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吃人

一 吃人

玄州地在北方,千萬里叢山峻岭,終古常寒,凍土萬丈,地不周載,風雪交加是平常事,城池密度極小,只在一些大江河口才有聚集地,並且尋常人不能生存,唯有修士能夠抵禦如此酷寒。

此地多大宗名門,歷來也出過不少名滿天下的修士,尤其是玄州極北,三千大河入海之地所在的天河劍派,更是天下劍道魁首。

星分女虛,地接三江,河洛城夜涼如冰。此城在三條大江交匯衝擊的沃野平原,臨近北疆,距離三千大河入海處,也不過百萬里。北地玄州雖然河流眾多,卻多是冰河,河面終年結冰,只有這等河流交匯,徑流充沛的衝擊水域,才能破冰見水。夜寒寂寂,三江口上,浮冰如舟,疾飛破浪,夜天上幾朵雲塊游過月下,相映皎美,月華不能播撒,卻仍有星光灑落,波連跌宕,粉碎一片浮光如花,朵朵大如星斗,絢爛迷人。

河洛城三面依託兩江,又有一條江水穿城而過,此時夜幕之下,城上條條人影一掠而下,俄而架起明光,躍如星丸,幾息間即至三江口處,飛縱凌波,在江口湍流中,飛馳而下的浮冰之上來回跳躍,待到了寬闊百里的水道zhongyāng,方才立定於浮冰上。

冰上修士紛紛施為,剎時爍爍其華,劍光如瀑傾瀉,層出不窮,湧入江水深處,呼息之後復又收回。那劍光交織似網,從江水深處兜攝起來一頭頭兇猛大魚,或是各種奇特異物,有的如周身環繞長足的吸盤,有似如水中巨鳥,也有的下身似魚上身如人,彷彿傳說中的人魚一般……

這些深居江水深處的,皆是水中巨怪,每至夜中時分,便會游至江河交匯,沒有冰層覆蓋水域,浮至臨近水面處,汲取月華星光,有的已經蘊養出了靈xing,成了水中jing怪。

修士指間劍訣捏動,劍光一掃,狠辣果斷,便將這些水jing逐個殺死,彈指間收取了全部jing血,有一些水jing肉身也是寶物,鱗甲、骨骼、筋肉、血髓,都是修士煉製丹藥法寶,甚至加固肉身,壯大氣血的寶物,也自不能放過,通通一併收取了,納入藏虛囊中。

那餘下的屍骸,自是徑直拋入水中,繼續捕捉水中jing怪,依舊如法炮製。而那些屍骸,立刻就有其他的jing怪一擁而上,須臾間瓜分得乾淨。可憐這些蠢物,雖然有的修得靈xing,成為jing怪,卻仍舊疏有智慧,越是浮上水面搶奪同類屍骸,反而死得越快,被眾修士更加大肆捕殺。

水面之上,不時傳來陣陣歡呼,這是有人捕捉到了異種的jing怪,好處更多,自然欣喜不已,不禁歡叫。

如此情形,河洛城外的江口上每夜都在發生。

玄州處處江河,各處修士聚集的城池所在,也每夜都在上演。

許九也在其列。

夜下冷得令人發怵,他須得裹緊了三層水獺皮的裘衣,方才能抵禦這等酷寒。縱然如此,少年人青稚的臉上,仍是被凍得青一塊白一塊,好不凄慘。不過他動作卻是靈敏,幾個騰躍便竄入河中,在飛舟一般浮冰上來回跳躍,三五息間,已是深入了河域,雙目畢睜,盯緊了水面,天上月華星輝灑落波面,照見水中,忽一時團團烏影從水底升將上來,他眼中喜sè一閃,忽地一按腰間黑sè皮囊,那囊中便飛出來一條寒光,見風就長,至一尺許乃停住,赫然是一口無柄劍鋒,一指來寬,薄如蟬翼,寒亮似冰,浮空而定,隨着少年曲指彈動,指尖在空氣中彈出嘣嘣悶鳴,那劍鋒便翹起了頭,好似靈蛇頓首,震了一震,咻地一下鑽向水中。

他身前那一片水域中,陡然攪動起來,嘩啦啦作響,那團烏黑影子已和一條亮光纏鬥起來。

少年站在浮冰上,臉膛繃緊,全神貫注,顯得極是緊張,約莫三息之後,水波嗤喇一聲破開,一點亮光裂水而出,生生拖將出來一道暗影,大如水缸,混沌沌的一團,赫然是一頭長了幾百條不止觸鬚的大水母,卻不是一般水母的透明sè澤,像是染了墨一般,由內到外皆是烏黑。

少年臉sè頓變,恨聲低罵道:「當真倒霉,居然是一頭大烏水母,這可是好東西,卻叫我一劍穿了皮膜,待我將之拖回城去,一腔子烏髓都淌了乾淨,少說也要折價四成。」

然而他須臾之後,喜sè便復。這大烏水母誠然不是一般貨sè,已是得了靈xing的jing怪,且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身之中皮膜烏髓觸鬚皆是上乘材料,能值得大價錢,只得了它,縱是折價四成,也是一樁大收穫。

今晚運氣甚好,只這一筆,便已值當。

他連忙手上連連動作,手在腰間黑皮囊上又是一拍,便抓出來一隻大皮口袋,倒不是法寶一流,只是一般皮口袋,兜頭一罩,內中空間頗大,一下將那大烏水母攏在其中。

「走!」

許九年歲不大,心思卻是在河洛城這種地方煉得玲瓏七竅。他連忙將手一招,收了劍光在皮囊中,反手將大皮口袋背在背上,毫不猶豫,掉頭便騰身一躍,向河岸竄去。

嗖嗖嗖!

