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罐啤酒

1罐啤酒

回去后阿良買了一些啤酒,大家就在宿舍裏面喝着。阿良還不忘吐槽一下我依舊只會喝菠蘿啤,我笑笑說不是只會喝,是別的喝了很難受,乾脆就只喝這個了。

「你要是喝這個。」阿良伸手拿過去我從冰櫃里拿出來的菠蘿啤,「你就還不如喝飲料,真的,別拿這個出來裝,你要喝啤酒你就拿裏面的。」

我笑笑,只好拿起他們同款的啤酒。在昏暗的校園小路里,我們邊喝邊朝宿舍樓走去。怎麼會又苦又澀,我心裏想。

回到宿舍才知道燈一直沒關,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只覺得整個人都卸下了防備。阿祥沒說什麼話,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陽台外面,那罐啤酒他喝了兩口放在了桌子上。

「怎麼不喝酒了。」我走出去,雙手趴在鐵制欄桿上,頓覺一陣涼意。

「唉,我最討厭喝酒了,但是剛才你朋友買,我也不好意思推掉。」

阿良來住了這麼久他跟我講話時還是稱呼他為「你朋友」。

「你喝了也會醉嗎。」

「可能吧,因為我很少喝,我對酒沒什麼好感。」

「為什麼。」

「我爸經常喝酒,喝了就耍酒瘋。」

「為什麼。」我感覺自己問了一句無用的話。

「誰知道他,借酒消愁唄,要麼是上癮了,反正他這輩子也這樣了,說不定我們到時候,人到中年也是哈哈哈。」他大笑起來。

「那你後面,打算怎麼辦。」

他嘿嘿地笑了笑,「再說吧,我再看看,要不重新去賣貨也行。」

我看了看他,沒有說話,覺得喝下去的酒直接朝我臉上涌,腦袋和臉上直發燙。

他也沒說話,我們就沉默著,我在心底忽然對他升騰起某種感覺,想着那天我們穿着正裝回來時他有些有些不屑的眼神,還有我送外賣回來時他笑嘻嘻的臉龐。

我嘆了一口氣,又嘬下去一口酒。

忽然就想到了剛才派出所的場景,那個抱着孩子的女人,扭過臉去,不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閃過,那男的到底是真心悔改,還是一種技巧呢。

「她一回來,就說要離婚,我們怎麼勸也勸不了。」

「她的脾氣就是這樣,一激動起來就什麼都說得出來,在家裏還說要殺掉我,買包老鼠藥下下去,把孩子也一起殺了。」

「夫妻就是床頭打架床尾合,我也說過她了,但是你自己也該反省一下,阿發啊,有時候出手不能那麼重哦,人都是爹媽養的。」一聲粗糲的聲音說道,還夾帶着一兩聲咳嗽。

「是,是。」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說話不看人,只是平視着前方,倒也不是看電視,因為電視此時一片漆黑,能反射出我們四人遠近不一的影子。

「她說你打她,你肯定也說她打你,這幾天,我用藥酒搓揉了半天,我和他媽,兩個人後背都濕掉了,哦,熱的我們門一直開着,後背、手臂、大腿一陣烏青,她媽中途還去洗澡。」

男人重重呼了口氣,我不知道他是局促還是什麼,臉色有些僵硬。一團煙霧隨着他的呼氣冒出來,我發現只要他一直抽煙,別人最多就只能看到他皺眉的樣子。

「家裏的碗碟全部被摔碎了,電視機也被摔下來。」

「你不可以也去砸電視機嗎!」

「好了,好了,你聲音別那麼大。」外婆說道,「阿仰,吃點香蕉。」

我走過去,掰開一根香蕉來吃,

我早就想吃桌上的香蕉了。香蕉還沒有完全熟透,皮撕開的時候還發出呲的一聲,香蕉香甜又不會太軟糯,這是我最喜歡吃的一種香蕉。家裏很少能吃到。

「你這兩個星期,在家裏吃什麼。」外婆問我。

「吃外賣,爸爸要要上班,沒空做飯。」我按照父親出門前教我的說道,「有次來不及吃飯,還遲到了。」我自作主張多補了一句。

客廳里沒有人說話,兩個男人在抽煙,外婆撥了一根香蕉自己吃,又撥了一根給我。

「你上去看你媽媽吧。」

「嗯。」我抱着根香蕉,飛快地朝樓梯跑去。

母親每次回娘家,過了一段時間父親就帶着我去到外婆家,他從來沒有跪下來過或是怎樣,只是給了二老一點錢,就坐在那裏和他們喝喝茶,說明一下「情況」,之後就是外公或者外婆去到母親的房間,一趟或者兩趟,後面母親也就跟着回來了。

