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46 亡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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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倫什

赫梯大營里,法老正式派來進行停戰談判的使節,凱瑟王卻根本不予理會。

「外務大臣卡納克索?可笑,竟不知他主持了什麼外務,把埃及都主持到了這部田地,還好意思跑出來做代表談判么?」

魯邦尼心領神會,立刻向外傳話:「把這傢伙趕回去,就說陛下明言,他根本不夠資格。讓拉美西斯來談,或者,提着拉美西斯的人頭來!」

連赫梯王的面都沒見着,卡納克索即遭遇毫不客氣的驅逐,順便還帶回了赫梯一方開出的條件清單。而這些條件,無疑都是絕對的霸王條款:第一,交出拉美西斯;第二,要求割讓阿克倫什和萊基什兩處重鎮;第三,要求每年進貢黃金和糧食,其數額之大,堪稱另一種長遠的搶劫;第四,要求法老承認南方努比亞人佔據的庫什行省的自治獨立,如果敢對其動兵,就莫怪赫梯也要繼續動兵;第五,列舉不對等的通商條款,包括邁錫尼商人在內,不得阻斷商旅在埃及繼續他們的生意,像諸如港口、倉庫的優先佔用權、免稅權以及某些重要物資的壟斷權利等等等等佔盡優勢的條目一應在列……

條件一路開下去,簡直連王身邊的部下都要乍舌了,乖乖,這個胃口是不是有點太大了?魯邦尼眼皮亂跳:「陛下,你覺得海倫布會答應嗎?」

一句話立刻換來王沒好氣的狠瞪眼:「談判的技巧,連美莎都學會了,你竟不懂了?」

談判的技巧,先開出對方絕不能接受的最差條件,然後再酌情給出第二選擇,讓人不知不覺從中妥協二選一,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最終也肯定是要狠狠賺一筆的。

一旁,拉赫穆卻真是不明白:「陛下,這一仗打完,那些努比亞人的價值也就算髮揮完了,還有必要替他們想着這些嗎?就算被滅掉,也於我們無礙呀。」

凱瑟王一聲嗤笑:「誰說的?南方的庫什行省所在,尚迪平原,那是埃及人最主要的黃金出產地。掌握在旺迦迪姆的手裏,就等於是掌握在我們手裏,還怕到時候會沒有大把金子送上門?但如果讓埃及搶回去,那隻會有助於他們恢復國力。」

部下恍然,魯邦尼痛快介面:「所以這一條,是肯定不會妥協要成真的。」

梳理清單,凱瑟王猛然又想起來:「對了,還要再加一條。而且這條比哪個都重要:美莎的項鏈,就是被埃及人搶走的!告訴他們,我不管是落在哪個小兵小民的手裏,也不管海倫布用什麼辦法去找,總之給我原樣完好的還回來!交不出來,當心後果嚴重。」

********

卡納克索灰頭土臉重返底比斯,由他帶回的這張獅子大開口的條件清單,只差活活氣死海倫布。整個底比斯為之嘩然,這是談判嗎?根本就是公然勒索,簡直比這三個多月的武力入侵更加可恨!以守備官比非圖為首,首先便是軍人的怒火再一次被推向爆棚。

「開什麼玩笑,現在阿克倫什全靠大將軍鎮守,把大將軍交出去,那和直接把埃及交出去還有什麼兩樣?」

可是,鑒於眼前危局,底比斯朝野以宰相卡辛為首,分明掀起了另一種聲音。卡辛說:「這些條件固然太過分,但至少釋放了一個信號:並非完全不能談,赫梯王既然肯休戰,就證明他們還是有意願坐下來商談的,現在只是覺得我們派出的使節分量不夠,有輕視之嫌。那不妨再換人,分量更重、職位更高,只要能談,具體條件都是可以再進行商榷的啊。」

對這種聲音,法老海倫布萬分惱怒:「卡納克索已經是外務大臣,還要再換誰?分量更重、職位更高,你去嗎?」

卡辛的慌亂都寫在臉上,卻只能說:「如果必須要我去,為國效力自然不敢推辭。(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總之是必須讓赫梯儘快退兵才好啊。」

