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小狼

稚子小狼

鷂鷹盤旋在藍天白雲間,不知哪裏有鶴啼聲可以聽聞,聲音悠長而凄清,猶如長天在低喚。(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西起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人一騎,隨後又有人馬出現。

這是一起馬隊,有車有騎,慢慢從遠到近,帶出微微的塵土和喧囂。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頗壯碩的漢子,在草原稍作起伏時,驅動馬匹,「嗒嗒」地奔到高坡上,先是環顧整個馬隊,繼而搭起「涼棚」遠眺。

矗立了一會,他勒韁回頭,激動地沖着同伴大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長魯神山了。」

沒有比這個情況讓疲憊不堪的人、馬更熱心的。隨即,幾個同伴呼嘯而來,慌忙順着他指的方向去看。

果然,不知隔了幾許里,在那悠遙的幾朵白雲處挺起幾起雪刃。它們披着薄紗,像極了天邊的斷牙。

那的確是長魯雪山!長生不老的神山!雖只露了個尖尖,卻也讓人嚮往。

大多漢子都難以自制,舞手歡呼,有的甚至翻身下馬,虔誠地跪拜,感佑它守護一方的恩功。

神山已在眼前,夢繞魂牽的家也就不遠了!一匹褐色駿馬也豎尾仰立,嘶吐興奮,幾乎是一豎而起。

這是一匹高大的草原馬。

從油亮光滑的體毛上殘留的黑褐色脊線來看,它是改良過的野馬種,性情驃悍,難以接受駕馭。

騎在它上面的主人狄南堂是這起馬隊的首領人物。

他正處在三十多歲男兒的黃金時代,身軀如岩松一樣的微微後仰,身上糅制的皮坎被壯實的身軀撐滿,蘊含着巨大的精力和能量,陽光下微蹙的眉毛並不低垂,而是向後平伸,給人一種堅挺自信的感覺。

在他身旁有一個欣長英俊的男人,那是他的二弟狄南良。

這個青年的鬍子被修剪得乾乾淨淨,樣子嚴峻而驕傲。他帶了一頂額頭處上紋了雲朵的軟氈帽子,被風一吹,頭上的白纓就綻如梨花。

他們這次去中原,順利地拿上了朝廷開礦的許可,有了事業的新起點,心中自然多了許多模糊的憧憬,走起路來,心思都不在周遭。

狄南良不知道想到什麼,夾過馬兒走到哥哥身邊說:「我看要帶上兩匹侏儒馬!孩子們都大了,總不能像別家的孩子那樣,抱個騷山羊!」

狄南堂問:「這有什麼不好的?你小時候也不是抱過?!手裏拿了根大骨頭,把欺負老三的人都敲哭了!」

「此一時,彼一時。」狄家老二老臉微紅,但他沒有爭執,很快就說,「我從這裏走,要是跟趕上就趕上,趕不上就遲上一天半天回去!」說完,他生怕哥哥不答應,立刻調轉馬頭,喊上幾個熟悉的人,揚長而去。

幾個人走後,馬隊繼續行進,幾天後才馳到那讓他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地上。

無論是織帳還是定居,周圍的人家漸漸多了起來,而荒地草棵也猛地一深,早早就有半腿多高。放歌的牧人,眼下正在田裏除草的農民,騎着馬的牧民,聚落處的婦女,孩子和狗都時不時地迎了上來,追星捧月地圍上他們轉,有的問問有沒有要的東西,有的什麼也不幹,只攆在後面一通怪叫。商隊里的人也因半路回家而越來越少。

入鎮門土圍的時候,只剩下二三十人。

他們要先送狄南堂到家,幫他搬挪從外地裏帶回來的土特產,卸馬車,趕馬入圈。等幾人剛剛甩蹬下馬,土院裏就已經急急轉出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嬤嬤。她在前裙上揉過手后,就圍着幾輛馬車打趟子轉,不停與人說着話。突然,她在一輛馬車的車廂站住,映入眼底的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蜷在氈子上睡得正熟,還時不時用小手緊張地抓動奶油一樣的面龐,讓人又愛又憐。

這是狄南堂在響馬燒殺過的隊伍中揀來的孩子,剛剛熬過夢魘,活潑一點。旁邊的漢子粗略地給嬤嬤解釋一下,用大手拍拍馬廂,用粗大的聲音嚷:「誒!小海棠。到家了,快起來!別把頭睡扁了!」

小女孩一下被驚醒,顫慄一團,「吱喇喇」地尖叫。

嬤嬤是個面慈心善的人,心裏一疼,連忙趕那粗漢去一邊,探身進去將她抱起來,口裏不住地唱着低憐的曲兒:「西面有家狗,東面你父兄,枕個香皮褥,一覺到天明。啥也不怕耶,一覺到天明。」

