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高論

宗廟高論

我們回到伍宅;天剛剛亮,就來了一群披麻的力士,跪拜之後抬起那棺材,緩緩向傳陵走去;伍雲召、鴿子、夏天一、相茗和我,乃至公子煥超與公子尚都前來送葬。這棺材特地準備得頗大,沉重如斯,並沒有人懷疑裏面是空的。

「傳陵還在建設之中,」棺槨入土之後,公子煥超低沉道;「我會在此處立起九丈石碑,鐫刻所有為我中山大業犧牲的英雄好漢之名,讓他們享受永世不絕之香火——甘姑娘,將永遠名列第一位!」

我彎腰俯身:「魯之在此替甘姑娘謝過公子了!」

「甘姑娘的」棺槨早已入土為安,而王嘉禎的棺槨卻在宗廟停放了數月;還好天氣還算寒冷,屍體腐敗速度有所減緩。此時他的身份十分尷尬;雖說是中山的先王,卻被公子煥超扣上「背義自立」的罪名;雖然被公子煥超描述為「人神共憤」的逆賊,但是他畢竟是中山的王。

數月後的一天早晨,我還因為春困在睡覺,突然就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魯兄——起床了沒?」

我一聽聲音是伍雲召,趕緊起身邊穿衣服邊道:「正要起床——有什麼事情嗎伍兄?」

「那就好;魯兄稍微快些,我等你一起去宮裏——公子煥超傳信,公子錦乾回來了!上午就能到安慶!」

我長出一口氣,這持續數月的中山之亂終於能告一段落了,終於可以開啟新的篇章了。

我換了件大氅跟着伍雲召入了中山宗廟;一大群宗親大臣早已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今日在這裏,將會決定中山未來至少十年的國勢走向。

我倆好不容易擠到了前面,看見了素服纏白色頭巾的公子煥超;畢竟衛嘉禎還是中山的先王,公子煥超此舉一是符合禮法,二也是表示自己與王嘉禎之間並無私人恩怨。

半個時辰后,聽得外面一陣騷亂;未見其人,先聞見一陣慟哭之聲;宗親們紛紛讓出一條路,只見一白衣中年男子披麻戴孝大哭着闖進來,看着停放在宗廟裏的王棺,大聲慘叫一聲,衝上前抱着王棺失聲痛哭起來。

看來他就是青竹探花,頗有賢名的中山公子錦乾了。我仔細看去,他身材高大,皮膚白皙,五官端正,眉目間頗有英武之氣,雖然此時因為大哭而眼袋腫脹,但依舊是天生的正人君子之相。怪不得中山啟泰王一定要把王位傳給他,光看外貌他也是天生的王者之相。

他哭得倒是真情實感,我想他定然在自責;這王嘉禎的死多少也和他有些間接關係。若是他當年直接即位為王,又怎麼會有兄終弟及之度,昕然王又怎麼會繼承王位,王嘉禎又怎會有機會觸碰到這無上王權,從而釀成今日身死之禍。

「叔父!」公子煥超上前跪下道,「昔年我父王與昕然王在啟泰王駕前起誓,絕不貪戀王位權棧,恪守兄終弟及,若有私心教子孫嗣位,則天人共誅,不得好死——今衛嘉禎不顧先祖遺願,篡奪了您的王位,誓言應驗而殺之!還請顧全大局,繼承王位,帶領我中山,走向更高遠的未來!」

公子錦乾抬起頭,恨恨看着公子煥超許久,身體不斷抽噎著;公子煥超毫不躲閃,正面對上他的目光。

「這是你費盡心機得來的東西,如今又何必忍痛交付與我?」公子錦乾喟然道;「我早就說過,我志不在此;大丈夫豈可朝求夕退,我心昔日如此,今日亦然;我只希望你登基之後,不要再造殺孽,廣施仁政,我中山不應該再經受如此動蕩了!」

我心說到底是聰明人,

公子錦乾心裏對局勢明然瞭然得很。

伍雲召見狀趕緊追問道:「公子錦乾之意,難道是想效仿上古先賢,要將王位禪讓給公子煥超嗎?」

噫吁嚱,這一問看似無關緊要,實則關係重大。當年公子錦乾寧願死於太廟也不稱王,當時宗親無奈,乃是王嘉禎自己跳出來主動請纓,要求繼承王位的,嚴格算起來可不就是奪位於公子錦乾;而此番,如果是公子錦乾親口承認把王位禪讓給公子煥超,那就是公子煥超得位於公子錦乾,也就是說,中間有一個很小很小的細微環節——公子錦乾先繼位,哪怕只是須臾片刻,再禪讓給公子煥超,這樣就是讓賢之德,那麼公子煥超稱王就名正言順多了!我暗嘆一聲,真不愧是伍雲召!

