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定道

第338章定道

聽見這話，賓滿不免瞠目結舌、欲哭無淚：「任……任選其一？」

它將天然克制自己的一鏡一幡看了又看，又把少年手裏的鈎陳金牌瞅了又瞅，血眼中倏地閃過絕然之色，整顆頭顱也停止了顫抖。

「嗯？」

齊敬之眸光一閃，抬手就要拔刀。

誰知賓滿並沒有與他拼個魚死網破的打算，反而從空中緩緩落下，一直落到了地面上。

這隻兵煞之精頭顱前傾、狀似俯首，嗓音聽上去很是沉悶：「賓滿知罪了！只要能留得一條性命，在下願受大人驅使！」

齊敬之啞然失笑：「閣下緣何前倨而後恭啊？我本區區一校尉，如何配受閣下如此大禮？」

不過這也難怪，小和尚所修持的虎衣心咒雖然遠沒有當初真猷老和尚誦念時那般莊嚴盛大、智慧通透，卻自有乳虎嘯谷、欲試爪牙的蓬勃之意，更因為利刃化生、誅除妖魔、吞噬六賊等諸般經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一股殺戮惡氣。

聞言，賓滿瞥了一眼兀自虎視眈眈的天地玄鑒和騶吾幡，旋即狠狠點頭，臉上神情那是再堅定也沒有了。

「它作為兵煞之精，其實頗為不凡，若非名姓根腳被左將軍一口叫破，絕不可能如此輕易低頭，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那此時可就是另外的一番景象了……」

「你此前鑄就六賊堅刀，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的淺嘗輒止，如今主動向前邁出這一步、駕馭兵煞為己用，這道途可就算是真正定下了！」

齊敬之見狀頓覺稀奇，將鈎陳金牌掛回腰間，也將青神羽枝收入靈台，走過去將地上的鬼頭刀撿了起來。

銅虎符用以發兵，竹使符則是用以徵調，二者合稱虎竹。

那截刀尖前一刻還森寒雪亮，穿頭而過之後卻已是漆黑如墨，其上隱約間還有赤色暗痕分佈。

齊敬之眸光一閃，又朝另外兩枚虎符看去。

聞聽此言，小和尚卻沒有絲毫猶豫，堅定點頭道：「弟弟已經想好了！」

此言一出，煎人壽立刻輕輕一震，向齊敬之傳遞來一道神意，其中滿是嫌棄推拒之意。

「這倒是意外之喜了……想來王潼並不知曉此事，甚至連壽光侯也只是忙於鎮壓禁水，未曾來此查探過，如今卻是便宜了羽林衛。」

「賓某自降生以來，在此地蹉跎十餘載，只恨未遇明主！如蒙不棄，斗膽請以大人寶刀棲身！」

「校尉大人說笑了，賓某本就是依附聖姜法理而生，如今您秉國主詔命、持金牌而至，在下哪裏還敢放肆？」

話音未落，懸在賓滿頭頂的一枚竹使符驟然崩散開來，化成了十來顆面色蒼白的死人頭。

「與懸泉軍都統為虎符……懸泉左二……」

「弟弟要吞吃萬魔、降服諸惡，為大兄護道，將來一起證就菩提、成佛作祖！」

吸納了般般青鱗的青神羽枝立生感應，身形陡然舒展開來，搶在怒睛青羽鶴的心燭丁火之前，將滲入靈台的些許煞氣神意一掃而滅，只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青色熒光。

依照大齊軍制，得授虎符者最低也得是獨領一軍的都統，再往上則是一州總兵、封號將軍。

這柄長刀自從有了若木刀靈，便一步步地融入到了齊敬之的修行之中，到如今早非一件尋常兵刃那麼簡單，而已經成了少年築就靈台之基、道途行路之杖。

這些煞氣浮上半空，略作盤旋之後就凝成了一枚枚虎符和令簽，加起來足有數十枚之多，並非實物，只是略具形狀。

只見小和尚朝賓滿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腰間的六賊堅刀，稚嫩的語聲之中竟帶着一種奇異的威嚴：「來！」

