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莊周

卻說那石猴在水簾洞得了仙緣，出得洞中，群猴看了，都驚為天人。一個個序齒排班，朝上禮拜，都稱「千歲大王」。

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將「石」字兒隱了，遂稱美猴王。有詩為證，詩曰：

天地初生孕玄青，仙石胞含神龍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靈。

外合明知是猿魈，內觀卻道存蛟形。

歷代人人皆屬此，稱王稱聖肆豪情。

美猴王領一群猿猴、獼猴、馬猴等，分派了君臣左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簾洞，合契同情，不入飛鳥之叢，不從走獸之類，獨自為王，不勝歡樂。

如此逍遙自在，恍如隔世，何期有三五百載。然歲月悠悠，紅塵苦短。回過神來生涯好似夢幻。這一日，美猴王酒醒，與群猴喜宴之間，忽然憂惱，墮下淚來……

是的，自從敖青與石猴分別，轉瞬又過了三五百載！

而猴子，在享樂三五百年後，終於萌發了道心。

並沒有什麼契機，也似無生死。只是一朝突然頓悟。

這看似古怪，卻又很正常。且不說猴子本就是天生聖人，世人在生涯中，往往也大多數並沒有什麼所謂的生死契機，重大轉折。

很可能就是某個平凡的日子，突然，就頓悟了……

只不過，對於美猴王來說，他萌發道心，得知世上唯有仙、佛、神聖三者，方能長生。可他在這一日才想起，三五百年前，自己似乎錯過了一個機緣！

如果那一日，他選擇請求那位龍神帝君，拜其為師，就好了！

然而，悔之晚矣……美猴王在花果山尋找良久，終究未能再找到那位龍神帝君的蹤跡。他提起神來，眼中浮現出幾分堅定之色，召集群猴，道：「我明日就辭汝等下山，雲遊海角，遠涉天涯，務必訪此三者，學一個不老長生，常躲過閻君之難。屆時，也帶汝等超脫！」

眾猴迷茫地看着美猴王，但既然是大王做的決定，他們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次日，眾猴果去采仙桃，摘異果，刨山藥，劚黃精，芝蘭香惠，瑤草奇花，般般件件，整整齊齊，擺開石凳石桌，排列仙酒仙餚，痛飲了一日。遂折些枯松，編作筏子，取個竹竿作篙，收拾些果品之類，教猴王獨自登筏，儘力撐開，飄飄蕩蕩，徑向大海波中，趁天風，漂洋遠去了。

這猴王一路，雖不知方向，卻也是時來運轉，更何況，有敖青始終在觀察着他。

東海廣闊，不知何許里也。饒是每日東南風高掛，兩三年間，猴王入眼卻也只是一片迷濛，海上的風景到處都是一樣，如此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他才見到遠處的海岸，他持篙試水，偶得淺水，棄了筏子，跳上岸來，只見海邊有人捕魚、打雁、挖蛤、淘鹽，猴王見什麼都好奇，便上去觀看。

但海岸之處俱都是凡人，見到妖怪，一個個都大驚失色，追逐趕打，猴王只得到處逃竄，一路上吃盡苦頭……

如此，一晃又不知是多少歲月。他參訪仙道，無緣得遇，腳下路雖漫漫，卻無盡頭可言。見世人都是為名為利之徒，更無一個為身命者。正是那：

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

騎着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

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究竟在哪裏才能訪得仙佛神聖之所在，能求得長生不老，羽化成仙之方？」

這些年裏，猴王學人禮、學人話，風餐露宿，初心不改。

但空耗許多年一無所獲，又沒遇到一個同道中人，這讓猴王難免有些沮喪。

「我在海上漂流不知多久，才到東勝神洲，一路上只見到凡人與山精樹怪，還被人矇騙，抓了耍雜技……如今來到南贍部洲，也這許多年了，看來此處也是沒有真正的神仙了……可現在，就算想要回去，我也回不去了！」

猴王心中浮現出傷心之色，他伏在山野一處破廟之中，心中一片灰暗。

城裏，他是不敢去的。畢竟也許半夜可能會被人當成妖怪襲擊，或者第二天一起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關進籠子裏了。

可是時值冬日，在山神廟中，卻也瑟瑟發抖。

他嘆了口氣，怎樣也睡不着。但就在此時，忽然眼前浮現出一道道光芒，緊接着那山神廟的神像發出光輝，一瞬猴王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

但見那光芒飛逝而出，朝外散射，一路上繁花似錦，朵朵盛開。猴王這才知道果真是仙緣，連忙追逐了上去：「神仙，神仙！」

一路飛奔，眼看那光芒即將遠去，猴王嘶吼著。忽然光芒一頓，緊接着卻見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女，手持玉凈瓶，捧龍珠，落在天中。

那少女相貌清秀靚麗，美艷絕倫，額頭卻有兩個龍角。猴王大喜，忙上前拜禮：「仙子！仙子！弟子稽首了！求仙子收弟子為徒！」

……

……

南贍部洲，南華山。

山上有一座簡單的茅廬。茅廬之前，栽著兩棵柳樹。

寒雪漫漫，樹下卻又兩個人，身穿單衣道袍。兩人對坐，桌前的酒卻散發着蒸騰的熱氣。

「聞名已久，今日終於得見真人。」

敖青面帶微笑，看向眼前的這位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頭髮雪白，臉上帶着幾分隨和，拿起酒杯輕輕喝了一口：「神光帝君客氣得很，早在兩千年前，我便就想見你一面了。只是，以往我太過懶散，未曾拜見而已。」

是的，眼前之人，便是道教集大成者莊周。

也是，南華真人。

敖青這次來南贍部洲，指點猴子是一方面，但拜見南華真人，也是重要的一方面。

在敖青看來，如今三界之中，除了那些聖境大神通者。還能稱得上是「聖人」的，唯有兩人。

一人，乃是孔丘。

另一人，便是莊周了。

而且這兩個人，某種意義上還是比較像的。

他們都不是真正的大神通者——莊周或許好一些，不像孔子那樣，是完完全全的凡人。但也相差不多。

乃是一個，以道入聖的大賢。

面對這樣的存在，敖青不敢託大。

哪怕無論從神通法力還是道德境界來說，如今的敖青，都不在莊周之下，但他依然不敢託大。

畢竟，敖青的聖境，乃是得益於楊嬋相助。但莊周，卻是實實在在的自己領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