公子錦乾轉過臉看向伍雲召,還未等他回答,一旁一個白髮老者突然開口打斷道:「不可!豈能如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老人身上;「王嘉禎,乃是公子煥超所殺!這弒君之人,豈能坐上我中山的大位!那豈不是昭告天下,我中山王,是一個殺兄篡位的逆賊!」那老者高聲道。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嘩然;公子煥超的臉色也變得極度難看。他從地上起身,緩緩走到那老者面前,冷聲道:「見叔公,這是你個人的臆測,還是宗親們的一致看法?」他雙眼微眯,其中寒光內蘊。

老者公子見傲然道:「王嘉禎遇刺當日只有你在現場!事後你不僅不追查刺客,還將那刺客收屍厚葬——你敢說,你與那刺客毫無關聯嗎!」

「老公子,既然你不在現場,想必剛才一番話就是臆測了!」伍雲召介入道,「王嘉禎背棄先祖誓言,被殺乃是天道得行!如何有叛逆之說!」

老公子見轉身道:「伍先生,此處是我中山宗廟,所談是我中山國事,你一介荊楚罪臣,在這裏插話,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嗎!而且,據我所知,那女刺客來安慶之後正是一直住在你府上!恐怕你也難逃其中吧!」

伍雲召低眉一笑,悠悠道:「老公子,我確實是荊楚外臣,只是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公子煥超殿下,能允許我這個外人說兩句嗎?」

公子煥超點頭道:「有請——我想大家,也都想聽聽你的高見吧!」四周觀望的宗親不少人都紛紛點頭。

伍雲召乃繼續道:「王嘉禎背義自立,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萬象之因;那女子來安慶之後確實是住在我的宅邸,但我只知她是商丘五陵的頭牌藝伎,此番入中山也不是偷偷摸摸暗自潛入,而是光明正大來為王嘉禎表演的,泥澤大營必然有她出入的記錄;況且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弱女子,竟然可以在甲士環伺之中,擊殺王嘉禎呢?諸位皆知我與荊楚王有血仇,我若早知道這女子有此等絕技,真該出重金跪求她入荊楚替我報仇雪恨!」

「另外,此女子行刺之時,公子煥超與在下也並非無動於衷——在下的好友,一語驚退三萬秦川虎狼的魯之先生立即就出了手,所以那女子才會被當場擊殺——哦,大家可能不知道,魯之先生乃是劍聖李宇坤的嫡傳弟子——此事大家若不相信伍某所說,大可詢問當日在場任何一位甲士!如有半句虛言,伍某的首級靜待各位來取!」

這話一出,大家紛紛又把目光投到了我身上,我心說伍雲召這把是給我長臉了。

「至於死後厚葬,我第一句話就已經說了——王嘉禎背義自立,這是不爭的事實!魯之兄雖出手相助誅殺了那刺客,但王嘉禎業已伏誅——此情此景,如何不是天道得酬,天罰得降?公子煥超感念這一柔弱女子,竟敢替天行道,毫不惜身,何嘗不是當世之大俠,教無數男兒羞愧難當?所以才囑咐我將這女子厚葬一番!如此行為,我只以為是江湖大義,不想在老公子眼中,竟然成了公子煥超勾結刺客的證據!」

宗親們紛紛點頭,老公子見也一時無話可說;伍雲召話鋒一轉,繼續高聲道:「至於公子錦乾要禪位於公子煥超,我當先高祝中山一聲萬歲!」

說罷,他突然上前一步,先沖着公子煥超抱拳施禮,再伸手一扯,拉開了公子煥超的素服,露出他健碩的上身上遍佈的疤痕;最長一處,從肩膀橫穿胸膛,直入內腹。

伍雲召也一愣,但是他很快恢復神情:「公子煥超這一身的傷疤,哪一道不是為中山而留!」

「久聞中山以武立國,今日始知何為中山之男兒!身為王親貴胄,卻身先士卒,浴血疆場!內可以定社稷,外可以驅兵戈,這才是大爭之世,該有的王者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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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江淺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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