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者

告密者

我很長時間再也沒有看到三朋,印象中只從那幾次一起上網之後他便消失掉了一般。課堂上失去了他的身影。

出現了很多關於他的猜想。有的人說他和學校的老師鬧翻了,還打了老師,老師直接讓他退學,有的說他泡了太多女生,惹到了其中一個老大,被打殘了,還有的人說他們家做生意突然發了,就把三朋帶到了城裏去。

前兩個我能判斷明顯是謊言,后一個我則不知道。是啊,他爸媽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一直以來從不知道,既沒有問過他,他也沒主動說過。

那段時間我身體也恰巧不太好,三天兩頭請假,平時對學生考勤異常嚴厲的班主任居然批了假,讓我好好養身體,我也得以有時間到處亂逛。

有一兩次我實在過分想他,居然跑到阿志家附近去晃悠,我一邊覺得荒唐一邊期望在阿志家附近遇到他。

說想他似乎有些誇張,但也有些輕描淡寫,失去了短暫接觸的三朋,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活力,猶如一潭死水。

阿志家房門緊閉,彷彿不會再有開啟的跡象,我盯着那黑色的階梯好一會兒,想着阿志這會在想什麼。有次他媽開着車經過,我先瞥到了電動車於是馬上轉過了身子。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轉過去,或許是沒想好說什麼,隨後門被打開,車被抬進去,但我能一直感覺到有一雙目光一直在盯着我,我想着她應該認出來了我是誰。

門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次被關上,沒有人叫我,我既鬆了一口氣,也有一些失望。

從此阿志家我也不再去,我知道那個庭院不會再出現一群孩子在扔沙包,即使有那麼一兩個人去到那裏,也不會給我遇到,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覺得三朋似乎在躲着我。

所以當我有天在河邊看到三朋的時候,我幾乎欣喜若狂,飛奔到他旁邊喊着他的名字。他對於能夠遇見我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彷彿是一直在等我,看到我之後只是向我豎了個手指發出「噓」的一聲。

他正在河邊釣魚,用的是一根紅色的嶄新釣竿,坐在一個矮木凳子上,我想他要不就是一個專業的釣魚者,要不就是一個專業的演員。

「你這段時間去哪了,怎麼哪哪都見不到你。」

他有些驚訝,「你沒聽韓胖子說過嗎。」

「你走了以後他就沒來找過我。」

「操。」

「怎麼了。」

「他說那天被人欺負了,我們沒有幫他。」

「他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我頓時有些氣結。

「不管他了,有些人是這樣的。」

此時我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對他說的,他站了起來,把那凳子往我方向踢了幾下,示意讓我坐。我覺得有些累了,於是便坐了下來。

「怎麼看魚有沒有上鈎。」

「看那魚漂嘛,要是魚漂動的很厲害,就說明有什麼東西咬上了。還有,要是你手拿着釣竿的話也能感受到。」

「那啥,什麼魚漂魚餌的,為什麼不會沉下去。」

「它就是掛在魚漂上嘛,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像是氣球一樣的裝置,會浮在水面上的,不然怎麼說魚漂魚漂。」

「你這魚竿哪來的,應該不是你爸給你買的吧。」

「韓胖他爸給我的。」

「不是在外地做生意嘛。」

「這兩天回來了,說感謝我救了他孩子。」

我有些恍惚,記得上次韓胖跟我們一塊出去上網的時候他說他爸回來一個月了,

剛走,他爸是在東南亞做生意,幾乎每次都要過大半年回來。

「就送你個竿子?」

「切,你別看只是個魚竿,這個線是特種金屬做的,國內還買不到,需要進口。」他有些得意地彈了彈那根掉線。

「這麼牛,那你給我試試。」

「吶。」

我接了過去,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如同平常拿着根竹竿一樣,只是手柄被他握著的地方殘存着一些溫度。

「你釣了多久了。」

「也不是天天來,有一個星期了吧。」

「你之前還說,不要重複去做一件事。」

「對,但是釣魚不算。」

「怎麼不算。」

「釣魚沒什麼目的,你看着我是在釣魚,但我有可能是在想事情,有可能在看風景,有可能在睡覺。」

我笑了起來,我說不過他,他歪理一大堆。

「你還沒說這段時間為什麼見不到你。」

「身體被打殘了,休養了一段時間。」

「被打殘?上次在網吧那群人嗎。」我有些驚訝,對此一無所知,畢竟我也躺了好久了。

「不是,那群叼毛的話我一直在等着他們,不騙你,我身上一直帶着那把水果刀,是另一伙人。」

「誰。」

「我們班的同學,阿晉他們。」

阿晉是班裏的混混,跟三朋這種上課還會稍微認真聽一下的人來說不一樣,阿晉是當真不上課到處搗蛋的那種人,逃課上網打架鬥毆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之前有段時間還在校門口勒索學生。在班上和我們之間也互相看不對眼。

