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埋種

第一百一十九章 埋種

聽得那神將乃真身降臨,楊致贇頓時臉色又黑了幾分。

玄皇承淮南法,楊致贇自然知曉應身、真身之別,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計!眼見神將兩柄破天錘又打落幾名猖兵,楊致贇心中愈發急躁。

便在此時,心中忽有所感,越過場中戰場,瞥想一大一小兩女。楊致贇心道湖塗,鬥法勝負自然是以二人有一人認輸方才分得出來,與其跟那不知底細的神將糾纏,莫不如擒賊先擒王。

楊致贇不再贅言,當下令旗揮舞,場中頓時分出百多猖兵朝着二女包攏過去。

這一刻多光景殷素卿可沒白費,先前符召白眉童子耗去丹田氣海內大半真炁,行了兩個小周天,而今業已恢復。

眼見猖兵迎面而來,殷素卿手按劍柄道:「小蝴蝶退開些,待我破了此陣猖兵。」

麻蝴蝶卻笑道:「姐姐莫管我,我自有螭龍蠱護佑,便是再多猖兵也近不得身。」

那螭龍蠱當真古怪,便是殷素卿也拿捏不得其中底細。似蠱非蠱,說是妖又無妖氣,能與其主心意相通,且發動起來無相無形。觀不得其形,如何反制?

殷素卿暗忖,須得煉神反虛境高道,亦或修行天目術開啟天眼者方才能反制這螭龍蠱。

當下也不再管麻蝴蝶,按動機黃蒼啷啷飛火劍出鞘,長劍一振耍了個劍花,拿了個仙人指路的架勢,隨即迎著猖兵奔行上前。

父一遭遇,殷素卿便好似泥鰍入得水潭,左右攪動,不片刻便將這一陣猖兵攪得煙塵滾滾。

殷素卿劍術承襲真武一脈,卻又因其性情、身形而愈發凸顯一個靈字。劍勢之中虛招不過三分,餘下劍招詭異致命。這一陣猖兵倉促抽調而來,平素並未一起操練,旋舞起來泛著紅光的飛火劍只輕輕抹到一星半點,任那猖兵如何頂盔摜甲,須臾便被火煞浸染,慘叫聲中化作黑煙倒轉飛回神壇。

但有遲疑者,必被那火煞燒得身形不全!

又格殺兩名猖兵,眼見周遭猖兵連綿不絕,殷素卿實在不耐煩這等混戰,當即雙腳一點縱身而起,長劍格開往來兵刃,腳踩一干猖兵肩、頭,兩個縱身便好似大鳥一般飛出圈外。

落地后殷素卿身形不停,長劍拖於後,疾速奔行,直奔那楊致贇而去。

楊致贇頓時大駭,當即腳踏禹步,連連打出三張黃符。梅山法術皆在猖兵,而今猖兵不能制,楊致贇便只好舍了梅山法,轉行符咒之道。

楊致贇身上一共四張黃符,出去鎮壇符,餘下三張乃是鬥法布地網符、鬥法刀山符、鬥法劍樹符。這等符咒武壇不能煉製,還是楊致贇使了人情從文壇法師處討得。

平素當做寶貝貼身而藏,等閑不敢顯露,而今再無估計,三張符連連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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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使了鬥法三符,楊致贇心下稍安,又揮動令旗抽出部分猖兵回返護佑。

場中猖兵先後兩次抽調,白眉童子頓時壓力驟減,揮舞破天錘愈發寫意從容,那百多猖兵只怕頂不住其一刻。

再說殷素卿,繞過場中混戰處,直撲楊致贇而去。匆匆瞥得其人打出三張符,殷素卿刻下胸中熱血涌動,也不理會那是甚麼符咒,只埋頭衝殺。

不片刻到得壇前,腳下忽有異動,一張巨網破土而出,朝着殷素卿捲來。殷素卿反應極快,足尖一點縱身而起,長劍倒轉揮舞兩下,於夜空留下兩道交錯紅光,那法力凝結地網頓時被斬破。

