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殘肢

一十八殘肢

?那老鴇伸手輕輕打了一下臉,賠笑道:「該死!這幾個庸脂俗粉哪能入了公子的法眼,老身早想打發了她們,沒得丟人現眼。」宮玉成慌忙道:「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我來錯了地方。」

老鴇道:「老身這裏新來一妙人兒,乃山西大同人氏,模樣周正,身段風流,絕對是百里挑一。」沒等宮玉成有所反應,便沖門外大喊:「快請憐香來。」

片刻后,一女子被帶入房中,也不言語,只是掩面低泣。老鴇怒道:「嚎哪門子喪!好好地侍候這位公子,不然仔細剝了你的皮!」轉身對宮玉成笑道:「哎呦,我的公子爺,你算是來着了,莫大的艷福等着你呢。怪道人常說:『揚州瘦馬,大同婆姨。』真是名不虛傳,嘖嘖!真箇兒叫銷魂哪。行了,老身不打擾了,慢慢快活吧。」說罷,輕輕帶了房門去了。

那憐香二十五六上下,相貌姣好,纖腰素體,的確是一個美人坯子;只是形容憔悴,臉上淚痕殘留,一副悲悲切切的樣子。她強作歡顏地道了聲「萬福」。宮玉成急於逃走,冷冰冰地道:「我想獨自呆會兒,請你走吧。」憐香哀求道:「貴客,行行好吧,您要是轟我走,他們會打死我的。貴客請看。」說着,憐香捋起衣袖,露出兩條雪白的臂膀,卻見上面傷痕纍纍,烏青斑斑。

宮玉成頓生憐憫,問道:「你是大同人氏,說起來咱們是老鄉哪!怎麼流落這裏來了?」憐香哀嘆道:「唉,一言難盡哪!」此後便又垂頭不語,一直沉默著。宮玉成也不再說什麼,埋頭思索脫身之法。

不一會兒,只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宮玉成抬頭一看,憐香強忍住羞愧,正在解襦衣的紐扣,眼淚卻刷刷地往下流。宮玉成大驚道:「快·····快穿好衣服,這像什麼話!要不然我真走啦。」憐香止了手,忙道:「貴客留步!奴家不······脫······就是了。」她呆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又暗自垂淚起來。

宮玉成局促不安,無意瞥了憐香一眼。只見憐香外衣半掩半開,內穿一件紅色抹胸,胸前貼身佩戴一物,卻一下引起他的注意。這是半塊龍紋玉珏,玉質低劣,並不值什麼錢。他清晰記得柔溪也有半塊類似這樣的玉珏,也一直貼身戴着。「眼前女子為何也佩戴着這樣的半塊玉珏呢?她與柔溪可有什麼瓜葛?」他滿腹疑問,對憐香端詳了一番,越發覺得她眉目間有柔溪的影子。「莫非······她就是柔溪千辛萬苦要找的娘?」想到此處,內心一陣狂跳。宮玉成稍按捺一下情緒,小聲試探道:「你······可認識羅德義將軍?」憐香微微一怔,抬頭瞟了一眼對方,立刻將目光轉向他處,刻意裝作淡漠道:「是誰呀?不曾聽過!」那眼神雖然一閃而過,但卻充滿警惕。宮玉成出些端倪,緊接道:「那麼羅柔溪呢?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她一直在找娘。」

憐香猛然抬起頭,死死盯着宮玉成,眼神有些嚇人,低聲質問道:「你是誰?你究竟想幹什麼?」宮玉成忙道:「別誤會!我叫宮玉成,家住天成衛蔡家梁村,與德仁叔是鄰居,我和柔溪是最要好的朋友。您究竟······是不是柔兒的娘?」憐香極力壓抑著情緒,用手捂著嘴,發出「嗚嗚」的哀聲,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喃喃道:「我苦命的柔兒,可想煞娘了!」

