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速之客

七、不速之客

蘇納言在案台的帷幕下潛伏着。身邊嘈雜的人聲、談話聲越來越小,直至四下完全安靜,只能聽到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堂前青磚的聲音。

遙遠的方向幽幽地傳來誦經的聲音,想必是道門裏的道人們開始了晚課修行。

蘇納言撩開帷幕再三確認,四下無人。他鑽出鑽出了帷幕,躡手躡腳地閃身進了後院。

夜幕籠罩,現在應該快8點了。

蘇納言在夜色的掩護下尋找花名冊的位置。

後院偏殿是道人們的寢室,看起來實在簡陋,青磚鋪就的殿內,只堆著成排的草墊。殿內連個桌子、柜子都沒有。

可見一法道底層的道人們生活着實艱苦樸素。

過了偏殿,躲在後殿前堂的大立柱后,可以看到後殿裏煙霧繚繞,張真人、幾位道長和一眾道人們正閉眼念經。

應是晚課的修行內容吧。

蘇納言暗中仔細觀瞧,殿內只有經書、法器和貢品,不見花名冊的影子。

會在哪裏呢?

後殿更深處的方向有一座二層閣樓,地勢較高,俯瞰著整座道觀。

或許在那裏?

趁著所有的道人都在晚課,蘇納言不動聲色地潛入了閣樓。

一層是一個個廂房,室內陳設相對豐富,其中一間還看到正在晾曬的法衣。想必是一眾道長的寢室。走廊盡頭有個蜿蜒向上的樓梯。

莫非樓上就是張真人的居所?

蘇納言正要上樓,卻聽到樓梯響動,有人下來了!!

蘇納言閃身躲進最近的一間道長寢室,屏住呼吸,悄悄觀察。

樓上下來的是兩名妙齡少女。二人交談著走出了閣樓。

媽的,還是個「花和尚」。

蘇納言暗中叫罵了一句。

等四下安靜,蘇納言沿着樓梯拾級而上,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二樓金碧輝煌,無論是裝潢還是結構完全是西方樣式的。迎面是一間巨大的客廳,真皮沙發、羊皮的地毯、落地式的收音機、價格不菲的唱片機,甚至還有壁爐和躺椅……客廳深處延伸出了一條走廊,走廊盡頭是奢華的卧室。卧室正中央擺着巨大的西式軟床,被半透明的紗簾包圍着,顯得情趣盎然。走廊兩邊有幾間功能室,修行間、讀書間,甚至還有英式桌球間……

這哪裏是什麼傳統道人的居所?其奢華程度別說是慈溪了,即使在省府杭州也能有一號。

暮鼓響起,應是晚上8點整了。

不知道晚課會不會很快散了,蘇納言抓緊時間尋覓信眾的花名冊。

終於,在客廳一間寬大的立櫃中,蘇納言看到了被小心翼翼地擺在小型保險箱上方的花名冊。

或許是還沒來得及鎖緊保險箱?

蘇納言立即翻閱花名冊,在條案上拿出一支美國進口的鋼筆,準備把信息寫在衣服內襯上。

慈溪信眾總數有一千零三百四十三人,在整個分壇來說算是人數少的,寧波登記在冊的信眾甚至達到四千多人……

一千零三百四十三人中,有17人缺席了本月十一日的祈福。這數字遠遠小於蘇納言的預估,這也說明蘇納言大大地低估了一法道內部的嚴密程度。

他展開衣服內襯,將17人登記的姓名、居所和職業信息記錄了下來。又突然想起母親是不是也在這本名冊上呢?

蘇納言快速翻看,卻完全沒有看到母親的名字。

蘇納言納悶了,難道母親用的是化名?一法道的內部如此嚴密緊實,

難道真的能用化名登記?

突然,樓下傳來張真人的聲音。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隨我上二樓稍坐,天色已晚,乾脆休息一夜再走也來得及。」

糟了,張真人回來了。

蘇納言蒙圈了,拿着花名冊想要直奔走廊盡頭的卧室去。

樓梯方向,交談的聲音越來越近。

來不及了……

蘇納言拿起花名冊,閃身鑽進了寬大的立櫃中。

幾乎就在張真人來到二層的同一秒鐘,蘇納言關上了立櫃門。

從立櫃下方百葉窗的裝飾中,蘇納言可以依稀看到外面,不過只能看到外面人的腿,想要看到上肢和臉就需要蹲下來,那樣未免動靜太大。

蘇納言大氣都不敢出,仔細地盯着外面的動靜。

來的人有三位,領頭的應該就是張真人,中間的穿着西裝、下身是條紋亞麻色西褲,最後一位穿着法袍,從白天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師尊麾下的一位道長。

西裝客人在屋內走來走去,像是在參觀。兩次經過了蘇納言藏身的立櫃。

蘇納言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外面無法透過百葉窗看到裏面。

西裝客人轉了一大圈,感慨「真是大開眼界啊!」

蘇納言一愣。

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張真人:「我這個地方,縱觀整個寧波府近百年的風流人物,也沒人能配得上。」

西裝客人:「張真人馳名中外,即使是紫禁城也配得上。」

張真人被恭維的舒服極了,忍不住地大笑了起來。

張真人:「坐坐坐,劉道長,吩咐他們——先生喝茶還是咖啡?」

西裝客人:「喝茶吧。」

張真人:「吩咐他們看茶。」

劉道人下樓了。

蘇納言心中叫苦,看來這位張真人和客人要好好聊一通了,自己又該如何脫身呢?

