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倒追的藝術

107 倒追的藝術

情急之下的火如歌伸手撐向甲板,豈料她非但沒有感覺到甲板那堅硬的觸覺,反而不痛不癢的穿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巨變讓火如歌一時間有些怔愣,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再看看近旁的雲中闕,至少在身體的虛實程度上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而就在她稍稍有些安下心來的時候,雲中闕的聲音突然飄了過來。

「這就是你本來的模樣?」

「那必須啊!我不長這樣還要長成哪樣?」條件反射般迅速應聲的火如歌只覺自己腦中忽然發出了「轟」一聲巨響,她似乎,漏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隨即將視線轉移到慕容珩的背影上。

看着一船人對着自己那瞬間變得全無生機的身子發出的驚呼,火如歌撇撇唇,食指照着慕容珩的背影輕輕一點,看向雲中闕道:「你說說看,為什麼獨他一個那麼淡定,他就不怕我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去么?」頓了頓,她仰頭望天,隨即像是得出了什麼結論般搖頭道:「果然不是真愛么……」

循着火如歌的指尖前端看去,雲中闕聳聳肩,攤手表示同樣不解。

人類的心思從來都很複雜,他一隻雀,又怎麼會懂?

盯着雲中闕瞅了半晌,火如歌眉心微蹙,繼而抿抿唇身子一動,向前飄飛而去。

「慢著!你要幹什麼?!」突然伸手拉住她,雲中闕眼中金芒閃爍,滿含警告的意味。

「放手……」驀地,火如歌突然瞪大雙眼,像是察覺到什麼般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為什麼能抓住我?」

「本大爺是烈焰雀神,區區一條鬼魂而已,抓起來還不是輕而易舉。」說罷,雲中闕神色一凝,一把將火如歌扯到了自己面前,沉聲道:「如歌你聽着,雖然從一開始我就不知道你為何會附身在那個女人身上,但是現在,恐怕你已經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說着,他頓了頓,像是有些猶豫,猶豫着他與火如歌都心知肚明卻無法順利將其說出口的事。

「你……」

「我知道。」沒有讓雲中闕繼續說下去,火如歌加重了語調。「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不會……在這個世界裏逗留太長時間,閻王那老混蛋早晚要來抓我。」這樣說着的火如歌突然笑了起來,她並不是第一次與閻王打交道,閻王老頭怕是對她恨的牙根痒痒吧。

「你還笑……」佯怒的揉了一把鬼魂版火如歌的短髮,雲中闕的語調里三分寵溺,七分憐惜。「你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有沒有想過讓他怎麼辦?」索性將手留在火如歌頭頂上,即便她變成現在這副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沒長相的抹布樣,他還是無法從這樣的她身上偏離目光。

「怎麼辦?雲中闕,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慕容珩了?他不是你的情敵么?」說着,火如歌的唇角勾起一絲壞笑,卻在雲中闕還沒有回應的時候很快便消退了下去。她仰起頭,看着那幾縷從薄厚不一的雲層中透過的金色日光,神色一分分暗淡下去。

「他要怎麼辦是他的事,女人嘛,沒了可以再找。對我來說,男人也一樣。地府是個好地方,優秀的男人數不勝數,小家雀,你說我算不算是白白撿了個大便宜?」臉上重新堆起笑意,火如歌看向雲中闕。

沒有立即應聲,雲中闕先是沉默了半晌,隨後才緩緩蠕動起嘴唇:「本大爺決定改一改剛才對你的評價,你不光是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沒長相,還是個嘴硬的蠢女人。」

「隨你怎麼說了,反正就算我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沒長相,嘴硬又愚蠢,你不還是心甘情願的跟着我嘛?」笑意里多了幾分無賴,火如歌咧嘴笑着,笑着笑着卻怎麼也笑不動了。