周遭傳來陣陣身體強橫衝撞空氣發出的悶聲。

許九眼底微寒,心中冷意乍起,裹了三層水獺皮裘在身,能抵禦外襲的冰冷,卻擋不住由內而外的寒意。他腳下動作愈加得快,迅速上了河岸,即刻向遠處河洛城飛馳而去。

他速度甚快,好似離弦箭矢,卻終有人比他更快,快出至少兩倍。不消須臾,猛地一條灰暗劍光,在夜sè中幾不可見,從腦後刺來,幸而他感知極是敏銳,堪堪一個側身,劍光擦著臂膀掠過,啪的一聲,將皮裘撕開一道大口子。

許九一扭頭,便見到是一名身形乾瘦頎長,臉膛清削,稜角如刀,面相頗為刻薄的中年人,身上是一條單薄灰佈道衣,松垮垮挽著髮髻,指尖一捏,便拿住了飛轉回去的灰sè劍鋒,虛攝在手,面露冷sè,喉間發出嘶啞聲音:「少年人,大烏水母價值不小,你就算帶進了城,只要你敢出手,少不得更多的人想取你xing命,不若給了貧道,貧道送你十枚元實丹,你看如何?」

許九臉sè驟變,心下直想罵娘。這賊道人當真是無恥,要做強梁還要立個牌坊。一頭大烏水母,縱然被許九出劍破了皮膜,損了烏髓,折價四成之後,也能售價百枚白元丹。

白元丹是修士之間的硬通貨,元實丹不過是用來充饑的東西罷了。按照時下河洛城的行情,一枚白元丹,當能買三十枚元實丹,由此可見這中年道人心黑至極,何等得不要麵皮,還非要裝出一副你情我願以丹易物的姿態。

許九身量不高,至少與從他臉上可知的十四五歲年紀相比,顯得稍矮,即使身裹三層皮裘,也不過是略顯臃腫,可見其身形瘦削,若非是臉被凍得青白,怕是要一片蠟黃凄慘了。當此之際,他看着這攔路的強梁,心中也是頗為焦急。河洛城這種地方,地處玄州,寒酷異常,這賊道人一身單薄道衣,便能仗劍於河口之上獵殺河中jing怪,僅憑此一點,便略可猜到這道人修為當已入攝氣三層,運氣如臂,縱貫周身,毛孔閉合,**無漏的境界,否則這樣穿着,怕是要被凍chéngrén棍。

而他則不過是堪堪入了攝氣境門徑,初入一層罷了,與這道人相比,全然不是敵手。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沉聲道:「前輩要區區一頭大烏水母,也不算是難事,何必與我為難?」

道人嗤笑了一聲:「大烏水母本就難得,這東西極少出現,縱然出現了,似這般大小的大烏水母更是稀有。你這少年,以為拖延片刻就有作用?好叫你知道,盯上你的不止貧道一人,為何此刻卻只有貧道跟上來?」

許九也已發覺,他攝了大烏水母離去時,至少有五人跟了上來,此刻卻獨有此人追來,其他人已是紛紛退去。

道人繼續說道:「貧道朐山,夜幕中人。」

許九的臉sè登時青白之中更多了一抹暗紅,心跳頓時快了五分。「夜幕」二字,在這河洛城中,那是何等響亮,沒有修士不知道的,乃是一個頗為強勢的組織,偌大河洛城中,足可列入前五。

那朐山道人已是懶得啰嗦,搖了搖頭,攝住灰sè劍鋒的手驀然一彈,劍芒橫掃,刺破空氣,尖嘯殺出。

「貧道給你的機會已是過了。」

許九瞳孔急劇凝縮,負在背後的裝着大烏水母的皮口袋也是墜落在地。灰sè劍影迅捷如雷霆,閃電殺至,然則他此刻卻仿若未見,而是伸出手,在腰間皮囊上又拍了拍,動作不緊不慢,皮囊中也是不緊不慢,飛將出來一點淡淡青光。

這青光大如拳頭,不是飛劍,也不似法寶,仿若活物,自如行動,掠到空中顫了顫,驀然裂開,好似張開嘴巴,一口咬下!

喀吧一聲。

朐山道人的飛劍,被一口叼住,並且咬斷。

許九這才不慌不忙地放出自己的飛劍,寒芒一掠,繞體護身。

朐山道人駭sè滿面,驚恐yu絕:「此……此乃何物?」

許九淡漠道:「吃你的東西。」

朐山道人來不及再多反應,那團青光喀吧幾口吃了他的飛劍,凌空一彈,飛至他面前,張口就咬,先是咬住了脖頸,三兩口撕斷,旋即頭顱墜落,登時他渾身氣機一散,毛孔洞開,全身發出嗖嗖破氣之音,而那青光好似吃到了難得的美味,連連震動,似在歡呼雀躍,而後大口吞吃,不消片刻,便吃乾淨了頭顱,然後轉向軀幹,繼續朵頤,活似經年的老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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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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