西裝客人:「我上月曾經去濟南總壇拜訪,那邊的無上師尊張天師與您是?」

張真人:「無上師尊是我的遠房叔叔。」

西裝客人:「果然是門第顯赫啊!在下就知道,來找您這樣的家族談事情是最為合適的。」

蘇納言聽這西裝客人的話,越聽越覺得熟悉,尤其他的口音總顯得哪裏怪怪的,用詞也多少有些怪異……究竟是誰呢?

茶上來了,劉道人也回來了,安靜地站在了張真人的身後。

張真人品了口茶,繼續談著風月。

「我這裏還有幾位姑娘,傾國傾城,先生今晚好好挑一位,以解遠道而來的疲乏。」

西裝客人:「多謝張真人美意了,我今晚還要趕回寧波,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

「啊,那就太可惜了……」

西裝客人:「張真人,我就冒昧地開門見山了——濟南總壇的無上師尊已經答應和我們合作了。並且親自下了敕令,您應該收到了吧?」

張真人:「濟南離這好遠好遠吧。沒有火車的時候,要走一兩個月呢。」

西裝客人:「什麼意思?」

劉道長:「師尊的意思是,濟南是濟南,寧波是寧波。」

西裝客人不說話了,像是在思考什麼。

蘇納言突然渾身一激靈,他想起來了,這熟悉的聲音——

正是在美國結交的日本留學生小磯!全名小磯千雄。

小磯千雄:「天皇陛下對貴道門非常欣賞,你們萬教同源、萬教歸一的思想,與日本傳統的神道教思想不謀而合。未來日本將在東亞有一番大作為,你們就不想成為未來中華大地的國教嗎?」

張真人嘿嘿笑,不說話。

劉道長:「先生沒理解我們師尊的意思。」

張真人:「先生和濟南談了什麼條件?」

小磯千雄恍然大悟:「這一點請張真人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虧待您的!」

張真人故作神秘:「你知道我這裏管着多少信徒?」

小磯千雄:「請您賜教。」

張真人:「將近一萬三千人。在貴國,一萬三千人的皇軍,每個月開軍餉要多少錢?」

小磯千雄沉默不語。

蘇納言聽明白了,小磯千雄在拉攏一法道,要為日本大規模的侵略找同謀。

這個小磯千雄初出茅廬,可卻出生在日本的貴族世家,其叔父便是在政壇赫赫有名的小磯國昭,是日軍侵佔朝鮮半島的司令官。

(後來這個小磯國昭更是青雲直上,直到擔任日本首相,成為頭號戰犯。)

小磯千雄:「關於這個問題,我可以回去請示一下。」

張真人:「劉道長,我們的客人好像有點不大相信。」

劉道長:「好的,我去取花名冊。」

啊?!取花名冊?!蘇納言要暴露了……

蘇納言的腦子飛速轉着,要不要此時此刻殺出去,來個刺刀見紅?

可身上只有一支美國鋼筆啊……

或是乾脆開門出柜子和小磯千雄敘敘舊?

或是鑽進保險櫃里?

腦子徹底亂了。

劉道長卻直奔著大立櫃而來。

蘇納言最後時刻把花名冊放回了保險箱上,整個身體使勁地往柜子角落裏藏。

可這絕對藏不住啊?!

「嘎吱」。

櫃門打開了,劉道長伸手拿花名冊,卻幾乎是同一瞬間,看到了藏在裏面的蘇納言。

蘇納言心想:「完了。」

兩人四目相對。

只過去了一秒鐘,劉道長就轉過了頭,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拿起了花名冊,關上了櫃門。

蘇納言長出一口氣……

可事情屬實奇怪:劉道長難道認識我?他又為什麼幫我?還是現在有客人在,不便處理?等小磯千雄離開后再拿我開刀?

柜子外面,張真人翻閱花名冊,向小磯千雄展示自己談判的籌碼。

小磯千雄也心領神會,答應一定回去之後好好地請示,再與張真人詳談。

柜子裏面,蘇納言思考脫身之計。

鐘聲響起,晚上9點了。

糟了,李奉泗按照約定就要殺進來了。如果在這個節骨眼公佈自己警探的身份,那簡直是找死啊!

剛想到這,就聽到外面有許多人大聲地呼喊——

「追逃犯!追逃犯!慈溪警局!開門!」

屋裏三人也一下慌張起來。

小磯千雄:「最好不要讓人知道我在這裏。」

張真人:「我親自去看看情況,劉道長,你安排先生離開。」

說着,張真人起身下樓了。

劉道長:「這邊請,先生們趕快離開吧!」

先生們?最後這句是說給我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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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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