這種戲碼一直上演着,直到他們兩個人把愛和恨都磨沒了,人也慢慢變老了,能夠平和地生活下去,不再揮舞拳頭堅持和證明自己了,那大概是我上大學以後。

「你電腦借我一下好嗎,這幾天。」

「剛才給你用沒電了。」

「我知道,今天頭腦真的頂不住了,忘記充電。」

「借來幹什麼。」

「看直播。」

他的回答讓我有些愣神,「算了,你找別人借吧。」

「陳仰,我還想在網上再找點工作。」

「你找工作在手機找,直播也在手機看,別跟我借電腦了!」我感覺自己耳朵給什麼震到了,似乎是我自己的聲音。

他側着臉,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眨了兩下,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這時候陽台門被推開,阿良看了看我們,沒有人說話,就那麼持續了幾秒,像是凝固住了,然後又把門關上。

「行吧,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沉默半晌以後,阿祥說道。

「我不能理解,怎麼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直播的事情,再丟一些錢進水裏是吧。我們他媽的到底是為什麼大冬天晚上的陪你一起去派出所。」我盡量剋制着,但是感覺胸腔在顫抖。忽然我喉嚨有些難受,打了一個嗝,一股酒氣從嘴裏湧出來。這讓我又尷尬又難受,但我氣還是上涌著,沒有消。

他又笑了起來,「我也不是非得看什麼直播,就是無聊的時候看看,主要還是找工作。」

「你就沒想過戒一下嗎,好歹現在沒錢,先不看了。」

「這段時間不看嗎,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

「我也不是懷疑你,就是怕你繼續扔錢進去,雪上加霜。」

「不會的,我心裏有分寸,你別看我之前老是刷禮物,現在已經很克制了。」

「你不看的話是不是就不知道做什麼了。」

「不是啊,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

「那你為什麼還看。」

「只是我把她當好朋友了,想去支持她而已,有時候我也沒怎麼看,看她直播間人多我就下了,人少的話就會發一些彈幕,支持一下這樣。」

我呼了一大口氣,因為剛才又打了個嗝,然而沒想到因此又吸進一大口空氣到肺里。外面的熱氣幾乎快要消退,甚至有些涼爽。儘管在四樓,但我還是聽到了四周的蟬叫,很大聲,吱吱吱,吱吱吱,我忽然回過神,好像在今晚之前是沒有聽到過蟬叫的,想起上次和阿祥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地上都是飄滿了落葉。看向遠處,因為太晚,就連路燈都關掉了,整個學校黑漆漆的,像座只有蟲魚鳥獸的墳場,只有遠處宿舍樓房間閃著幾個房間的光亮。我忽然覺得有些安心起來,那口氣又徐徐吐出,要是沒有那幾個光亮的話,一切都會變得虛無和沒有意義了吧,就算是再多蟬一起叫,叫成大合唱,那也是沒有意義的吧。

「算了,我的電腦你拿去用吧,我剛才也是喝了酒。」

「真的?」

「嗯,我確實也不會喝,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剛才。」

他走進去宿舍裏面,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準備回去,沒想到他拿着那罐啤酒回來了,仰著頭就往自己嘴裏灌。

「喂喂,不會喝就別喝了。」我說着,伸手去搶他的啤酒,但那啤酒罐就像是跟他嘴巴粘在了一起似的。

「操你媽的……」我直接笑了出來,不再去管他。

他竟然真的喝下了一整罐啤酒,隨手把空啤酒罐從四樓扔了下去。

「哐當」一聲,沉悶但又很清脆。

此時他轉過頭看着我,臉上瞬間一片潮紅,我也笑笑,想把罐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結果又苦又澀,還是分了幾口才喝下去。