一陣工夫,搬挪妥當。眾人都上了馬兒回家,喊也喊不住。

看着他們走遠,狄南堂回到院子給牲口添了一通料,便到屋子裏小憩。只喝了杯清茶,他就止住在土牆邊大喊的趙嬤嬤,自己去拎那隻忘家的「小鳥」。

過了門前的土坎子,拐了幾個彎,有一塊空地。狄阿鳥正坐在一堆沙上和幾個年齡相若的小孩丟石頭。旁邊幾隻綿羊腿下已滾了幾個指頭大小的石頭塊,引出「咩咩」的抗議。這隻五歲的「小鳥」是妻子給狄南堂留下的唯一兒子,既有最純潔無辜的笑容,又有牛車一樣的破壞力,既討人愛,又讓人頭疼,而以這隻「小鳥」自己任人聽了也心疼的嘀咕,那就是「一隻孤零零的可憐小狼」。

他玩的是一種訓練孩子眼力、手力的遊戲,規則非常簡單,便是拿手裏的石頭去丟遠處的石頭,丟中為贏,贏到最後的往往帶着一大堆的髀石回家。

狄南堂饒有興趣站在遠處偷看,見兒子在分別的數月里又長高了少許,是唯一沒有掛着鼻涕的一個,嘴角升起一絲笑意。

這些孩子也多是家中常客,丟石頭的本領都在狄南堂面前展露過,輸贏並沒太大的懸念。那個經常被兒子稱為「屁牛」的小孩又輸紅了眼,仰天大喊大叫一陣。他爬下坡子,抓住一隻綿羊盤著的角,不顧羊又叫又甩,騎上去揮舞木刀,嚷道:「阿鳥!我帶你去找王小胖,他輸了給糖葫蘆!」

另一個瘦一點的小孩立即響應,一骨碌滾下去,揀了石頭就要走。

狄南堂看也不看,就知道兒子義不容辭,果然聽到「好」了一聲。

也許該給他啟蒙了,無論是讀書習武,狄南堂正盤算著自己的打算,卻見到那邊昂昂要走的兒子突然跳到唯一的女孩——羅丫那兒,褪掉她的褲子。兩個幫凶聽女孩兒「哇」地大哭,哈哈嘲笑,發覺狄狄阿鳥的阿爸往這兒走來,便使勁地提醒狄阿鳥禍事臨頭。

狄阿鳥卻不信,聽到熟悉的喊聲才剎那間豎立耳朵。

他帶着惹禍后的膽怯,見不得阿爸,也不管自己心裏有多想,看也不看地往一條小巷子裏跑。兩個虎假虎威的夥伴遲疑了一下,也緊接着往那邊的巷子裏逃去,隨後又回來拉扯綿羊。

※※※

狄阿鳥腳板上打油,一路過斷土牆,翻門檻,一跳到嬤嬤面前,害得嬤嬤閃了一閃。他本來是要跳到屋子的最裏面、最不容易找到的炕頭,但在經過那小女孩面前的瞬間卻一改念頭,「嚓」地剎住腳,折著身子回來喘氣。

面前的小女孩子用一雙驚訝而又害怕的黑眼睛追轉着看卷了一陣小旋風的狄阿鳥,小手緊緊拉扯住手邊大人的闊褲,柔弱的身軀還在顛搖不已地動,就像早春時發在懸崖上的一嫩枝弱梨花。迴轉頭的狄阿鳥就好象被黃風吹沙進眼,心想: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小孩,這是一隻卷尾巴的小貂怪嗎。

趙嬤嬤得了機會,一把拽住他轉身時蜷在背後成小翅膀一樣的胳膊,問他:「這是怎麼的了?!又和人打架了?!」狄阿鳥連連搖頭,晃晃地伸出食指,去摸已經抱着嬤嬤的腿躲去背後的小丫辮,嘴巴里問:「阿奶!她是誰?」

狄阿鳥雖然猛跑,但比起大人的步子快不了多少,正問嬤嬤陌生小女孩長短,一抬頭,阿爸已經表情嚴肅地進門,自知逃跑不及,見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聲「伯」,躲到嬤嬤的腿后,連忙笑眯眯地勾起嘴角迎接:「阿爸~!我昨天一點也吃不下飯,跑出去看一遍又看一遍,等到天黑了,你還沒有回來!

嬤嬤看狄南堂一臉不高興,覺得阿鳥在外面惹了麻煩,咧嘴笑:「天天念着他阿爸。」

的確無氣可生,但他還是覺得做父親的不能縱容、嬌慣,便板了面孔,心平氣和地追究狄阿鳥欺負別家小孩的事兒,說了幾句,再打量一看,見那小子眼神轉過,把興趣轉到一隻鐵殼蟲那兒去了,捏了蟲子就嚇唬湊在旁邊的小丫頭,頓時拿巴掌蓋上。

他教訓了幾下,這就把兩個小孩拉在一起認識。

狄阿鳥早就對這個可愛的、一哭起來連眼淚都呈粉紅色的「小動物」生出興趣,可總歸挨了打,有必要憋著舉動博取別人的憐愛,直到等狄南堂出門給一些親戚送些特產,順便打聽一下好的先生后,才顯露自己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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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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