「他們幹啥打你。」

「周六的時候班主任打電話來,說韓胖幾天沒去上課了,要我負責找他出來,我就去找了。」

「然後呢,跟阿晉他們打你有什麼關係。」

「韓胖是跟阿晉他們在一塊,這小胖子,從網吧帶他回去的時候還一直念叨,說他是自己剛認的大哥,起碼可以保護自己,真的傻逼。」

「難道就因為你帶了韓胖回去?」

「後面阿晉被他爸在網吧逮住了,收拾了一頓,賬就記在我身上,糾集一幫人把我給打了。」

「幾個人打你。」

「關鍵不是幾個人。」他有些憤憤地說道,手裏的魚竿搖晃起來,在河面上划拉出一道口子,就像小時候我媽在冰粉上切一刀一樣。「他們用的是鐵棍你知道嗎,用報紙抱着,慢慢向我靠近。」

「這幫狗東西。」

「非說是我告的密,腦子跟韓胖差不多。」

「班主任怎麼說。」

「她跟我媽說只是叫我去找韓胖,把阿晉泄出來是我自己的事,跟她無關。」

「你跟她講過?」

「講過什麼?」

「阿晉也在那網吧。」

三朋沒好氣地嘖了一聲,「沒有,我不知道……她怎麼知道的。」

我們沒再說話,靜靜地看着水面,那水不停地在流着,往一個方向。其實我一直感到奇怪,那河兩邊高度是一樣的,但是為什麼是從左往右流去呢,一直往右看,右邊甚至還有一個小高台,然而那水確實躍了上去,義無反顧的。我從沒有見過這裏的水倒流過,不管是暴雨傾盆的時候還是天朗氣清的時候,據說村裏的老人見過,但不怎麼愛提。大多數時候這裏的水流並不急,就像現在這樣,你看不出它在流動,其實它在流動着。沒一會兒被遮蔽的日頭又出來了,照在河面上,這會兒我看出來了河流在流動,而且很快,河流上面有無數個光點子在跳躍着,彷彿整條河水沸騰了一般。

河邊長著一些細嫩的草,不扎人,個子也不高,我閑的沒事,就用手揪兩棵,然後又胡亂丟在岸邊,一時間青草屍橫遍野。

儘管和三朋待在一起凈說些喪氣的話,但我感覺自己的那股活力又回來了,我就像一隻冬眠的冰熊,三朋就像是一場地震,把我從睡夢中震醒了。

「釣魚感覺怎樣。」

「挺舒服的,就像你說的,拿着這跟釣竿,可以什麼都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沒有目的。」

「是啊,大家應該活得很辛苦吧。」

「我差不多可以這樣待一天。」

「那你別坐了,椅子給我。我還是個病人呢。」

我有些抱歉地站起來,把椅子踢給了他。

「餓了嗎。」

「有點,你有吃的嗎。」

他遞過來一個東西,我剛要塞進嘴裏,他便快速把我的手打掉了,還哈哈大笑個不停。

「你幹嘛。」

他依舊哈哈大笑,遞過來一包東西,我看了一眼,「紅蟲魚餌」,紅色包裝刻着四個大字。

「操你媽。」

「你剛才差點吃了蟲子,吃了魚餌,哈哈哈。」

「是你騙我的。」

「人就像魚一樣,也不比魚聰明多少,看見個餌就咬上去,陳仰,你以後去到社會可不能這樣笨哦。」

「你放心吧,我也只會給你騙一次。」

他又開始哈哈大笑起來,或許是動作太劇烈,他摸著頭開始說頭有點疼。

這時候我的魚竿居然劇烈抖動起來,我整個人頓時惶恐。

「三朋!」

他猛地衝過來,雙手和我一起握住了魚竿,「握緊了,杆子別滑走了!」我死死地握住杆子,他轉着往回收魚線,一直讓我感覺那魚的力道越來越猛。

「一、二、三,起!」我們兩個用力往上一提,魚像是飛了一般躍出水面,在太陽的照射下每一片鱗片都反射出金光。

釣到了魚,而且有一隻半手掌並起來那麼粗,儘管三朋說他經常釣到這麼大的魚,但從他那興奮勁來看確實不像。

「燒烤吧。」

「在哪裏。」

「就在這裏。」

「這怎麼搞。」我看着四周的泥地,陷入了沉思。

他想了一會兒,「你去撿那些樹枝,我去搞一些調味料。」

「那行。」

我走沒幾步,三朋就又叫住了我,問我知不知道撿哪些。

「細的,好燒的。」

「還要乾的,你別擱河裏撈樹枝去。」

「河裏怎麼會有樹枝。」

他走了,往房子那邊走去。我到處找了找,以為樹枝遍地都是,結果卻愣是找不到,只有大塊的樹樁立在那裏,我想着莫不是都讓人拿去當柴燒了,走着走着,想着撿不到樹枝好歹這一些樹枝,於是爬上了那些小山坡,上去折下了幾根樹杈子就往回走。