雲中闕的問題讓人難以回答,所以她索性不想在慕容珩身上浪費什麼腦細胞,但他卻又是個讓人無法迴避的問題。

要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

這樣想着的火如歌並沒有發覺,就在她不遠處的船舷邊,正有兩道幽暗的目光朝她掃視而來。

扶起身後那軟綿綿的彷彿在熟睡中的身子,慕容珩鳳眸微眯,在盯着懷中人的面容看了半晌后抬起頭,視線定格在空無一物的甲板上,他視線所及的地方正是鬼魂版火如歌的所在之處。

像是突然感覺到什麼安猛然回神,只見慕容珩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似乎正直直的盯視着自己,這讓她后脊一涼。

在她的記憶里,慕容珩似乎並不能看到幽魂,可現在被他用這種目光看着,她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事實上,慕容珩確實看不見那些所謂的「髒東西」,他會看向火如歌所在的地方完全只是巧合。

或者,也不完全是巧合……

在聽到身後突如其來的悶響時他就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憂慮,只是沒想到突變竟發生的這麼快,快的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從一開始他就聽她說過,她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與這裏格格不入的世界,一個他無法理解,卻又覺得十分奇妙的世界。

越是這般回想着,慕容珩的頭就垂的越低。

展風及沐氏兄妹紛紛挪開了視線,像是一早就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形成的主僕默契。驀地,整艘船在瞬間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痛籠罩,像是在呼應慕容珩低迷的情緒般,天色也越發變得陰沉起來。

分別來的太突然,儘管慕容珩一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還是來不及整理情緒。

火如歌,真是個讓人火大的女人!

強烈的悲痛正在一點點轉變成憤怒,如同烈火燒灼着他的五臟六腑。

他最厭惡她的自作主張!

憑什麼直到最後,也還是要由她來決定是去是留?!

看着始終不曾從那副身體上抬起頭的慕容珩,火如歌抿抿唇,向前走去,卻被雲中闕拉住了手腕。

沉默不語的將他施加在手上的力道拂去,她看着慕容珩,一步步前行,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腳步。

捏緊雙拳,火如歌低俯視線,在盯着慕容珩看了許久後方才伸出手。

指尖在觸及他烏黑的髮絲時變作半透明穿過他的身體,見狀,她心中莫名一痛。

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她卻只是一縷異世幽魂,和他陰陽兩隔。

「鼻涕都流出來了,愛妃你即便不顧自己的容貌也要替本王想想……」

「我願意!我……你?你怎麼……?!」杏目瞪圓,火如歌張著嘴,半天也沒能合攏。

她指着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般,哭花的鬼臉看上去有些可笑。

「原來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沒有給火如歌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慕容珩聳聳肩,目光開始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最後摸了摸下巴:「沒想到本王竟會喜歡你這麼一個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沒長相,脾氣還壞的要死的女人。」

「那還真是太難為你這位尊貴的王爺了!」低吼一句,火如歌猛的轉身,不想卻飄出去老遠。

低頭看看腳下泛著輕微波浪的水面,她第一次發覺,原來做一隻飄來盪去的鬼魂好像也不錯,起碼能省好大一筆車船費,還能光明正大的做壞事,想來倒也算有趣。

就在火如歌因了慕容珩而有些分神的時候,只聽一聲炸響,緊接着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疾呼,待她察覺的時候,一蓬淡金色的液體赫然噴濺在她臉上,將她那張半透明的臉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蠢……女……人!」笑着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被黑紫色火焰鎖鏈貫穿胸口的雲中闕當即渙散成一片金色光點朝四面八方飛散而去。

火如歌猛的伸手,不計其數的光點卻只是從她透明的靈體中穿過,不斷照亮着她四周的空氣,卻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點可以讓她用來回憶的痕迹。

眼看着雲中闕的身形被那道鎖鏈瞬間打散,慕容珩正欲上前,不料卻見火如歌的靈體竟如烈火般熊熊燃燒了起來。只見她突然一把扯住了那道燃燒着黑紫色火焰的鎖鏈,緊接着便順着那道鎖鏈如電光般衝上雲霄。