這時,門外遠遠傳來老鴇「咳!咳!」的咳嗽聲,有腳步聲逐漸走近。二人一陣慌亂。憐香低聲道:「媽媽是來索要銀子的!」然後迅速脫去襦衣,

弄亂鬢髮,躺在了床上。宮玉成打開房門走出去,老鴇趁機順着門縫朝里打量,看到憐香半躺在床上,上身只穿了一件抹胸,露著白光光的後背,臉上便露出笑容。宮玉成裝作大喇喇地道:「這個憐香我要啦!喏,銀子你都拿去,只是本小爺想和憐香多呆會兒,可不想聽到你們聒噪。」然後將銀子一股腦兒倒給了老鴇。老鴇掂量著銀子,笑道:「放心!沒有小公子的招呼,誰要敢靠近房門半步,老娘打斷他的狗腿。老身告退,告退。」說罷,眉開眼笑地去了。

宮玉成折回房中,將門閂好,又仔細地檢查一番。憐香已穿戴整齊,神情有些尷尬,道:「小哥兒,方才有所不敬,讓你見笑了——柔兒她在伯父家還好嗎?」眼神充滿渴求與詢問。宮玉成心底一陣酸楚,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含糊道:「挺好的,挺好。」轉話道:「羅夫人怎麼會來到這裏?」

羅夫人哽咽道:「自從我家官人遭遇禍事後,府內上下都被關進監牢。不久便聽說官人遭遇不測。三月後,男丁被充軍流放,女眷則被私賣。奴家被人買走,先後倒了幾手,最後被賣到這裏。媽媽給起名叫憐香,逼着接客,稍有不從非打即罵。有幾回真想一死了之,可實在放不下我那可憐的柔兒。」說到傷心處,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淌。二人正談話間,忽聽樓下有人在吵嚷:「小兔崽子,還不滾出來?你只顧自己開心快活,倒忘了爺爺還餓著肚子呢。難道想餓死爺爺不成?」接着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砸東西的聲音。

宮玉成一聽便知是獨孤異來了,急道:「羅夫人,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一塊兒逃走吧。」「啊!」羅夫人低呼一聲,顯然十分害怕,「萬一被他們抓住了,就算打不死也成殘廢!」她戰戰兢兢地說。宮玉成低聲道:「我看後窗下無人,咱們從這兒跳下,神不知鬼不覺。等有人發覺,咱早就逃遠了。」看到她仍猶豫不決,情急道:「你不想見柔溪嗎?」羅夫人把心一橫,道:「逃吧!這裏根本不是人呆的地兒,就算死也比待在這腌臢淫窩強。」

宮玉成迅速抱起一床被褥,翻出窗戶輕輕躍下,趕緊將被褥鋪於地上;羅夫人隨即爬出窗外,咬牙跳下,有宮玉成在下面接着,正好跳在被褥上。二人隨即鑽入樹林,沒命地狂奔起來。

兩人專揀偏僻的地方走,一口氣奔出十幾里路。宮玉成習武一載有餘,已略有根基,還能勉強支撐;羅夫人卻累得筋疲力盡,實在跑不動了。於是便在小道邊上坐倒,大口地喘氣。

這時,忽聽身後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有人遠遠地喊:「小淫賊,往哪裏走?」宮玉成回頭一看,有兩騎一前一後小跑而來。跑在前頭的是一匹棗紅色駿馬,馬上藍衫翻飛;緊隨其後的是一匹雪白千里駒,馬背上素衣飄飄。他心中叫苦不迭,來者正是在茶肆中邂逅的那二位。

沒多大工夫,兩乘馬已到眼前。宮玉成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因自己魯莽做錯了事,且與他們解釋清楚,罷了要打要罵悉聽尊便。他打定主意,急忙迎前去分辨,道:「二位有所誤會,請聽我······」藍服男子未等他把話講完,突然揚起手中馬鞭,「唰!唰!」就是兩鞭。

宮玉成自知理虧,也不躲避,直挺挺地挨了兩記。這兩鞭一左一右均抽在臉頰上,登時留下兩條通紅的血印。藍服男子似乎仍不解恨,甩手重重又是一鞭。宮玉成左耳被抽得鮮血淋漓,耳朵「嗡嗡」作響。感到一陣眩暈,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不由怒道:「你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打!還講理不講?」