撿樹枝的時間比我預料得要久一些,等我回去的時候,三朋已經等在那裏了,準確來說他不是專門在等我,而是在洗魚,或許有些奇怪,但他的確是這麼說。

你這麼洗不怕它跑掉嗎,我一邊把那堆柴扔到地上一邊走過去,才看到從他的手下滲出了一大片血水,隨着河流迅速地蔓延開,然後漂向遠處,岸上則是放着一把刀,一瓶油還有一包煙,還有一罐東西,像是胡椒粉,旁邊還有一堆白色的東西,像是凝固的油。

「你哪來的這些東西。」我話還沒說完,那魚尾就忽然扇動起來,發出啪啪啪的聲音,雖然激不起多少水花,但卻着實把我嚇了一跳,我依舊可以看到那血如絲如縷地蔓延到河水裏面。

三朋眉頭皺着,整個手翻過來,手背向下,我可以看到這條魚已經被開膛破肚,內臟像是被掏空了,這會兒我才明白那白白的東西是它的內臟,我問他為什麼不扔掉,看着怪噁心的,他說可以做魚餌。

「你看着魚,它那麼大,一定吃了不少的小魚,現在它的內臟又要給別的魚吃了,結果那魚又要遭殃,等於害了別人兩次。」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三朋的胡思亂想,我看着那魚,它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張著,它是在呼吸嗎,可是魚不是靠嘴呼吸的,那是它在憑本能運動着,可那有什麼意義呢。

三朋洗好了魚,甚至微微掰開身子向下倒了倒,放在一塊乾淨的石頭上,這回魚徹底不動了。我學着他的辦法把兩根木棍架在了一起,他拿出藏在草叢裏面的一根鐵絲穿過了這條魚。我拿着那些木柴放到了地面上,這會兒心裏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果然點燃樹枝以後沒有燃起,反而冒起了一陣黑煙,三朋掃了一腳把火撲滅了,「你這樹枝哪來的。」

「摘的。」

「摘的?」

「在樹上。」

他不可思議地看了我好一會兒,嘆了口氣,讓我看好魚,他自己去找樹枝,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一動不動的魚,立馬也追了上去。他問我為什麼過來,我想說魚不用看,怕被他罵,就說我想跟着去,下次也可以去撿,他說那就快點,於是便跑了起來。

他跑起來不等我,於是我又只能看到他背影,像上次被手電筒追着跑一樣,我感覺那樣我能越跑越快,儘管有些累。

我們來到一棟白房子面前,我不知道這是誰家,院子的牆外堆了一些紅磚石,外面是一個柵欄門,通過柵欄我可以看到裏面躺着一條狗,聽到我們經過的聲響它就坐了起來,三朋已經順着那磚石爬了上去,我也跟着爬,當頭探出那圍牆的時候,那狗馬上朝我狂吠起來,這時候三朋居然準備要跳進去。

「你不怕那狗咬你嗎?」我話還沒說完,三朋就縱身跳了下去,然而那狗卻低着頭,對着他搖起了尾巴,三朋摸了摸它,然後推開右邊一間木門,進去了,那狗卻抬起頭看着我,發出嗚咽的聲音,我怕它再吠,於是低下頭,從紅磚上走下來。

沒一會兒一捆柴從裏面扔了出來,然後三朋也翻牆出來。

「這是你家嗎。」

「不是。」

「那狗為什麼不吠你。」

「和它熟了,喂它吃過東西。」

當火光熊熊燃氣,炙烤著那條魚、也映照着我的臉的時候,整個天已經差不多黑了下來。我想要撒調料,被三朋阻止了,他說那是熟了以後在撒的,我於是只好等著魚慢慢變熟,以前我覺得熟和生就像是兩條往左和右的路,然而現在我知道它是一個過程,在這期間我一直盯着那魚,好奇地看着它的皮肉慢慢出現變化,同時讓火光炙烤着我的臉,我感覺我的臉發燙,我不時旋扭著鐵絲的手也在發燙。

三朋一直喃喃著會不會晚了,我抬頭看着他,發現他正在看着我,還笑笑,我說你嘀咕什麼,他說他擔心我會不會被家裏人叫回去吃飯。我說我媽家裏有點事回娘家了,我爸找不到我的,或許他也不會。他依舊笑笑,彷彿猜到了答案一般。

「你呢,你家裏人什麼時候叫你吃飯。」

「我媽也回娘家了,我爸也不會找我。」他又狡黠地笑笑。

我懶得再跟他磨牙,看着逐漸變色的魚皮和魚肉,問他能不能撒調料,他點點頭,我小心翼翼地把調料撒下去,灑進了魚肉里,也灑進了火里。

「這一刻真好啊。」他突然說道,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站起來走到河岸上。

「怎麼好了。」我感覺那火更加熾烈地拂照着我,看着那魚,已經隨時可以吃了。

「真是自由啊。」

我向他的方向望去,風微微吹着,雜草輕輕搖擺,漆黑的河水緩緩流淌著,一直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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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斜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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