海倫布更怒:「你想怎麼談?這些條件有一條是存在商榷餘地的嗎?交出拉美西斯,誰為你抵擋強盜?凱瑟·穆爾西利如此迫切想要他的命,豈非正說明了這份價值?阿克倫什與萊基什兩處要地,已經是守衛西奈半島入口的門戶,再交出去,整個下埃及三角洲便是從此門戶洞開!今後只要他們願意,年年都可以來『收糧』!還有什麼繼續通商,這麼多放肆條款,莫非擺在眼前的苦頭還沒吃夠?還要再讓那些邁錫尼商人繼續直入底比斯?還有這個,要求壟斷食鹽販運,壟斷雪松販運,這些生意埃及商人一律不得再染指,而只能必須從他們手裏去買?這些都是什麼!讓你三天不吃鹽,全身還能使出半分力氣來?這豈非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被掐住脖子,尤其是軍中士卒,到了再想開戰時,只需切斷食鹽這一項供應鏈條,就足夠讓全軍的戰鬥力消弭於無形!還有雪松,那是建造大船、海船最重要的硬木材料,握進他們手裏,就是永遠別想建造海防!」

海倫布氣得渾身發抖,卧於病榻,一陣猛烈咳喘又是幾大口鮮血嘔出來。卡辛連聲勸告:「陛下先不要急着發怒,我當然知道這是怎樣的奇恥大辱,但是,既然事情已經被逼到了這種地步,也總要去面對啊。武力決定着話語權,打不贏,那除了妥協又還能怎樣呢?陛下務必看清,現在全因尼羅河的泛濫才暫時擋住了他們的腳步,這幾個月的泛濫期對我們是何其寶貴,如果不能抓緊這段時間,正式簽定停戰條約,讓赫梯大軍痛快走人。那麼等到洪水一退,他們隨時都可能從海上捲土重來!陛下,就算要雪恥復仇,也總要先度過眼下的難關再說啊。」

海倫布但凡還有更多力氣,都恐怕要立刻跳起來:「為換取一時退兵,代價卻是斷送埃及的未來?凱瑟·穆爾西利!他開出的所有條件,就是為了讓我們永遠都沒有能力去復仇,你懂不懂啊?!」

卡辛忐忑進言:「但是……赫梯王的強硬態度已經擺在這裏,如果一條都不能商榷,那也就根本沒法談了。依我看,這個,關於努比亞人佔領的庫什行省,是否可以考慮先應了,畢竟,那群野蠻人的禍患終究是小,等到來日我相信總有辦法再收拾他們。還有這個,要求奉還他女兒的項鏈,說是當年在埃勃拉被我們的人搶走了。這個應該算小事一件吧?那個時候敘利亞駐軍都是由拉美西斯負責,若真是被搶走,應該也都是拉美西斯的部下乾的,何妨問問他,先把這件事解決了……」

「你給我住口!」

海倫布氣得險些再度昏厥,顫巍巍伸手怒指卡辛:「你……你這個混賬!還敢配稱一國宰相?努比亞禍患是小?先答應割讓無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勾結一氣的同夥,讓那群蠻子從此佔據,就等於是送給了赫梯人!不僅從此後要變成他們的金庫,更是在埃及背後埋下禍根!他可以時時刻刻讓你不得安寧,更從此失去一大最重要的財富源頭,赫梯王的算計,就是要讓我們遲遲無法恢復國力,連這個都看不懂嗎?」

卡辛一再解釋:「陛下,我已經說了,是先解眼前危局,以後再慢慢想辦法收拾。」

海倫布怒聲打斷:「真等埋下禍根再想拔除,赫梯人會給你這個機會嗎?」

卡辛只能說:「那……關於找項鏈,這個總還算容易吧。」

這下,實在連站在法老身邊的親衛隊長奧拜多都聽不下去了,大聲提醒:「宰相大人,你太糊塗了吧?讓堂堂的埃及之王去給他的女兒找項鏈,這是什麼意思?豈非等於是把我王都降為了奴僕?這種要求本身就已經是不能容忍的巨大羞辱了,虧你還能說得這樣輕鬆!更何況,說是被我們的人搶走了,這件事誰聽過?那條項鏈又有誰見過?你怎麼知道不是赫梯人在故意尋釁?赫梯王有描述過那條項鏈是什麼樣嗎?即便真的找到,他也完全可以說不對,說根本不是這一條,以此作為繼續開戰的借口!」