「主子……」儘管展風並不知道究竟在火如歌和雲中闕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卻隱約知道,定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望着火如歌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后,慕容珩轉身只說了兩個字:「回程。」

「是!」眾人齊齊應聲,沒有一人發出質疑的聲音。只有展風與沐氏兄妹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緊跟着慕容珩的步伐走了上去。

「展風,本王應該說過,我是主你是仆,有些不該你問的,還是不問得好。」像是一早便知道了身後之人的意圖般,慕容珩說着轉身看向展風,眉梢挑的很高,狹長的眼眸內平靜無波,卻更像是充滿著危險的深淵沼澤,令人不敢也不能直視。

「主子,這次即便你要罰要打,展風都認了!」無視了慕容珩的威脅,展風上前一步,單膝跪地。「主子,屬下不知道王妃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屬下知道,您不能失去王妃!」

聽罷,慕容珩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有些凌厲,進而很快便緩和了下來。

展風自幼便跟隨在他身邊,若說這天底下除了火如歌與慕容齊外還有什麼人最為了解他,那這個人必定是展風無疑。

重新將視線轉移到烏雲滿布的天空,慕容珩先是眉心皺起,隨即從衣袖內取出一根竹筒,在拔掉竹筒頂部的草芯后,頓時有一道鮮紅的煙柱衝天而起,幾乎與此同時,赫然有四道身影電閃而至,而這四人分明就是那晚始終看護在火如歌周圍的四人。

「帶毒蠍來見本王。」甚至連時間限制都沒有給予說明,慕容珩只簡潔明了的吩咐了一句,很快,那四道身影當即從甲板上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從何而來,又是用了什麼方法才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到達這前後望去都只有粼粼波浪的河面。

「起來。」目光落到展風身上,慕容珩的語氣很平靜,與方才判若兩人。

「主子,屬下以下犯上,該罰。」將頭垂的更低了一些,展風並沒有起身。

盯着他那謙恭的姿態,慕容珩忽然想起那晚火如歌曾經提到過的一個詞:「奴性」。儘管他當時對此頗有些不以為意,可現在看看展風這副樣子,他又不得不思考起那些存在於她言語中的合理性。

「本王命你起來,你不遵從,這才是以下犯上。」雙手負於身後,慕容珩低垂目光,輪廓分明的下巴朝內斂了斂,字裏行間雖滿是威脅,可語氣卻十分溫和。

聞言,展風「唰」的站起身,高高昂起脖子,大吼出聲:「遵命!」

見狀,慕容珩滿意的勾勾唇,隨即重新望向天空,神色一分分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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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燃滿了黑紫色烈焰的鎖鏈一路飛身至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洞面前,就在火如歌稍稍有些減速的時候,黑洞內赫然掀起了一陣狂風,緊接着她便感覺到身體正被一股狂猛的吸引力不斷牽引著向前直衝過去,只覺自己的魂體似乎經受了十分強烈的扭曲,驀地,就在火如歌眼前忽暗忽明兩相交替的瞬間,再睜眼,她已經置身一片閃爍著瑩瑩冥火的地府內。

「大膽火如歌!」

「閻王老混蛋!」

兩聲怒吼幾乎同時響起,膀大腰圓的閻王爺和清瘦平板的火如歌大眼瞪小眼,儼然是副雙雙看對方不順眼的嫌棄神情。

「放肆!區區凡人膽敢辱罵仙班神君!罪當……」

「我放肆?!」不等閻王爺把話說完,火如歌當機立斷搶了他的話茬。只見她忽然快步上前,逼近閻王爺那張猙獰黑亮的寬臉低吼道:「我放肆?!是誰寫錯生死簿讓我一個明明可以活到八十六歲最後在夕陽里老去的健康女青年莫名死在爆炸中的?!又是誰排錯還陽簿,讓我如此一個陽光時尚作風優良的女強人莫名穿越到那個鳥不拉屎的時代的?!閻!王!大!老!爺!是!你!」扯著脖子直指向閻王爺的寬腦門,若非因為現在處於幽魂狀態,恐怕火如歌脖子上額頭上的青筋都要爆出無數條了。