藍服男子冷哼一聲,揚手再一鞭抽來。宮玉成急忙側身避開。藍服男子沒料到他會突然躲閃,馬鞭抽空,收勢不住,狠狠地抽在馬肚上。棗紅馬吃疼不過,長鳴一聲,「咴兒——」前蹄高高躍起。藍服男子猝不及防,竟被摔下馬來,正巧跌落在棗紅馬剛解下的馬溺上,藍衫上污漬斑斑,甚是狼狽。

宮玉成全不顧自己的傷痛,「哈哈」大笑起來。素衣女子見狀,皺了皺眉頭。藍服男子迅速從馬溺中爬起,頓時臉漲得通紅,也顧不得宮玉成了,舉鞭對着棗紅馬一頓狂抽。素衣女子一臉不悅,蹙著眉頭道:「小金子!」隨即跳下馬來。藍服男子立即停手,將怒色換作笑顏,輕聲應道:「哎,師姐。」

素衣女子卻未理會他,來到宮玉成面前,臉若冰霜,沉聲道:「小······淫······惡賊!為何當眾羞辱於我?」說罷,雙頰頓時變得緋紅。

宮玉成好不難堪,內心一陣慌亂,語無倫次道:「這位公子,不,不,姑娘!你真誤會啦。我是錯信了他人——確實無冒犯之心——才幹了這等不知輕重的事·····請恕罪!」素衣女子冷笑道:「誤會?我們跟蹤你很久了。你出了茶肆后,先進賭坊,后入妓······院,更還要拐帶青······樓女子。想不到你年紀雖小,竟是如此下作無恥之徒!」講到此處,瞧了一眼羅夫人,眼神充滿鄙夷,「哼」了一聲,道:「臭味相投!」

藍服男子適才在師姐面前出醜,更遷怒於宮玉成,怒道:「師姐,和這等淫徒還費什麼口舌?不給他留點記號,是不會長記性的!」說着「倉啷」一聲,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鋼刀,向宮玉成劈去。

這一刀來得迅快無比,宮玉成本就武功平平,哪裏能來得及躲閃。他覺得眼前閃來一道寒光,慌亂中忙舉臂去擋,「撲」的一聲砍在手臂處。接着藍服男子又使了幾招,皆是招招到肉,刀刀見血。宮玉成胸前、後背、臂膀留下幾處創口,血汩汩地往外涌,頃刻間就變成了血人。羅夫人一臉驚恐,嚇得呆在一旁,只瑟瑟發抖。

藍服男子收刀道:「今日之事姑且罷了,以後再敢為非作歹,小爺必取你項上狗頭。」其實他旨在教訓一下宮玉成,出刀時只使力三分,這幾處創口都是皮肉傷,均未傷到筋骨。藍服男子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瓷瓶,丟在宮玉成的腳下,道:「這是止血的金瘡葯,趕緊收好,夾起尾巴滾你娘的臭鴨蛋吧。」宮玉成生性桀驁,偏偏不肯服軟,將小瓷瓶一腳踢到了草叢裏,傲慢地說道:「小爺還沒學會滾呢,倒是你剛才那一招『懶驢打滾』,實在是精彩得很哪。哈哈!」說罷大笑起來。

素衣女子見他渾身是血,卻全無一絲懼意,依然豪氣十足,不禁暗暗稱奇。藍服男子年少氣盛,本來就對墜馬之事耿耿於懷,見宮玉成又加嘲笑,立時勃然大怒,罵道:「你這廝還敢強嘴!」飛腳踢向宮玉成下巴。「呯!」這一腳他使了全力。宮玉成如斷線風箏般向後翻折了幾個筋斗,摔落在地上,又向前滾了幾滾。

藍服男子提刀走近幾步,陰著臉道:「沒學會『滾』,老子教你便是!廢了你的狗腿,只怕今後行走就只能靠『滾』啦。」說着猛地將刀舉起,望着宮玉成的小腿用力斬去。素衣女子驚呼道:「不要!」羅夫人嚇得雙手急捂上眼睛,哪裏敢多看一眼!

