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話 北獵

第八十九話 北獵

前些天下雨,鬼幽夜說她書房有些漏雨,緊急調了工匠來修。這會兒,侍從們忙着將早先搬出去的奏章文書物歸原處。一個小侍從抱着一大摞快步走着,到門前被門檻絆了一下,撒了一地。

化羽見狀趕緊幫忙拾撿。他的目光落在一張散開的圖上,那蜿蜒曲折的像是河道,上面用不同顏色做了標記,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卻是角落裏左大臣的印章。

化羽幫侍從整理好文書,看着他走進書房,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

「小微的眼光總是很好。」鬼幽夜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化羽轉身,就見鬼幽夜正看着自己說道,「這件衣服選得不錯,我喜歡領子上的花紋。不過,還是有些單薄。我讓她們做了幾套冬衣,這兩日便好。」

坦白講,鬼幽夜對自己的確關照,很多事情她都非常細心,他曾經也是如此對雲拓的嗎?不,一定不同,她對自己和對雲拓的感情不可能一樣。

化羽正想得出神,卻聽鬼幽夜說道:「這個時節再往北的地方都該下雪了。過幾日我們往北走走吧。」

「往北邊去?」

「這個時候,動物過冬的皮毛已經換好,正是冬獵的好時候。再晚些,路被雪封上,就不易出行了。」

鬼幽夜說做就做,更加出乎化羽意料的是,這一次不是他們單獨行動,而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鬼幽夜帶着他和九善微微,叫上年輕的武將和眾世家子弟,興緻勃勃向北邊山地進發。

站在山崖俯視,河流如樹葉的脈絡條條分明盡收眼底。

鬼幽夜抬手指著遠處的河道說道:「蒼奈,你看那裏。我打算將那裏的河道拓寬,再將那幾條河連接。我想過了,修建直通中原的運河就算了,先把北境的河運建設好。」

化羽順着鬼幽夜所指之處看去,眼前的畫面很是眼熟,那幅圖,沒錯,留有左大臣備註和印章的圖紙上所繪的正是這一處的河道。

想到這裏,他故意說道:「這個想法什麼時候有的?和諸位大人們商量過了?」

鬼幽夜飛了一個白眼,「我想好了,這一次我一定要做成,才不管他們怎麼說呢?」

鬼幽夜是在迴避問題還是有意掩飾?她為什麼不肯說出實情?是對自己的不信任還是另有原因?化羽心裏開始起了疑。

選好營地位置,一行人開始忙着安營紮寨。鬼幽夜趁這個當系拉着化羽去看山頂天池。化羽留了個心眼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雲拓正雙目專註地望向他們這邊。

這一次鬼幽夜特意讓雲拓率隊護衛,化羽對此早生疑惑,於是趁機問鬼幽夜:「都衛屬不是負責夜邏都安防的嘛,怎麼是雲拓將軍率隊隨行?」

鬼幽夜倒是回答得敞亮:「用他的都衛軍比王宮廷衛更放心。本王的衛隊里有不少都是他老子的人,那位雲大將軍,哼,信不過。」

信不過老子倒是相信兒子,如果不是關係特殊,她可能對這父子二人的態度如此懸殊嗎?

化羽雖然這樣想,卻很是知趣沒再多問。

仙山之上的溫泉化羽早就見識過,但那畢竟是仙界,這凡間的天池原來景色也不輸。

一番爬涉之後,化羽和鬼幽夜來到那片山頂湖畔。此時,湖水已經結冰,整一塊半圓形湖面彷彿仙家不慎遺落在凡間的鏡子。

「這裏竟然真的有湖?」化羽感慨道。

「不僅有湖,這湖裏還有魚呢。」鬼幽夜說着已經踏上冰面。

「你小心點!」

「放心吧,這個時候冰已經很厚了。」鬼幽夜說着已經滑著冰步向湖心而去。

化羽不放心趕緊跟上。可這一上了冰他才知道沒那麼簡單,冰面滑得站穩都難,別說移步了,真不知道鬼幽夜是如何做到輕快自在如履平地的。

化羽不甘被這冰面打敗,努力調整身體,晃晃悠悠地向前,好不容易才來到鬼幽夜近前。卻見她蹲在冰面上正用匕首鑿冰。

「這是幹什麼?」

「鑿個冰窟窿捕魚啊。我不是告訴你這裏有魚嘛?」

化羽還沒見過冰上捕魚也是好奇,於是掏出隨身匕首幫忙一起鑿。不一會兒就鑿出一個冰窟窿。就見鬼幽夜從懷裏掏出一團細絲,一頭掛了魚鈎,一頭繞在自己手腕上。

「你往後去,站遠點。」

化羽不知道她究竟要如何行事,只好順從地往後挪了幾步。接下來的畫面讓他完全想像不到,鬼幽夜竟然在冰面上翩然起舞。

一襲紅裙隨着鬼幽夜韻律的滑步隨風輕擺,她優美地舒展着肢體像一團燃燒的烈焰,那畫面不要太美。

突然間,化羽的記憶回到自己第一次來到北境,送荼蘼公主和親的路上,他曾站在坡上眺望冰面上一個人跳舞,也是這樣一身紅裝,也是這樣迎風招展宛若火焰燃燒,宛若彼岸之花……