視駐兵之地的遠近，左符的數量不一，通常中州王畿之內左三右一，王畿之外左五右一，使用時從左一開始，依次發之、周而復始。

它們環繞在三枚煞氣虎符周圍，其形似箭，看上去有些像是縣令、城隍審案時所用的令簽，只不過長度要短了近一半，只有五寸上下。

很明顯，賓滿面對天地玄鑒和騶吾幡這兩個幾乎都是必死的選項，毅然選擇了鈎陳金牌。

念頭閃動間，齊敬之將目光轉向了其餘的那些令牌。

位居中央的那枚虎符血光最盛，虎脊上赫然鐫刻着七個字「與橫野侯為虎符」，其左肋處則另有不大起眼的四個小字「橫野左一」。

需調兵遣將時，國主派遣使者，手持對應該將、該軍的左符並詔書而至，符合則奉詔發兵，而後使者須將左符收回，限期送歸王都。

大齊作為武成聖王後裔，自立國之初便行此法。

「與麟州懷德郡……」

其中虎符僅有三枚，黑漆漆的虎身上有血色篆文浮現。

它們緊緊環繞着橫野侯虎符，形制上大差不差，篆文的血光則是稍遜一籌。

通過剷除妖魔鬼怪、惡行霸道、害生惡念，從而增長智慧與威力的道途，也確實更貼合他的天資稟賦。

至於爵位更高的國公和封君，或許手中所執掌的權柄更重，但很難獲得親自領兵的機會，縱有虎符也只是擺設罷了。

它一邊飛一邊張大嘴巴，竟是主動吞下刀鋒，同時飛行之勢不止，眨眼間就被刀尖鑽破了後腦。

齊敬之如今只是六品校尉，雖有領銜騶吾軍之實，但不得其名、便無其器，尚無得授虎符的資格。

賓滿沒敢抬頭，反而將腦袋壓得更低了一些：「賓某乃是誠心歸順，情願交出本源命脈，使得昔年三軍兵煞復歸大齊。」

「煎人壽總是跟弟弟顯擺，說它要跟着大兄斬燭龍、烹烏兔、證長生，我又豈能比它差了？」

齊虎禪則恰恰相反，已是按捺不住地浮現在自家大兄肩頭，臉上滿是欣喜期待之色。

「校尉大人且慢動手！賓某絕非無用之物，足能化身千百、佐助軍威，為大人麾下將士的刀鋒增添幾分誅魔破煞之力！」

「怎麼又來了一個？」賓滿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異變嚇了一跳。

據齊敬之所知，這種令牌有個名目，名為竹使符，通常一製作便是五枚，以第一至第五為序，左留王都、右與州郡。

「與衢州信安郡守第三……發郡中丁壯七百、車船工匠三百，於至正七年臘月底前至永昌鎮橫野侯軍前聽用。」

「賓滿作為三軍征戰精，其煞氣本源應就是出這三軍了。」

齊敬之粗略一瞥，便從這些竹使符上瞥見了諸般血色篆文，其字數遠比虎符為多，明確記錄了昔年徵調的具體事宜。

在齊敬之的感應之中，眼前這三枚虎符雖然只是以煞氣仿製，但其中竟然當真蘊藏某種玄妙法理，更隱隱與鈎陳金牌有所勾連。

齊敬之心裏才轉過這個念頭，那團青紫熒光立生變化，凝成了一枚小小葉片，落於青神羽枝之上，被眾多葉片簇擁其中。

「以煞氣為質、仿造而成的橫野侯虎符么……這就是賓滿口中的本源命脈、三軍兵煞？」

「尤其虎衣心咒乃是出自殘月寺捨身崖，這一脈究竟是個什麼路數尚未可知。雖說有福崖寺真猷老和尚的面子在，你這條道途多半能夠走通，應當不至於被人硬生生卡在中途，但將來難免會有一番波折。」

它將自身本源袒露，將之與鈎陳金牌勾連，徹底臣服於大齊國主的威權之下，以換取一個活命的機會。

猶記得在石瓮谷中時，小和尚一聲虎嘯、四山皆應，引得谷中群虎膜拜頂禮，得傳虎衣心咒之後的一句呵斥就嚇得馬腹神不敢吱聲，如今更是只憑着一個「來」字就將賓滿這等兵煞之精震懾住了。

賓滿這回算是徹底懵了，神情茫然之中又隱隱透著恐懼。

它盯着青神羽枝上那些好似艷麗翎羽的葉片，還以為都是類似它這樣精怪的本源所凝，不由得愈發驚懼。

見狀，齊敬之訝異之餘又忍不住會心一笑。

「銅得紫陽之氣而生石綠，石綠得道則為空青，空青得青陽之氣輒化為石，名曰青神羽……」

掌軍侯伯的地位則更加超然，在獲得節度使、行軍總管之類的加銜之後，有資格統帶方面大軍，守御一地、征伐一方。

這顆死人頭恍若未覺，兀自順着刀身而下，很快就迫近了刀柄，同時以自身煞氣將這柄鋼刀徹底染成了漆黑之色，駭得那名甲士連忙棄刀。

幾乎同時，有青皮紫脈、光華流轉的枝葉從他的指縫中飛快冒出，又反過來將整隻手掌包裹其中。

緊接着，齊敬之手裏的竹使符就開始肉眼可見地急劇縮小，構成符身的黑赤煞氣無聲湮滅，顯露出內里一團青中帶紫的熒光。

漆黑如墨的鋼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噹啷脆響，而死人頭已經穿刀而過，到了刀柄末端。