卡辛立刻說:「沒關係,我去找,這件事不需勞動陛下。還萬望陛下務必看清局面,到了眼下這種地步,哪裏還有餘地對赫梯王說不呢?損失再大總有辦法彌補,畢竟埃及物產繁盛。就說糧食,只要熬過這一季,到了來年再收割,虧空的國庫也就能補上了。還有人吶,我們的人口是當之無愧要數第一,有人就有兵,有人就有錢,要恢復國力大可增稅。這些日子王妃陛下都在焦急催促,眼下第一要務就是讓赫梯趕緊退兵,只要他們走了,什麼事情不可以想辦法變通呢?」

海倫布一張臉都氣綠了,險些上不來一口氣,顫巍巍只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

由此,赫梯王提出的一系列非分要求,在底比斯引起的爭論聲音,清晰分出主和派與強硬派。強硬派以軍人為主,而主和派則多是大祭司、大貴族,如卡辛之流的宰相高官。形形色色的嘴臉,算是讓海倫布徹底寒心。這叫什麼?正應了『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若按照這種路數發展下去,和談就會變成對這片土地和子民的無恥出賣!正如卡辛所代表的觀點:損失多少不重要,先保平安大過天。只要底比斯安在,能維持住這份權柄,那麼收稅,容易!喝令士兵為其赴死,簡單!萬眾百姓都成了權貴們私人囊中的籌碼和資本,只要保證他們自己還能活得好,還能讓這份富貴尊榮繼續下去,那麼其他的就全都不重要了。

那天晚上,海倫布徹夜難眠,被病體折磨,劇烈咳喘,他實在已經很久都未曾安眠過一個好覺。海倫布知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才不得不做出他生命中最重要、或許也是最後的一個決定。

傳叫親衛隊長奧拜多,在天色未明最黑暗的時間,海倫布在耳邊吩咐:「叫帕特里奧過來,帶他秘密進宮,不要讓人看見,尤其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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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倫什

拉美西斯坐鎮防範赫梯大軍,同時更要主持整個下埃及三角洲儘快恢復秩序,從休戰之日起,他幾乎就是忙得沒有時間合眼睡覺。這一天卻見塞提匆匆跑進來,神色中難掩慌張:「阿爸,陛下急招你速回王城,底比斯出事了!」

聽塞提在耳邊通報,拉美西斯大吃一驚:「什麼?」

塞提連聲催促:「阿爸還是趕快回去吧,這裏交給我,保證不會讓赫梯人鑽空子。」

意識到事出非常,拉美西斯不敢耽擱,連夜急奔底比斯。即便是這一場大戰慘敗,都沒有讓他一顆心像現在這樣狂跳過,帕特里奧,他瘋了嗎?!

********

那一夜的密會,帕特里奧匆匆而來,平靜離開,他知道,從作出決定的那一刻起,註定他要為此付盡一生。

黑暗黎明,燈火暗沉,法老病榻前只有他們兩個面對面,海倫布衰弱的聲音在回蕩:「這件事,我不能強求你,但我現在能求的,只有你。」

帕特里奧埋在燈火照不到的陰影中,許久的沉默,空氣彷彿窒息,海倫布看不到他的表情,急切追問:「讓我聽到你的回答。」

帕特里奧仰天長嘆,終於,緩緩點頭:「好,這個惡名,我來背。」

海倫布掙紮起身:「你真的願意嗎?願意為我去做這件事?但是……我必須提醒你,走上這條路,你這一生或許就再也難見陽光。」

帕特里奧笑了,在這一刻,唯一的感覺是諷刺。或許這便是宿命吧。有一種人,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要活在陰影中。他說:「不是為你!從重回埃及那一天,我就已經告訴你:我願為埃及,傾盡所有。」