震天的怒吼之後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不知是因為太過震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而言之,黑面的閻王爺算是說不出話了。

「噗通」一聲跌坐下去,閻王爺蠕動的兩片灰紫色的厚嘴唇,卻是根本發不出一丁點兒反駁的聲音。

火如歌說的都是事實,他能怎麼反駁,要知道儘管他貴為閻王執掌人間生死,可人無完人,鬼無完鬼,更何況他曾經也是陽間一個普通的凡人,誰還不能犯點兒錯呢……即便是玉帝,也常常背着王母下界偷吃,他一個小小的地府判官,偶爾鈎錯了誰的魂,投錯了誰的胎,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天高玉帝遠,無論如何也管不到他頭上。

退一萬步來講,即便將來哪天真的東窗事發,王母娘娘親妹妹的仙侶也是他在下界認作的乾兒子,他怎麼着也算是半個皇親國戚,到時候頂多小懲大誡,罰一個月仙餉。最多少喝點酒,閻王的位置還是很牢靠的!

可誰知道,他千不該萬不該,竟錯勾了火如歌的魂,這還不算完,他更是錯上加錯,投錯了她的胎。

酒醉誤事啊……

眉心緊鎖起來,此時此刻,閻王爺那張黑色的寬臉盤上儼然是副悔恨交加的神情,但這招屢試不爽的苦肉計在火如歌面前非但沒有用,反而更激發了她體內那些彷彿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龐大怨氣。

「我……好……恨!」像是刻意拖長了每一個聲調般,只見火如歌身上正不斷有鮮紅色與亮藍色纏繞相生的烈焰飄散而出,一直飄到了閻王眼前,險些就要將他頭冠上垂落下來的珠簾給燎著。

「你別衝動!冷靜!」連連擺手,閻王索性也顧不得自己個兒辛苦經營數千載的形象了。

「冷靜不下來了!一命換一命,我現在就要拿你的頭來血祭雲中闕的性命!」火如歌尖嘯一聲,說着就要衝上去。

「慢著!你要知道地下一日人間一年,你在這裏耽擱的時間越久,慕容珩在人間等的時間也越久!一旦他失去耐性娶了其他女子,吃虧的可是你!」連珠炮似地的飛快說着,閻王爺向後縮著身子,看上去哪裏還有半分上仙的威嚴。

火如歌的動作確實停了下來,與此同時,原本遍佈於她魂體之上的鮮紅色烈焰也於一瞬間暗淡了下去。

眼瞅著自己方才的那番話似乎收到了顯著的效果,縮身在陰影中的閻王爺重新調整了身形,腰板也直了直,而就在此時,火如歌卻突然動了起來。

「先收拾了你再去找他算賬也不遲!」大吼著揮起拳頭,就在火如歌那包裹着烈火的拳風即將砸到閻王爺臉上時,赫然有一道金芒生生嵌入了她與閻王之間的狹窄縫隙當中。

只覺眼前赫然一亮,火如歌與閻王爺頓時被人雙雙牽制。

閻羅大殿當即陷入一片寂靜,直到很久之後才有聲音重新響起。

「混蛋!」聲音的源頭無疑是火如歌,她瞪着突然現身於此的慕容珩,雖然先是一怔,卻只持續了短暫的一瞬,隨即便吐出了這兩個毫無任何美感可言的話語。

聞言,慕容珩不惱也不怒,只是用力一扯手臂,繼而一把便將火如歌的幽魂拽到了自己眼前。

「本王說過,無論上天還是入地,都一定要追到你!」

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那番話般,火如歌只是抓住他的雙臂動作粗魯的撫弄著,直至半晌后才以一種十分正經的語氣得出結論:「你不是人?!」