他知道那時遇到的那個人不是鬼幽夜,但無疑他們之間必定有着某種聯繫。難道說冥冥中已經註定了今日的相遇,九天之上的天機閣里真的寫好了每個凡人的命譜,這一生的相遇和別離都是註定的?

化羽不信,與其說他不信命不如說是不信命由天定。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鬼幽夜突然手腕一揚,拉動絲線提起一條魚,由於力道過大她的身子向後一傾,連着滑出去數步,正好撞在化羽身上,化羽順勢將她攔腰接住。

「還真有魚?」

「我沒騙你吧?」鬼幽夜得意道,說着將魚丟了過來,「回去燉魚湯。」

化羽努力抓着魚,誰知那魚通體光滑,還不斷地掙扎。他本來在冰面上腳下就沒有根基,被這麼一掙猛然失去重心,連人帶魚俯身摔倒在冰面上,臉貼著冰面滑出去相當距離,整個臉生疼生疼。

鬼幽夜在一旁不由哈哈大笑,那笑聲都快將冰面炸裂了。

回去的路上,化羽的臉還在疼,一想到自己方才出的糗他真想一個猛子扎進剛才的冰窟窿里。不過,難得鬼幽夜開心到大笑,既然心情這麼好。

化羽於是開問道:「剛才那支是什麼舞?」

鬼幽夜用饒有意味的眼神掃過化羽的臉頰,「我剛才跳得好看嗎?」她的聲音綿綿的,與平時判若兩人,甚至說還有一絲挑逗的意味。

化羽趕緊定了定心神,「好看,非常好看。沒想到——」

「沒想到北境夜王還會跳舞?」

「確實挺出乎意料的。」此時此刻化羽臉上和心裏只能一起「呵呵」。

鬼幽夜卻煞有介事地看着他回了句:「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舞。」

「願聞其詳。」

「這是我們鬼氏的祭祀之舞。」說着鬼幽夜伸出一雙手,悠悠說道:

「記憶中,父親跟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但我清楚地記得他告訴我鬼氏尊重萬物生靈,無論飛禽走獸,無論高低貴賤,所有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所以,當我們要獵取生命的時候,就會跳這隻舞。」

「祭祀之舞?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跳舞把水底的魚引上來呢。」

「你這麼說也沒錯。我聽說,先王當年就曾在冰上起舞,舞罷捕魚獻於仙人,此傳說被當做美談流傳於世,我方才也是臨時起意。」

聽此言,化羽不由再次想起當年自己見到的冰上起舞者,難道那就是先王鬼妹,她捕魚獻給的仙人就是劍仙了?

翌日,狩獵正式開始,鬼幽夜一馬當先,追得滿山兔子一陣慌忙亂逃。但她卻瞄上了一隻藍狐。化羽策馬來到她近前,鬼幽夜一比嘴唇:

「噓,狐狸狡猾得很。」

「可是——」化羽剛想說什麼,鬼幽夜彎弓搭箭,「嗖——」一聲,箭已離弦。

可惜,還是偏了。鬼幽夜恨恨地一咬牙,「姑奶奶今天非射到你!」說着,她的坐騎已經沖了出去。

看着鬼幽夜的背影,化羽不由皺了下眉頭,鬼幽夜越來越讓他琢磨不透了。

一天結束,鬼幽夜戰果磊磊,她跨在馬背上驕傲地向眾人展示自己的成果。

「蒼奈,」鬼幽夜指著其中一件沖化羽說道,「這個賞你了。正好做條毛領配你的新衣。」

看着鬼幽夜正在興頭,化羽不好掃她的興,便找了個機會將九善微微拉到一旁,「王上這麼喜歡獵狐狸?可是,她不是喜歡狐狸嗎,怎麼狠得下心?」

「王上哪裏喜歡了?她討厭這些畜生,尤其是圓毛的。」

「可是她明明還——」

「還養了一隻是嗎?你以為王上養的是寵物啊?」

「難道不是——嗎?」

九善見四下無人這才說道:「你知道鬼氏的天賦嗎?驅策百獸。可王上她——」九善說着輕輕搖了搖頭,「這幾十年裏,我見王上養過花豹、白狼還有現在的狐狸。王上從未放棄過。」

