

思緒上涌,他想起最初顧尋安來長菱,他覺得這只是一個吃穿不愁的小郡王,必然吃不了苦,因而只派給他一些零碎小活,譬如某家東西被偷了,又譬如農忙時領支小隊去幫忙。

在顧尋安沒到長菱之前,軍中的軍師給他出謀劃策,說將軍我們乾的是真刀真槍的事,郡王身嬌體貴,若是傷到哪裏我們也不好對京中貴人交代,如此不如給他些瑣碎不計軍功的活,時日一久,他便會知難而退,回他的桐安封地去了——長篇大論下,便是「惹不起躲得起」。

彼時郭將軍深以為然,然而時日愈久,他觀察小郡王的眼眸便越深邃。

之前那個在京中招貓逗狗的小公子誰不知曉?後來那個初露菱角聰明果決的大理寺少卿他也有所耳聞,但這個成日在他營中默不作聲安穩做事的年輕的郡王小將,給他的印象卻如何與之前兩面對不上。

以至後來,得知顧尋安率領一支小隊與天御那邊偷偷安營紮寨的軍隊迎面激戰,軍師在他的營帳中來回踱步口中喃喃這可如何是好時,郭將軍心中所感,竟是終於等到此舉的酣然暢快。

周圍都是小兵言論家中如何如何,郭將軍孑然一身,也被帶動些閑情。他素來性情直率,心想顧尋安平日總是悶聲忙着什麼,與他也甚少見面,如今見到了,便忍不住將回憶里的這些心思坦然說出。

說到最後,郭將軍語帶誇讚,揚聲向不遠處的手下討要溫酒,與顧尋安碰杯,「沒想到郡王心有鴻浩之志,之前呀……是我對你有成見。」

廝殺戰場的將軍,坦坦蕩蕩。

顧尋安也笑了,一飲而盡,潛意識彎了彎眸,「我不向將軍說想念父母,不是對您有成見,而是戰情危急,覺得此刻該以國事為重。」

他也在儘力解釋心中想法。

這又豈止是他一人的心中所想?

長菱夜間的風夾雜着邊境荒涼的沙塵,遠處皓月如盤,明亮清晰地映照着地上將士的悲喜。

篝火前有些小兵吃飽喝足,將放在一旁的烤肉溫酒裹好,嚷嚷着要去與當值的將士同享。惹得另外的人高呼提醒,說少帶酒水,吃醉了可怎麼好?!到了最後不放心,起身說要親自去盯着,免得弄出差錯。

一群人推推搡搡,往明月高懸的城牆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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