「不然怎麼找你?」

看着眼前那兩個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傢伙,閻王大老爺總算沉不住氣了。

「本王來此處不僅是為了找你,還有件事……」

「想告白的話回去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先讓我把這老傢伙收拾了!」說着,火如歌開始摩拳擦掌,目露凶光。

「先聽本王把話說完……」拉住她的手臂,慕容珩的語氣十分堅持,他將她強行扳過來面對着自己,開口道:「雲中闕沒死。」

聽罷,火如歌的動作遽然變得遲緩了起來,一雙眼睛定定的望住慕容珩,半天也沒再說出一個字。

看着她的反應,慕容珩略微有些不悅,不悅的同時還有點嫉妒。

把劍架在船夫脖子上命其只用一天一夜時間便趕回京城的人是他,不顧毒蠍以命相脅的警告硬是讓他用離魂術把自己送來此處阻止她的人也是他,得知雲中闕相安無事,立即想要讓她知道的人還是他,都是他!為何這個女人就不能多看他一眼,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點!

「既然沒死,那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否定?!」毫無預兆便將話題的矛頭轉向了正欲開溜的閻王,只聽幽幽冥府的某個暗處赫然發出了一陣不小的聲響,半晌后便傳來了閻王哀怨的回答。

「小姐,你來勢洶洶,本仙哪有機會解釋?」

話音未落,便有從冥府四面八方接連不斷響起的沉悶聲音,像是在配合閻王爺的委屈般,層疊錯落,聽着令人頭皮發麻。

「就算那閻王不可信,那本王的話,還不足為信么?」眉心微蹙,慕容珩垂落目光在火如歌身上,抓着她的手指在不知不覺間加重了力道。

手臂微微吃痛,火如歌抬眼看向他,短暫的沉默了片刻后忽而沖他揮起了拳頭:「你這個混蛋!地府這種地方是你隨便來的么?!這麼胡來萬一死了怎麼辦?!你死了我怎麼辦?!」

儘管她的拳頭對現在的慕容珩而言完全沒有任何影響,既不會打傷他也不會打痛他,但他還是選擇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讓她打,狠狠的打。

直到很長一段時間過去后,始終沒敢再開口的閻王終於鼓起勇氣壓低聲音提醒了句:「地下一日,人間一年,你們若是不快點,恐怕……」

「你當然巴不得我們趕快走!」嘴上雖是這麼說,可火如歌心裏卻很清楚,閻王說的確實一點兒沒錯。頓了頓,她看向慕容珩抿唇道:「活人的靈魂一旦離體太久真的會死,慕容珩,你先回去,我……」

不待她說完,他忽然將她死死拽住,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般,黑眸里遽然迸射出一股濃烈的憤怒。

「要走便一起走!」

「慕容珩!」柳眉倒豎,火如歌掙扎的起勁,卻根本拗不過慕容珩的力氣。

「火如歌!」他的吼聲比她更大,彷彿打算在氣勢上壓制她一般,語氣里是不容質疑的堅定和決絕。

「閻王!給我把他趕回去!這是你欠我的!」突然朝不遠處的閻王大吼一聲,只見火如歌身上突然紅芒大盛,緊接着,慕容珩只覺眼前一晃,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左胸口的位置上已經被突然衝上前來的牛頭馬面刺入了一道粗長的鐵鏈,不等他伸手,扎進胸口內的鐵鏈猛的急速收縮起來,硬生生的將他拖出了冥府大殿。