話音落下，一大股黑中帶赤的煞氣猛地從它天靈蓋的位置沖了出來。

與此同時，他身上那件以黑色為主、紅白二色為點綴的百衲僧衣泛起慧光，光芒中更隱隱傳出梵音佛唱，赫然是《虎衣明王金剛本尊心咒》。

至於證得三身圓滿、成就虎衣明王金剛本尊佛之法身、將眾生接引至佛國樂土的無上境界，聽上去太過虛無縹緲，此時倒是沒必要深究了。

在這個過程中，它的身形也隨着煞氣的流逝而不斷縮小，到了最後就只剩下拳眼大小，恰好覆蓋住了刀頭鐵環，乍一看就像是刀頭上原本就有的配飾。

「與曜州赤烏郡軍都統第一……調赤烏郡軍刀斧手、弓弩手各五百人，限霜降前進抵蔚州代郡禁水關，見令即行、失期者斬！」

因為是專符專用、一事一符，為了防止左符未回而軍令有變，又或者再有別事，國主手中的左符其實不止一枚。

而隨着近來一段時日的持咒修行，這股殺戮惡氣更是被蘊養得愈發壯大旺盛，愈發教人刮目相看。

心潮起伏之下，少年只覺字字殷紅如血，竟是直刺眼目、映照心底。

「呵！如此一來，竟是變成一柄名副其實的鬼頭刀了。」

提起虎衣心咒，在虎衣明王的三種法相之中，相比起慈祥顯化、能滿足眾生之願的白虎衣明王，寬容顯化、用智慧之火普照三千世界的紅虎衣明王，以威猛著稱的黑虎衣明王無疑更對小和尚的胃口。

齊敬之回過神來，將那枚用以徵調麟州懷德郡丁壯的竹使符攝到近前，緊緊攥在了掌中。

他略作打量，掂了掂分量，又挽了個刀花，竟覺頗為順手。

面前這隻俯首下拜的兵煞之精是死是活，只在他一念之間。

「人道法理、體制規矩果然自有力量在，縱使賓滿已經成精，依舊不能真正擺脫，如今一旦被徹底納入其中，竟連生死都再不能自主。」

齊敬之將鬼頭刀拋還給那名甲士，又回身看向賓滿，笑容就變得和善起來。

他略一思忖，心裏已經有了計較：「這三枚煞氣虎符分別對應着一位軍侯、一位封號將軍、一位都統以及分屬他們麾下的橫野、豹韜、懸泉三軍。」

這些令牌與虎符類似，也是被分為左右兩半，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處，上頭同樣鐫刻有血色篆文。

這枚來歷和意義都很是特殊的青色葉片上赫然有紫脈成文，倒並非什麼《青羽秘卷》中提及的紫陽之書、上聖妙經，而依舊是原本竹使符上的文字，備述當年徵調之事。

「與豹韜將軍為虎符……豹韜左三……」

相傳以虎符調兵之法乃是武成聖王所創，通行於姬、姜二族所立諸國，凡制虎符皆一分為二，左在王都國主、右在統兵之將。

齊敬之看得心頭一跳，眸光如電來去，又猛地頓住，死死盯住了其中的一枚竹使符。

少年心中忽然莫名地生出明悟，自己此時手握鈎陳金牌，就如同握住了對賓滿的生殺權柄。

其中一顆越眾而出，緩緩飛向牆邊一名持刀而立的羽林衛選鋒甲士。

尤其那漆黑無光的刀鋒之上確實覆著一抹淺淡煞氣，內里還暗蘊些許人道法理氣息，若說能誅魔破煞，倒也不全是賓滿的自吹自擂。

如此一柄道性深重之器，其所載道理又明顯與賓滿這等兵煞之精並不契合，有這樣的反應實屬尋常。

「閣下當真願意歸入齊某麾下？咱們先說好，此事全憑自願、決不強求！」

「這……」

齊敬之對自家幼弟的選擇並不意外，略作沉吟之後便肅容問道：「想好了？」

說罷，小和尚拔刀向賓滿一指，惡狠狠地道：「乖乖到我的刀上來，否則……吃了你！」

最近忽然工作變動，而且卡文卡得欲仙欲死，順勢犯懶了一段時間，即日起恢復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