刀影閃落,只聽「嘭」的一下,接着又聽到「噹啷」一聲。有一物落在宮玉成身旁,他不經意一瞥,心中頓時一陣戰慄,差點暈死過去。原來地上赫然躺着一隻血淋淋的斷腳。

剎那間,宮玉成覺得自己只剩一個軀殼,心中空蕩蕩的。他兩手將斷腳抱在胸前,不停地摩挲著,喃喃道:「我的腳沒啦!我成了廢人!」淚水便從眼角滑落。

忽然間他感覺出了異樣,定睛一看,這隻斷腳上穿着麻鞋,而自己穿的是黑靴,而且是個大腳板,尺碼足足打大了自己一倍。急忙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雙腳,卻發現它們依然安好,長在自己的腿上。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連忙將手中的斷腳丟在一邊。再看藍服男子,只見他神情訝異,仍保持着下劈的姿勢,卻如雕像一般一動未動;只是手中空空如也,那柄鋼刀已經跌落於一丈開外的地上。

宮玉成懵然不知所以,掙扎著站起以看究竟。

就在此時,一陣高亢凌厲怪笑聲凌空傳來,只聽遠遠地有人高喊:「乖徒兒,師父來也!」四人聞聲皆側目遠看,一箭之地外有一團身影如風馳電掣般快速移動,倏忽間便來到跟前。人已站定,隨後帶來一陣疾風,從四人身旁掠過。果真是快捷勝風,迅疾如電。素衣女子和藍服男子均暗暗吃驚:「此人好厲害的輕功!原來竟是這小淫賊的師父。」

來者一身怪異裝束,樣貌醜陋,兩隻蛇眼似笑非笑,不是獨孤異又是哪個?獨孤異見宮玉成身上有好處刀傷,早已血染全身,左手臂的傷尤為嚴重,仍在汩汩地流血。他出手如風,點了宮玉成身上的幾處穴位,血流即止。宮玉成失血過多,覺得頭重腳輕,身體不由自主地打晃,鬆軟地垂倒在地上。

獨孤異笑道:「乖徒兒,為師讓你弄些食物來,你卻來到這裏,莫不是想拐帶婦女逃走么?」宮玉成心中一驚,稍作遲疑便答道:「獨孤前輩,你有所不知,對面的『聚香閣』根本就不是飯館兒,而是一家妓院!晚輩費了很大週摺才逃了出來,只因逃得急切,也不辨方向,故而就胡亂來到這裏。」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言畢忍不住喘著大氣。藍服男子與素衣女子聽到宮玉成自稱「晚輩」,也不稱呼對方「師父」,心中大為不解。

宮玉成言語甚為恭敬,讓獨孤異頗感意外。原來只因獨孤異適才出手相助於他,保全了他的腿,所以心存感激,說話也就客氣許多。獨孤異微笑頷首,也不去反駁,俯身輕拍他的肩膀,道:「方才若不是為師來得及時,你的腳就被那龜孫子給剁掉啦!稍後看師父給你報仇。」藍服男子聞言,急忙將草叢裏的鋼刀拾起,指著獨孤異怒道:「你是何人?快報上名來!小爺刀下不收無名之鬼。」

獨孤異未置任何反應,似乎藍服男子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笑逐顏開地對宮玉成道:「為師賭了大半日,可謂大殺四方,好生地痛快!哈哈!你來瞧瞧為師贏來的賭注。」說着將肩上背的一個大包裹取下,重重地往地上一丟。只聽「嘩啦」,乃是金玉碰撞清脆之聲。幾人都忍不住向包裹瞧去,這一瞧卻看到了無比瘮人的景象,每個人頓時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散開的包裹中有金銀銅錢,有翡翠珠寶;除了這些貴重物品外,竟然橫七豎八地放了好幾隻斷手殘腳,血淋淋的,顯然是剛砍下不久。獨孤異將宮玉成身邊那隻斷腳拾起,抖了抖沾在其上的泥土,放在包裹中包好,又負於肩上。笑道:「這賭注寶貴的很,可不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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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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