一瞬不瞬的盯着慕容珩消失的方向看了許久,火如歌仍是一個字一句話也不曾說出口。

「你這又是何苦?」半晌后,閻王出聲,聲音里既有惋惜,又有無奈。

「沒什麼可苦的,我本來就是一個對人世間沒什麼留戀的死人,可慕容珩不同,他,還有他必須走下去的人生。」短暫的沉默過後,火如歌轉身看向閻王,緩緩抬起雙臂,繼續說了下去:「可以帶我去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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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火如歌自作主張趕回陽間的慕容珩心情極度惡劣,以至於連續半個月的時日,他的房間外都只有展風一人。即便是新帝慕容齊來了,也只有「吃閉門羹」這一種結果。

看着嚴絲合縫的房門,慕容齊不禁有些無奈。

能讓始終喜怒不流於言表的慕容珩這般失控的人,這天底下怕是也只有火如歌一人了。

並沒有在門外逗留太長時間,慕容齊轉身,正欲邁開腳步的時候,耳後卻忽然傳來了門軸轉動的聲響,以及慕容珩低啞的嗓音:「進來。」

聞聲,慕容齊轉身斜睨向臉色蒼白,髮絲凌亂的慕容珩,沉默半晌后開口:「也只有你敢對朕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說着,慕容齊朝慕容珩走去,在走到門檻前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對身後跟着的隨侍太監道:「朕要與皇兄敘敘舊,你們可以回去了。」

聽罷,太監們猶豫了片刻,卻終究還是恭敬的退出了他的視線。儘管慕容齊是位十分隨和的君主,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一旦開口便是聖旨,又豈是能夠隨意討價還價的。

在慕容珩身後關上門,原本還挺直著腰板的慕容齊瞬間便將身子放鬆了下去,隨即對上他的視線道:「她沒有回來。」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她會回來。」

堅定目光下的薄唇內吐出的是堅定的語氣,慕容珩盯着慕容齊,半晌後偏開頭,聲音比方才稍稍壓低了一些,像是自言自語般緩緩的說着:「她一定會回來。」即便她不願意,本王都要將她從陰曹地府強行拖出來!

自從上次被火如歌毫不留情的趕回了陽間,慕容珩非但沒有受到任何打擊,反而越挫越勇,一日照三餐往地府跑,直到把毒蠍逼上房梁跳着鬧自殺,這才稍稍有些消停。可這一消停便消停了整整五日之久,時日拖得越久,毒蠍就越發忐忑。

現在,靖王慕容珩越是沒什麼動靜,他就越是恐懼,就在他剛剛產生跑路的想法時,慕容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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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內,全身上下纏滿了鐵鏈的火如歌坐在地上,以她為中心向外輻射出一圈圈猩紅色的咒印,時不時閃爍出忽明忽暗的紅芒。與之相似,捆縛着她的鐵鏈上也時不時浮現出一條條暗紫色的咒文,咒印散發出的不同光芒交相映照在她臉上,時而鮮明,時而暗淡,顯得格外詭異。

此處乃是地府專用的六道囚房,專門用來囚禁那些觸犯天禁的鬼魂,是地府內唯一一處完全與外界隔絕的空間囚房。換句話說,這裏相當於一個與現世平行的空間。被監禁在此處的鬼魂無法探知到外界,同樣,外界也無法觸及到這裏。

六道囚房內共有六間牢房,依其六道屬性而劃分,而火如歌正是被關押在「人間道」中。

被關押在六道囚房內的鬼魂無一不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大奸大惡之物,唯獨她一人,單單從外表看去,便好像沒有足夠的資格能被關在此處。

火如歌進來前,這裏幾乎無時無刻都充斥着兇猛狂暴的咆哮聲,可自從她進來以後,被關押在這裏的魔物卻像是瞬間被人毒啞了一般,一個個安靜的像是被馴化的溫柔小貓。當然不是因為火如歌身上有多大的震懾力,相反,她那副纖弱無骨的模樣給這些魔物塞牙縫兒都不夠,更別提所謂的威壓了。但事實上,讓這些魔物們變得安靜的原因也確實是她,原因也很簡單,他們實在太好奇。