不待其落地,忽有一刀山從地下鑽出,殷素卿於半空憑着腰腹擰動身形,長劍一點刀山頂端,略略彎折,藉著長劍一點彈力,翻轉身形便越過了刀山。

放才落地,又有碩大劍樹催逼而來。殷素卿一咬銀牙,不退反進,待那劍樹威壓而來,間不容髮之際身形後仰,任一柄長劍貼著面頰斬過。

如此過得三關,法壇近在眼前。殷素卿深吸一口氣,長劍一振直取楊致贇脖頸。

玄皇教承襲淮南,又與梅山武術融合,自有一套功夫,尤擅刀、棍,那楊致贇倉促之際抽出后腰短刀便斬。

殷素卿只使了個纏字訣,長劍與那短刀略略接觸,便順勢而上,劍尖直取握刀之手。也虧得楊致贇立馬撒手,否則其必被斬下右手。

楊致贇棄了刀,那短刀還不曾落地,殷素卿當即長劍收回,劍嵴一格環首,那短刀倒轉而回,刀背徑直砸在楊致贇小腿之上。

楊致贇悶哼一聲,不由得跪伏於地,待再睜眼,那泛著紅光的長劍已停在其脖頸之上。

若按著幾年前殷素卿的性情,刻下哪裏會停手?也是三年多修行,如今心性不同於前,這才不曾斬了楊致贇。

殷素卿略略喘息,笑道:「楊法師,如何?」

楊致贇心中憋悶,嘴上認輸倒是痛快:「道長劍術高妙,在下遠遠不及。我認輸,從此絕口不提今日之事。」

殷素卿點點頭,心道此人雖蠻不講理,好歹還算磊落。當即收劍入鞘。那楊致贇雙手撐地起了身,撿起令旗揮舞兩下,場中猖兵頓時化作衝天黑煙,倒轉飛回黑壇之中。

殷素卿迴轉身形,方才走了兩步,就聽楊致贇道:「道長,那蠱女不論如今性情如何,來日必被蠱蟲催逼成妖女。道長今日縱容此女,焉知來日會造下何等殺孽?」

殷素卿身形略略停滯,繼而復又前行,頭也不回道:「她是我救的,若她為非作歹,自然由我親手斬之。」

楊致贇暗嘆一口氣,大聲道:「望道長不要忘了今日之語。」

殷素卿卻不曾再說什麼,快步回得麻蝴蝶身邊,揉了揉其腦袋,隨即掐訣念咒,將那白眉童子送走,這才牽着麻蝴蝶回返彭水。

………………………………

臨水宮。

殷素卿於彭水城外贏了鬥法,薛振鍔卻在臨水宮中麻煩纏身。

這今日聽其講法之人愈來愈多,這一日薛振鍔于山門處講法,方要開講便瞥得人叢中有僧有道。

薛振鍔心中嘆息,暗道:到底還是來了。

道門傳承,有學得本事者,大抵會另擇一地,開壇講法,或靠着修為、底蘊鳩佔鵲巢,或乾脆另起宮觀。若如此看來,薛振鍔於臨水宮傳法並無特異之處。

可這其中有個問題,人家真修高道傳法,所傳者或者一心向道,或本就在道門。而薛振鍔所傳之人,大多卻是被道門打上巫骨道皮烙印的閭山一脈。

此等行徑,必招來其餘道門不滿,認定薛振鍔是壞了規矩。

薛振鍔目光一掃,見那幾名道人只一人有修行在身,余者年歲大抵在五旬開外,心底當即明了對方手段。

他薛振鍔好歹出身真武,其餘道門便是看在向求真的臉面上,也不敢以大欺小,以修為欺他。除去此等武鬥手段,那便只剩下文斗。

何謂文斗?自然是辯經。

道門道藏繁多,三洞四輔十二部,何其繁雜?加之前人諸般註解,浩瀚堪比儒門經典。

莫說是薛振鍔這等年歲的毛頭小子,便是各派老高功也不敢說通讀。

道門辯經,自然要引經據典,薛振鍔後山修行三年有餘,雖每日研讀道藏不綴,可掄起引經據典,又哪裏是這些道門高功的敵手?

果不其然,薛振鍔方才講過,便有一道人起身道:「無上天尊,小友方才言,道生萬物,貧道敢問,此道是有知還是無知啊?」

薛振鍔稽首道:「敢問高功道號?」

「貧道玄教李沖和。」

「見過沖和道長。」薛振鍔回道:「以貧道看來,道為法,法怎可有知?」

話音落下,那李沖和便怒斥道:「荒謬!道生萬物,且五千言有雲『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道為萬物之母,怎會無知?」

薛振鍔道:「老高功莫急,以貧道看來,道為天地法則,萬物依法則而生。清靜經有言『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敢問老高功,道若有知,何以無情?」

李沖和身旁一道人道:「牙尖嘴利,豈不聞道祖想爾注之言?」

老子想爾注中,注者將天道擬人化,化為先天神靈。

薛振鍔心下瞭然,果然這玄教脫胎自正一啊,與正一說辭一般無二。

薛振鍔懶得過問那道人名諱,只道:「鄙派勘驗,這想爾注只怕是張魯之流托道祖之名偽作之經,當不得真。」

幾名道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更有甚者徑直怒目而視。一干聽法百姓、閭山弟子尚且不覺,唯那和尚樂不可支。心中暗忖,這薛振鍔可真敢說啊。

這般直白說出來,卻是徹底得罪了玄教,哪裏還討得到好?

