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第527章 崔家的決定

第527章崔家的決定

如今的局勢與家主之言，迫使他們終於試着放下那些成見迷障，盡量去客觀看待那個的確已經叫人無法忽視的女子。

然而，即便如此商討了近一個時辰后，崔家眾人即便已然收起了對常歲寧的輕視，但態度依舊不見根本上的動搖。

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於他們之前從未將女子納入考慮範圍之內。若他們願意扶持女子，趁早選擇宣安大長公主豈不是更加名正言順？

相較之下，這常歲寧甚至只是個身世不明的外姓女子，在出身上毫無優勢可言。

如今這世道行事，正統二字何其緊要？否則那段士昂手握重兵，又為何非要選擇跟從范陽王李復，而放棄自立為主的機會？

且他們崔家以禮法立世，在如今的局面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選擇李氏子弟而非世人眼中的「反賊」，對他們的顏面聲望自然也更有益處。

如此種種思量下，眾人提起常歲寧的出身，不免都搖起頭來。

崔據道：「我會在信中與盧公言明崔家的決定。」

「此女起勢雖快，但終究太晚了……」

「我等也是……」

但崔據相信，榮王定也已經對盧家表達了「不吝相助」之意。

堂中因此言而嘩然，但眾人只要細思，便能明白家主的猜測並非憑空而來。

「……」

崔據的眼神里此刻多了份銳利：「不斷，怎生？」

崔據絕對相信，他若執意選擇常歲寧，族中會不乏以死明志之人。

——兩方下注？！

「再者，常歲寧此前以七百萬貫相資北境戍邊之事傳揚甚廣，世人因此紛紛猜測其出身或有隱情在……而這隱情，已有不少人猜想大約是出在先太子李效當年將其收養一事之上。」

「關於這常家歲寧的出身，我倒是有一個猜測。」這時，崔據的聲音再度響起：「令安在信中雖未有明言，但我認為，他必不可能無端將常歲寧與先太子李效作比——」

再無話可說的崔洐便也低下頭來，慢慢地抬起彷彿有千斤重的雙手，深深施禮而下。

包括家主當初果決地將大郎除族，甚至也包括家主讓六郎進國子監結交同窗……或許從很早之前，家主便在為拆分崔家，為崔家多謀一條出路而做準備了。

盧氏眼角泛起淚光，擁有這樣一個明智果斷的掌舵者，是崔家之幸。

崔據口中的盧公，便是盧氏的叔父，也是盧家如今的家主。

崔據：「將崔家一分為二，一半支持榮王李隱，一半相助淮南道常歲寧。」

此刻，數十名長衫族人齊齊立於堂中，遵從了上首那位家主的決策。

雨水喧鬧中，一名鬚髮銀白的耄耋老者顫顫巍巍地起身，道：「老朽贊成家主的提議。」

崔洐站在原處，腦中嗡嗡作響。

父親什麼都懂，什麼都看在眼中，知曉她這個做母親此刻最想做的事，便是帶着她的一個孩子，去尋她的另外兩個孩子。

片刻，又一名中年族人離座，來到堂內，向上首抬手施下：「我也願贊成。」

崔洐眼睛微顫。

再者，太原總歸是那逆子的地盤，即便那逆子不曾被除族，妻子卻也只是繼母，她頂着如此身份，在太原豈能比得上在京師自在從容？

「那些有關身世的傳言，未必不是常歲寧在暗中為己造勢……」老人說話間，蒼老的眼睛看向眾人，雖自稱猜測，但語氣幾乎是篤定的——

不過，他今日要做的，並非是從這二者之中擇選一人——

崔洐也愣了一下，旋即覺得不妥，盧氏是他的妻，理應以夫為天，就算分族，也該跟隨他左右……他已沒了兒子，怎能連妻子和女兒也要遠赴太原？

「父親！」崔洐心口狂跳：「如此一來……豈非等同斷臂折骨！」

盧氏跪拜而下，幾乎喜極而泣：「兒媳多謝父親成全！」

而盧家對比崔家，一直以來都更傾向於榮王，私下有不少族人已然為榮王所用。

但當這個女郎出現時，縱然她是個女郎，家主此刻也仍然沒有遲疑地做出了決斷。

如此，他們便也得以斷定那江都常歲寧確有勃勃野心……