儘管魔物們身上被刻印了符咒的鐵鏈禁錮著,但他們的感知能力卻並沒有因此而消退,相反,千百年的囚禁生活讓他們自身的感應能力變得更為敏銳起來。

「人類的小丫頭,你怎麼會被關進這種地方?」終於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魔物先開口了,那聲音低沉且嘶啞,包裹着層層憎惡響起在火如歌耳邊,讓她的耳膜嗡嗡作響。

「要說為什麼的話……」聞聲,火如歌先是喃喃低語了一句,而後低頭像是在認真思考着這個問題般,沉默了半晌后才回答道:「大概,是因為我十惡不赦吧。」她的聲音很認真也很專註,完全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可越是這樣,就越惹得那些好奇心旺盛的魔物們心生不悅。

「真是個目中無人的小丫頭!老夫就喜歡你這種人類!」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比方才那聲音還要更響亮一些,甚至帶着濃烈的笑意,只一瞬,火如歌只覺得腳下的岩石地面似乎都在伴隨着他的笑聲一起顫抖。

「嘖,真是個老不休!」緊接着那洪鐘般的聲音響起的是個聽上去十分嫵媚的女聲,只是聲線雖美,卻並沒有讓人從中感受到任何溫度。

六道囚房內重新被洶湧不斷的爭吵和咆哮填充,火如歌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那些魔物。而就在此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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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慕容珩所在的房間環視了一圈兒后,慕容齊稍稍沉默了一陣,繼而抿抿唇。

這裏似乎是她養傷時所住的房間,他思忖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慕容珩竟然會對她動真心。他本以為,他的真心早就不復存在了。

「朕來找你,不是為了開導你。」捏了捏拳,慕容齊還是說出了來意。

儘管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打擾他,但現在,他的身份是天啟皇帝,他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西梁國。」像是一早就將慕容齊的心事洞穿,慕容珩的目光雖然仍舊停留在窗欞上,口中所言卻與慕容齊想要說的事分毫不差。

「看來皇兄你還沒有到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地步。」略挑眉梢,慕容齊翻起一個扣在桌面上的茶杯,動作看似隨意的為自己斟上已經變涼了的茶水。

「西梁我會去,但有一個條件。」

送到唇邊的茶杯在半空中停下,慕容齊看向慕容珩,神色裏帶着一絲淡淡的驚異。

他本以為他會拒絕才特地親自來找他,卻沒想到,這次,他竟然答應的這麼乾脆。

「怎麼?難不成你認為本王會拒絕么?」從慕容齊手中拿過茶壺,慕容珩神色淡淡繼續說了下去,目光並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慕容齊只沉默的看着他的動作,直到他將手中的茶杯重新放置在桌面后,這才重新開口:「皇兄替朕省去了不少麻煩,朕應當好好感謝你才是。」

「說什麼謝不謝的,你是君,我是臣,臣理應為君解憂才是……」說着,慕容珩頓了頓,只見他眉梢微微挑起,隨即很快便恢復了常態。「今兒個啟程的話,往後,怕是會有很長一段時日不能再見了罷……」

像是自言自語般用指腹摩挲著茶杯凸起的弧度,慕容珩直視向慕容齊,後者也看向他,卻並沒有開口。

直到慕容齊離開,他們兩人都未曾提起過「火如歌」這個名字。

看着等候在門口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街角轉口的位置,慕容珩始終沒有回府。他很清楚,慕容齊來此的目的不單單隻是為了一個西梁,更是想要從他這裏得知關於火如歌的消息,或者是他對她的想法。但從頭至尾,慕容齊始終沒有提起她的名字,這讓他清楚的了解到一件事,那便是,慕容齊已經知道了火如歌對他的意義。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一件事。

目光在街角處定格,慕容珩細長的眼眸內有純黑色的光芒在逐漸沉澱。

至少在啟程去西梁之前,他一定要再見到她!

哪怕是倒追也無所謂……

從前都是她一直追逐在他身後,這次,換他來追逐她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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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狂妃太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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