果然,那一幹道人口如利劍,這個駁斥完,那個又上場,引經據典根本不給薛振鍔反駁機會,口若懸河這一說便是小半個時辰。

待說將一通,卻始終不見薛振鍔回答,李沖和道:「黃口小兒,先前大言不慚,怎地這會子說不出話來?」

薛振鍔面不改色道:「貧道學道日淺,論道藏遠不及諸位高功。是以辯無可辯。」

幾名高功有人冷哼,有人暗笑,那李沖和嘆息道:「還算有自知之明。既知自己淺薄,當回山靜心清修,道藏尚且領會不得,如何學人在此傳法?」

薛振鍔卻不回此,反而說道:「貧道料想列位高功通讀道藏,必是知曉道為何物。貧道有一問……」

說着,薛振鍔移步一旁,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隨手投擲而出。

「敢問諸位高功,貧道投擲石子,為何越飛越慢啊?」

「這……」

幾名道人彼此對視,其中一人有急智,當即道:「天地有炁,飛石為炁所阻,自然越飛越慢。」

薛振鍔眼神一亮,知其入瓮,立刻便道:「道長言之有理啊。若無炁所阻,料想這石子定然一如出手之時,會一直飛將下去,道長以為然否?」

「這個……石子總要落地。」

「誒?莫要思忖是否落地,貧道此例可對?」

「若不思墜地,這倒沒錯。」

薛振鍔緊跟着道:「如此可做一設,倘若一物並無外力推引,此物必保持原樣。道長以為然否?」

「嗯?……嗯。如此說來,理應如此。」

薛振鍔合掌笑道:「好!」說着又尋了個石子,托於掌心,翻掌任那石子墜落:「如此敢問這位道長,貧道不曾對這石子推引,石子為何墜地啊?」

「啊?」

李沖和在一旁徑直搖頭:「小友荒謬,石子在上,地在下,石子無物可托,自然從上到下。」

薛振鍔笑道:「這卻奇了,棋盤之上也有上下,為何棋子不從上落到下?」

「棋盤上下由人而定,豈可於天道作比?」

薛振鍔略略撓頭,說道:「罷,如此再做一設。」說話間左手拿起石塊,右手拿起一截枯枝。

雙手平托於胸前,問道:「既然如此說,敢問諸位高功,這石子與枯枝,貧道同時撒手,哪個先落地啊?」

「枯枝輕,石子重,自然石子先落地。」

「哦?果然如此?」

「自然如此。」

薛振鍔笑着同時撒手,那石子與枯枝同時落地,隨即說道:「這卻奇了,怎地二者幾乎同時落地?」

李沖和辯駁道:「小友所舉高度太矮,這般矮如何分先後?」

「也罷。」薛振鍔這回尋了個樹樁,又尋了個石子,縱身上了樹冠,立定其上道:「這一遭樹樁重而石子輕,若以諸位所言,必定樹樁先行落地,可對否?」

「這……理應如此?」

有道人卻不同意:「樹樁可浮於水,石子如何浮得?必是石子先落地。」

「胡說,樹樁重而石子輕,理應樹樁先落地。」

幾名道人吵作一團,薛振鍔不得不開口道:「諸位高功莫要吵了,待貧道撒手一看究竟便是。」

薛振鍔雙手同時撒開,樹樁筆直落下,卻到底晚了石子些許。

待薛振鍔飛身落地,李沖和實在忍耐不住,問道:「小友反覆做設,到底意欲何為?」

薛振鍔肅容道:「一物無所託,為何要自上而下?樹樁重而石子輕,為何石子先行落地?此等大道所衍法則,莫非不值得我等修士一探究竟?」

李沖和被反問得啞口無言,先前那接茬作設的道人若有所思,好似魔障了一般說道:「奇了,為何要自上而下?」

薛振鍔心中暗樂。此番胡攪蠻纏,非但應付了眼前事,還埋了顆種子。他日符咒法陣大行天下,道門為與佛門相抗,必擴充真修。如此真修與尋常道人之間必有裂痕。

此時埋下種子,說不得日後會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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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門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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