海倫布重新倒於卧榻,眉宇間顯出艱難,低聲提醒:「你要想好了,真的走上這條路,你的母親……尼弗提提,她不可能再活。到時為擋住眾人質疑,她會被處死。」

帕特里奧的身形微微一顫,閉上眼睛,眉頭蹙成褶皺,他不想被人看到這一刻的心情。深吸一口氣,努力迴避從心底傳來的顫痛,他說:「不用你!我已經說了,這個惡名……我來背!」

海倫布安心了,發自肺腑要說一聲謝謝。

帕特里奧努力控制着自己,再度睜開眼時,眼神已重歸冷冽:「那麼,你的承諾呢?」

海倫布露出慘笑:「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你覺得我還會有其它選擇嗎?」

帕特里奧緩緩點頭:「好,那麼請記住,我會看着你的!若敢食言,我會用我一切所能,詛咒你的靈魂,再也不得重歸**!」

(註:埃及人所信仰的復活重生,視死亡為靈魂『巴』和『卡』離開**,但只要通過陰間之王奧西里斯的審判,終有一天,靈魂還會重歸肉身,所以才要精心製作木乃伊,保留肉身以等待復活。在上古埃及,若詛咒一個人的靈魂不得再重歸,就是斷絕復活的可能,是最惡毒的詛咒與威脅了。)

海倫布對此只回應淡淡一笑,輕聲吐露字眼:「你放心。」

*******

到今天,昔日王太后尼弗提提,已經是一個滿頭銀霜的老婦了。活在自己迷茫而封閉的世界裏,全心依賴兒子的照料,就像一個孩子,活得簡單卻滿足。

或許永遠沒有人能去了解,帕特里奧在那天晚上的心情。

「母后,看,這是你最愛吃的無花果。」

滿滿一罐豐滿果實捧到面前,果實之下卻似有什麼東西在隱隱而動。嗯,這的確是她最愛吃的,滿頭銀霜的尼弗提提露出孩子似的開心傻笑,立刻伸手進去掏果子吃。

「啊——!有刺,它扎到我了。」

慌忙縮手出來,清晰可見手背上兩個冒出血珠的小點,宛如被蜂針蜇咬,更如遭遇蛇的毒牙!帕特里奧聲音顫抖,完全無法直視母親天真無辜的眼神:「不用怕,沒關係的……一會兒……就好了。」

靠在兒子懷裏,尼弗提提的眼皮開始變得沉重:「嗯,好睏,我想睡覺……」

他說:「那就睡吧,有我陪着母后,什麼都不用怕。」

母親最後的聲音在問:「這樣好嗎?我還沒有梳洗呢,這樣睡去,會不會很醜?」

眼淚無聲流淌成河,他說:「不會的,這樣……非常體面……非常優雅……」

是的,對埃及王室,當走向絕路時,這就是最體面、最優雅的選擇離開的方式。直到懷中人陷入死一樣的安靜,再也感受不到呼吸心跳的起伏,帕特里奧努力剋制的哭聲才在瞬間洶湧成河。

這一生,殺人無數,卻何曾想到會有一天,竟是要他親手送走生身之母!

尼弗提提——來自遠方的美人,曾經一代絕色佳人,至高無上的王太后就這麼走了。站在尼羅河畔,一葉蘆葦輕舟水葬送母。帕特里奧在那一夜倒盡平生眼淚,目送母親的遺體安詳遠去,輕聲奉上亡靈書中的祝禱:「阿努比斯為你引路,穿越黑夜之門,公平女神瑪特將用她的羽毛,為你鼓起命運的翅膀,帶你直登天頂……在奧西里斯的殿堂回蕩低語:你是完美的!你是永恆的!你是唯一的!你的尊容將閃耀在天空之河。一年又一年,你的青春將從此亘古常新,時間席捲它的塵埃在你腳前匍匐,你超脫了一切,超越了時間,痛苦中的靈魂將重獲喜悅,你……將會再次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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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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