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開始眼花繚亂,眼睛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愣是不知道在看什麼,像是頭腦被抽空了一部分,反應系統喪失了。想起來刷牙,但是手臂把身體一支起來就感到頭昏腦漲,又不敢說話,怕被大家知道自己的醜態,話都說不清楚。

沒一會兒就關燈了,整個世界變黑,能看到阿輝的電腦屏幕在亮着,此外房間里應該還有什麼亮着,但是看不清,就像有人拿着小刀在划拉着我看到和聽到的東西,變得破碎不堪,就在我慢慢要被酒精拖進無意識的世界的時候,我聞到了一陣味道,一股有些濃烈腥臭的味道,持續不斷。然後又聽到了一聲聲的討論,吐了,誰吐了,阿祥,阿祥吐了,還在吐,阿祥你沒事吧……

這些話語一聲聲,在延遲了幾十秒被理解之後,我坐了起來,此時整個房間是亮的。阿良的床邊地面上有一大灘黃黑混合著的東西,此時那腥臭的味道更近一步了。我走過去看了一下,那黃色的很多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泡麵粒。

阿良扶起他倒廁所去,他又嘔了幾下,阿輝則是拿來拖把,不情不願地把地面清理了,看了看我的臉,說你額頭和臉怎麼那麼紅,我不知道說什麼,他又問我,你不會吐吧,我搖搖頭。我說我沒有聽到阿祥的嘔吐聲,他看着我,我說真奇怪,我沒有聽到他嘔吐的聲音,你聽到了嗎,他說你可能睡過去了。

「你喝了多少。」

「一罐而已。」

「你以前喝過嗎。」

「沒有那麼多。」

「以前一罐都沒喝過?」

「我討厭酒的味道。」

阿輝說他可能有存一下茶葉,於是就去翻柜子去了。

阿祥在廁所嘔了幾下就被帶回來了,他皺着眉頭,似乎很難受,阿良到處跑,開始煮水準備要衝一壺茶,說不會喝還要喝那麼多。我看着阿祥用手蓋住眼睛,兩頰很紅,似乎很怕燈光,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臂,忽然發現我的手比他的手臂更燙。沒一會兒阿良泡了一壺茶過來,我也喝了一杯,頓時覺得沒那麼難受。

時間差不多已經一點了,他們兩個觀察了阿祥一會兒,問了幾句什麼,然後就又關燈了,我感覺剛才被茶驅散了的酒精又涌了上來,我急忙閉上眼睛,只想快點睡去。

當我半夜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意識無比的清醒,像是血液里所有的酒精都煙消雲散了,我第一反應就是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冰冰涼涼的。翻身起床,竟是有種莫名的興奮,看到對面床邊桌有一壺茶,於是便起身倒了一杯來喝,茶涼了,而且泡的太久有些澀,但是現在味道卻剛好。

忽然看到陽台有人在,倚在欄桿邊,於是打開門,居然是阿祥在看手機。他也回頭看到我,說我怎麼醒了。

「不知道怎麼就醒了,」我說道。「你在幹嘛。」

「在看錄播。」

「什麼是錄播。」

「就是直播的時候沒來得及看,你就可以去看她今天的錄播。」解釋完以後她又戴上了耳機。

「你現在還難受嗎。」我走過去,倚在欄桿上,只覺得風更清冷了些,那棟宿舍樓的燈已經全部都熄了,一個不留。

「吐完了,喝了一大壺的茶,上了兩趟廁所,就好了,現在反而是睡不着,茶喝太多了。」

「你喝了一大壺?那現在那裏還有半壺。」

「我自己又去泡的。」

「哦。」我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麼蟲鳴鳥叫都沒有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但仍然沒有絕對的安靜,還是會有什麼聲音,隱隱約約地存在,一切都靜下來,我甚至能聽到阿祥的耳機溢出來的聲音。

這種感覺很奇妙,大半夜地醒來站在外面,莫非這就是那些愛喝酒的人所體會到的?那種把剝奪了的感覺又還給你,讓你在另一個時刻去感受平時感受不到的東西。我想到明天還要上班,於是跟阿祥打了一下招呼,他點點頭,說早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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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斜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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