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畫符
翌rì，清晨。
輕靈的鳥鳴穿過窗戶，送入屋內，軟榻上的少年於朦朧中睜開了雙眼，目光在繁卓緊湊的屋內掃過一遍，一聲嘆息緩緩飄出，因為從今rì起，他再也不叫度緣，也不叫阿蘇，而是蘇慕。
昨晚，李慕然對他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一定要謹慎應付那位叫做姜語嫣的女子，否則很有可能被直接她隨意找什麼借口驅逐出道門去，說只要熬過這三月，正式拜了他為師，好rì子便來了。
可蘇慕很清楚，自己並非是來享福的，縱使這床比起大空寺舒適百倍，吃食好吃千倍，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一切都只是為了西去求佛，萬不可中途摒棄了佛念。
他在心中定了定神，便準備起身下床，房門卻被篤篤地叩響了，急促得緊。
蘇慕急忙拉開房門，不禁愣了一下。門前一名面容青稚的小女孩兒怒氣沖沖地瞪着他，叉著腰，蠻橫橫地抱怨道：「你怎地可以睡這麼久，七師姐都等得不耐煩了！」
蘇慕望了一眼方甫躍出天際的旭rì，尷尬地臉一紅，道：「這位姑娘，這天還未見亮的……」
「什麼姑娘啊！你要叫我師姐！七師姐說了，我們這代尚未出師，便不可納徒，只可將你划作本代弟子，所以按輩分我便是你師姐。還有啦！符修之際在於晨，七師姐每rì四更天便起床畫符，直到午後才回籠歇息，看什麼看啊！快走！」
蘇慕被那小女孩兒呵斥得一愣一愣，只得點頭彎腰連連應着，隨着她走了出去。
浮緣樓憑空架立在浮緣湖中，晨光灑下，波光粼粼，饒是看過一次，蘇慕仍覺得奇妙可贊。在走廊上偶爾遇見幾名同樣打扮的弟子，那小女孩兒都比手畫腳地指使他恭敬地喊師兄師姐的，這叫一貫呆在大空寺內學習度yù清心的蘇慕大感不適。
二人一路行至二樓，此地人煙稀少，靜謐安寧，偶爾聽見幾聲輕不可聞的風聲，卻也舒暢。繞過這邊一處迴廊，走上階梯，眼前出現一片方亭，一副幽簾罩住四面。
那小女弟子站在外面喊了一聲：「七師姐，小師弟過來了。」
那邊一副幽簾下，一道長裙纖影微微一動，悅耳聲音便飄了出來：「進來。」
縱是聽過一遍那仙謠之聲，此時再聽一次，蘇慕又禁不住出了神，獃獃地望着那副帘子。小女弟子狠狠踩了他一下，努嘴道：「七師姐叫你進去呢！木頭！」
蘇慕恍然驚醒：「啊，是、是，小僧失禮了……」
「你說什麼呢？」小女弟子仰著頭，兇巴巴地瞪着他。
蘇慕心中一緊，急忙改口道：「師、師弟失禮了。」
「這麼文縐縐的，好生惹人討厭。喂，你記住，我叫徐琬晴，是你的師姐，討厭的傢伙！」小女弟子憤憤地轉身走遠了。
蘇慕尷尬地立在那裏，卻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又聽見帘子裏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叫你進來。」蘇慕這才急忙撩開帘子，走進了方亭內。
方亭長寬不逾兩丈，一道山水屏風將之隔為了兩塊。蘇慕眼前擺着一張書案，案上疊著幾層宣紙，一桿軟鋒羊毫，一盞黑硯，案邊一張軟墊。邁入亭中，清晨空氣混著淡淡墨香飄入鼻孔，舒心愜然。
屏風那邊又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坐下。」
蘇慕依言，脫鞋盤膝坐下，低眼看着這副熟悉無比的書具，一時欣喜。他在大空寺時，師父智劫高僧便時常教他寫字作畫，意在清心度yù，效果甚佳。
忽然，聽得刷地一聲，正面的帘子被拉開來，北門宮的晨景盡收眼底，一派仙野綠意，叫人大感舒暢。蘇慕沉溺於這番景sè，將屏風那邊還有一人的事也拋諸腦後，輕吐納氣，清爽自在。
「你來這裏，非來享受，而是修符的，莫要本末倒置！」姜語嫣隔着屏風厲聲呵斥道，蘇慕臉頰一紅，急忙低下了頭。
半晌后，屏風那邊的聲音再度響起：「你觀這副景緻，想到了什麼？」
蘇慕微愣了一下，脫口道：「美。」
屏風那邊一陣沉默，稍稍片刻，又說道：「除了美呢？」
除了美？蘇慕愣然地望着眼前這片天地，卻再也想不出別的意味來，愁眉不展，許久過後，才艱澀地吐出幾個字來：「天……挺藍的。」
隨後，便又是良久的死寂。那頭的姜語嫣卻早已柳眉深蹙，心神動蕩：難道那rì的感覺有誤，此人並無任何符修天賦？
一念至此，姜語嫣不由得頗感失望。可又想到道門之中，唯符修最難，最少，常常數年都找不到一位有符修資質的弟子，於是她心中拿定主意，決定再試上一試。
姜語嫣說道：「你以這副景緻，在紙上畫出心中所想，不得超過十五筆。」她一邊說着，自己也動筆畫了起來。
不過這可難為了蘇慕。十五筆，十五筆如何能畫出來呢？蘇慕手握羊毫，杵著眉心，苦惱地嘆息著。幾度看向簾外，碧天綠野，五彩斑斕，哪裏是幾筆就能說明白的？
苦惱之間，蘇慕便隨手畫下幾筆，心情很是糟糕。
「畫好沒有？」
「師弟畫好了。」
「傳過來。」姜語嫣將手伸到屏風下面，一張宣紙從那裏傳了過來。她不急着看，而是將自己畫的審視了一番，天空用了五筆勾勒，而繁複的山野景sè，以及遠端的上京城景，用了整整十筆。全圖大體作圓形，這樣的意思是，天地融在一起，圖緊湊了，意味便就明顯了。
整副符文，栩栩如生，好似要跳脫出宣紙，呈現在眼前一般，姜語嫣真乃當之無愧的符修奇才！
姜語嫣看着自己畫出的符，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撿起蘇慕畫好的符來看。可第一眼，便叫姜語嫣皺起了眉頭。因為整副圖，蘇慕僅用了三筆！
一道長弧，化作天空，一道蜿蜒曲線，代表山川，最後一條直線，穿過那條曲線，卻畫出了江河！形簡意賅，姜語嫣手握宣紙，一時說不出話來，睜大眼睛又將這圖看了幾遍，卻也找不出絲毫破綻，登時陷入了沉思中。
那邊的蘇慕，心中忐忑無比，想到：我無奈隨手作下的畫，叫姜師姐看了去，一定是在厭憎我為人懶散，不肯用功，這可該如何解釋啊？
他越想越着急，越想越不安，見屏風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心裏緊張，顫巍巍地問道：「姜師姐？」
嘩，屏風忽被推開，姜語嫣亭亭佇立在那邊，手中緊緊握著蘇慕所畫的符。蘇慕驀然一窒，望見她白膩肌膚，烏黑的眸子，今rì身着一襲淡藍長裙，真真美如仙子，登時失了神。
姜語嫣瞥他一眼，卻是急急地說道：「你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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