選擇常歲寧，對族中大部分人而言，是顛覆性的。這顛覆的不僅是他們的認知，還有千百年來他們所推崇的男女禮法所帶來的一切固有利益。

「之後對外便道，六郎擅作主張，帶族人離開清河，違背祖訓，投往太原崔璟，已自立門戶——」崔據道：「從此後，便與我京師崔氏分族而立，再無干係。」

亦在五大士族之列的盧氏起源范陽，正是李復起事之處，留守范陽的族人多被范陽軍控制，盧家的處境看看起來要比崔家更為緊張。

盧氏想得到的，許多族人也都遲遲領會到了。

崔據緩聲道：「在這場賭局之上，唯一能存活下來的辦法，便是兩方下注。」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所有的族人都已站了出來，崔洐抬起頭來看向父親，聲音幾分喑啞地開口：「可是如此一來……之後是否會招來榮王不滿？」

或者說，她打算與李氏有關。

很多事如一座大山，並非只一代人瞬息間便可以全部移開。

從始至終，他們表態的聲音都不高，無半點抑揚頓挫的力道，但做出的，卻是一個空前重大的決定。

崔家想活下去，便只能讓這艘船上的人下得船來，分批往不同方向撤離，方有保存火種的可能。

崔據：「如此一來，即便李隱與常歲寧會有你死我活對峙之日，但我崔家，可保不死。」

崔洐的臉色起伏不定。

況且，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崔據亦無法提早斷言對與錯，他並沒有未卜先知之能。

越來越多的族人站起身。

崔據道：「明日，你即帶着棠兒動身離京，帶上我的親筆書信，去往寧州盧家，以探親為名，見盧公一面。」

崔洐微微睜大了眼睛，立即問道：「父親的意思是……」

盧氏看着上首那位垂垂老矣的家主，細思着他的諸多謀划，卻是不禁紅了眼眶。

堂外雨聲漸大，如豆般的雨珠自屋檐上砸落，那些雨珠一顆顆緊墜而下，彷彿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將自己狠狠摔分成無數水點，再無聲融入雨水之中。

家主的高瞻遠矚與良苦用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崔家這艘船的確太大了，身為家主也無法控制調轉它的方向，於是只能分作小船，以謀活路。

「便以六郎為首，使如今身在太原的族人及他們的親眷人脈，悉數為常歲寧所用。」崔據道：「我等，則與榮王共事。」

崔據看向神情各異的眾人，語氣中似挾著堂外的風雨聲：「崔家早已如一艘將朽之巨船，無法調動方向，一個錯誤的決定換來的一場風雨，便可使之徹底傾覆……」

哪怕拆分后的崔氏註定會被一再削弱，甚至經年之後不可再以高貴的士族姿態生存，但至少可以抵擋消減大勢洪流帶來的衝擊，保有一份長久生機。

「故我猜測，此女出身，或與李氏有關。」

在經過方才對常歲寧的諸多分析之後，崔氏眾族人此刻無法否定這個說法，一時多是神情凝重，並等待着家主接下來的話。

堂中慢慢墜入異樣的靜默，不復方才的分歧嘈雜。

「就算她能借得李氏之名，相較之下，卻仍是榮王一派更為穩妥。」

宗族的凝聚力歸根結底在於利益一致，而一旦因追隨利益而各奔東西，人心離散，再想歸攏，便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這份拆分，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拆分！

許多時候，人們憑着一些認知和堅守，得到了利益之後，再想讓他們改變，便是極艱難之事……哪怕昔日蜜糖，成了今時砒霜，卻也甚少有人可以立即從中跳出。

只是家主那時大約也想不到，大郎和六郎為族中選擇的路，最終會指向一個小小女郎。

「更何況又是女子之身……」

他固然欣賞常歲寧之才，也願相信令安的判斷，但他同時也無法否認榮王的能力與優勢。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願依家主安排。」