九善說着沖化羽挑了下眉梢,「所以王上不喜歡它們,她討厭甚至痛恨。王上喜歡狩獵也是因為如此,至少在她的弓弩下,它們無力反抗。」

化羽這才知道鬼幽夜豢養狐狸的真實用意,但他依舊不解:「天賦就那麼重要嗎?」

「天賦的傳承是血統的延續。尤其對鬼氏一族,他們可是夜邏的王。」

這一道破化羽終於懂了,鬼幽夜在乎的是她血統的純正,是她王位絕對的合法性。難怪,一百年了,她依然只能做空頭的王,除了各大氏族的專權,還有這一層不能言表的痛啊。

化羽對鬼幽夜有了更多認知,卻依然無法真正將她看透。

「蒼奈!」鬼幽夜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說話間,她已來到近前,「你在這兒啊?走,陪我走走。」

「可是,天色將晚。」

「正是看落日的好時候。」鬼幽夜說着一把抓起化羽的手,不容他再有任何意見。

人前與人後的鬼幽夜差別很大,化羽原以為和自己單獨相處時的鬼幽夜是真實的,是能觸到內心柔軟地帶的,但此時他卻開始懷疑了。

腳下的雪被踩得沙沙響,霞光將它們映成一片粉色,所有山頭都矇著這般柔和又夢幻的色彩,讓身處其中的人難免不會浮想聯翩。

空氣變得好安靜,鬼幽夜和化羽都似乎沉浸在美景之中,並無過多交流。

就在這個時候,化羽突然停住腳步,因為他聽到身後隱約有「沙沙」的響動。雖然如今他的六感已經和過去無法同日而語,但這種程度的響動還是逃不過他耳朵的。

就在化羽轉身的一剎那,一枝羽箭已經沖着鬼幽夜的后心射來。化羽一把推開鬼幽夜,那羽箭擦着她的面頰飛過,釘在前方的樹榦上。

鬼幽夜驚魂未定,但那殺手似乎並未放棄,緊接着已經射出第二支箭。但顯然,這一射比較倉促,羽箭偏離目標沒有射中。那藏在樹后的殺手見自己被發現掉頭就跑。

「抓住他!」鬼幽夜喊道。

化羽本能地沖着那個背影便追了過去,剛出去幾步就意識到不對。當他轉身要折返的時候,眼見着從不同方向同時飛來兩支羽箭,一齊沖着鬼幽夜。

鬼幽夜閃身躲過其中一支,可另一支顯然已經來不及反應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羽箭眼看就要射中鬼幽夜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撲了上來,一把抓住射來的羽箭。

然而,沒等大家鬆口氣,從樹叢里已經跳出一人,一把利劍直插鬼幽夜的身體,速度之快讓人無法躲閃。

就在此時,方才徒手抓住羽箭的傢伙反身擋在鬼幽夜身前,那把劍直接插進他的胸膛刺穿了身體。與此同時,那人反手將手中的羽箭插進刺客的脖頸。刺客的身體向後倒去,帶着手中的劍從對方身體拔出。

「雲拓!」鬼幽夜驚叫着,就見鮮血正從雲拓胸前湧出,剎那間已經浸透衣衫,他跪在地上,然後身子一軟倒下了。

化羽來到近前,就見鬼幽夜的雙眼血一樣的紅,因為憤怒忽白忽青的臉上青筋直冒。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鬼幽夜拾起地上刺傷雲拓的劍,來到殺手面前,一劍刺進那人胸膛。

化羽親眼看到那個殺手刺中雲拓的同時也被雲拓捅了脖頸,當時倒在地上已經不行,鬼幽夜看來是氣急了恨極了,才會補上一劍。但他來不及多想,因為此時雲拓的情形顯然也好不到哪裏,鮮血開始從他嘴巴里湧出。

「快救人啊!」他想也沒想沖鬼幽夜嚷道。雖然不知道這種情況鬼幽夜還能不能救得了,但此時此刻只有靠她了。

鬼幽夜丟掉劍回到雲拓身旁,然後她掏出匕首劃破手掌,那是一道很深很寬的刀口,血立刻染紅了手掌。她將手掌貼在雲拓的傷口處。

有用,真的有用。化羽眼看着雲拓的傷口開始慢慢癒合,只是傷口太深太大,於是鬼幽夜緊跟着又給了自己一刀。

如此一直耗到太陽落山,雲拓的傷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化羽前前後後檢查一遍果真一點痕迹也沒留,真的太神奇了。不過,雲拓方才失血過多身體還很虛弱,化羽於是攙扶着他緩緩回到營地。

鬼幽夜說遇刺的事不可聲張,她自會調查。化羽雖然應下但心裏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那一夜,化羽徹夜未眠,他翻來覆去想着傍晚的事,越想越覺得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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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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