崩壞的時局，無法移轉的人心，二者並現之下，便是所謂的大勢與氣數。

片刻，他迎著那一道道視線，字字清晰道：「而有常歲寧此等人在，我等若選擇榮王，亦為豪賭。」

父親若不提，她身為崔氏宗子婦，自然也無法開口，可父親選擇了主動成全她。

讓他們選擇常歲寧，他們固然不願，但若當真選了榮王，他們卻也不得不憂心忌憚常歲寧的存在……但若如家主所言，兩邊下注，這些隱憂便可盡除。

「最終他們如何決定，崔家不會幹涉。」崔據看着兒媳，道：「你只負責傳信即可，之後無論盧家是何決定，你若願意，便可帶着棠兒一路北上太原，不必再返回京中。」

「家主……這是要拆分崔氏？」族人無不神情震動，有人一瞬不瞬地問：「不知家主想要如何拆分？」

做出決定之後，他們亦沒有時間可供傷感悲沉。

大勢來臨之時，氣數將盡之際，總是叫人難以抵擋，原因便在於它們太過龐大，相較之下，個人的意志往往微小到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音，便會被瞬間淹沒。

他信得過盧氏家主的德行，雖然很多時候，他們的意見並不相同。

家主的苦心與佈局，早就有跡可循。

不過……盧氏想來也不會願意的，她性情柔順，人也不算聰明，事事依賴他慣了，怎能離得了他？

「榮王即便心有不滿，卻也無法插手此事。」崔據道：「崔家需要榮王，榮王卻也需要崔家。今有一半崔氏族人願助他成事，只需他救出我崔家三十名子弟作為交換，他即便事先知曉，卻也沒有挑揀拒絕的道理。」

崔據並不否認地道：「今時若選擇常歲寧，是為豪賭。」

滎陽鄭氏，便是最好的例子。

「今日在場的我等，包括我崔據在內，自出生起，便未曾經歷過大的風浪或是朝代更迭……」崔據看着眾人，眉眼間有莊嚴之色：「所以我們恐怕都忘了一件事，那便是，崔氏從發跡到煊赫，之所以能做到數百年屹立不倒，所憑藉的從來都不是豪賭二字。」

末了，崔據看向站在角落裏的婦人：「盧氏——」

崔據很快便將之後要做的事，一一交代了下去，族人們無不認真傾聽，鄭重應下。

至少可保半數不死。

崔據面上並不見慍色，或者說，眼下族人們的反應，在他預料之中。

「可是家主……我們果真要為了一個女子，放棄榮王這條出路嗎？」大多族人的神情依舊猶豫：「這是否過於冒險了？」

所以，並不是他不去更早地做出打算，而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事從始至終都不會有商榷的餘地。

「請家主三思啊。」

至此，堂中無一人再有異議。

他作為崔氏家主，固然擁有決策之權，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違背大多族人的意願和利益，做出一意孤行之事——那樣的家主，是不會被認可的，自然也會失去決策的資格。

盧氏精神微振，上前一步福身施禮：「家主。」

拆分切骨之痛，固然叫人難以忍受，但舉族覆滅之危，卻絕非他們能夠承受。

這句話讓堂內恢復了安靜。

以六郎為首，還有那些身在太原的族人……如此一來，父親也等同是將六郎他們交到了那逆子手中。

見妻子上前，紅着眼睛沖着父親跪了下去，崔洐眉頭微松，認定她必是要表態留在京師——

聽着那些不減的反對聲，崔洐看向父親，同樣是欲言又止。

父親的意思，是先對榮王示好，待榮王設法讓六郎等人脫困之後，崔家再對外言明分族之事……如此一來，便也等同是利用了榮王一遭。

盧氏一時間怔住。

盧氏叩首之際，幾乎淚如雨下。

「？！」崔洐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所以，他這是被她毫不猶豫地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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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很難補更或加更了，實不相瞞每天都在重新整理後續大綱，生怕寫歪了一點，收不好尾。後面的更新可能會慢一些，和大家打聲招呼，先磕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