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陰陽難逆

「世間皆為下品，萬般皆屬低劣。苦難、苦難……這苦難的日子何時才能有個盡頭？」

數以百計的嘈雜之音在希卡利的腦海中回蕩。他不知道這是誰的話。是他的，還是漸質的，或是他們一同的心聲。

漆黑的雲掩住了碧藍的天，雲層中煞紅的雷光蓋住了天邊的朝陽。

他在靜靜傾聽。

狂風呼嘯，大雨磅礴，雷鳴傾訴著世人所經歷的苦難，海浪怒號著人世的不公。

他在緩緩傾訴。

「所見的世間都只是蒙昧的假象，人與人生來便不平等，又何談公平公正一說？人把人視作玩物，看為談資。生命，生命在他們的眼中又算得了些什麼？」

「我犯下的錯，讓我一人去承擔便好……你為什麼要救我呀？你為什麼要救我呀……」

西卡利閉着眼，在他的那個無意識的世界中漂浮着，嗚咽著，訴說着。他的聲音在發顫，他的淚水從臉上滾落。他不敢去回憶，但他也不得不去回憶。

那是她的笑臉，如同那鮮花，如同那朝陽……

那是她的堅決，如同聖光，如同冰霜；如同那鋼鐵，也如同那荊棘。

然後，那是她的死期，如同地獄，卻是那笑料；如同絕望，卻是那談資。

而最後，她的所在，卻是那灼熱的火焰、漆黑的布袋、清風和海波……

他怨、他恨、他悔。他七年來的的動力全部都來源於此。

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已經忘得一乾二淨。腦中記憶的蛔蟲正在不斷的啃食着他的回憶，將他的過往吃下去，留出一個空白的紙張，而卻又強迫他不要再繼續往下細想。

世界既已如此痛苦，那他生存下去的意義又是什麼？他不明白。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他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麼？他不知道。

而現在，對於這些問題，那條蛔蟲已經有了答案。

逆轉一切。

這既然是他唯一的答案，那麼他也只能去相信並照着這個目標前進。

「逆轉一切，這是我們共同的願望。」那個聲音說道。

「對，逆轉一切，我們的願望……」西卡利喃喃自語。

他只感覺有一雙手，似乎伸進了他的腦袋，插入了他的思想。那是一種無力感，睏倦、疲憊。西卡利合上眼，緩緩睡去。

而在外面的世界中，那團火焰散去，他睜開了眼。

……

「他醒了。」

景鶠看着天緩緩說道。

「景鶠，小心些。」瑪紐安說道。

「我知道了。」

景鶠挺直身子，抬起腿，腳下的那一團團「氣」凝聚成了實體，讓他踏空而行。

這便是他表面所展現出的能力——隨意控制「氣」的能力。

對他來講，這是場必勝的戰鬥。這個必勝並不是必須勝利，而是不可能失敗的勝利。

「景鶠，你是要赤手空拳地和他打嗎？」瑪紐安問道。

「我當然可以用武器，但他的實力還遠沒有需要我用武器才能對付的地步。」景鶠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說道。

「中炎的仙人，真厲害呢。」

「呵。」景鶠微微一笑，「自然。」

「逆轉、逆轉。只有逆轉的力量才能改變一切！」那個「西卡利」大笑着自言自語起來。

「世間險惡，人生多舛，公平公正的背後哪有什麼正義之說。痛苦，這個世界所能帶來的只有痛苦！世界並沒有錯，

錯的是生活在世界上的人類！人類帶來文明，文明讓世界不再純凈。世界皆屬漸質，漸質自成世界。滅亡人類，摧毀人類。痛苦就會消失，矛盾就會消失。」

「文明破壞世界，人類帶來文明。毀滅人類，文明便不復存在；毀滅人類，痛苦便不會誕生！」

「西卡利」將手舉向天空，磅礴的漸質能量在他的手中凝聚。雨水變成了火焰，這瓢潑大雨也就成了從天而落的火苗。霎時，城市裏火光四起，被火焰點燃衣服與頭髮的人們在地上打着滾。

「西卡利！再睡得沉一點！將你心裏的一切痛苦，一切憤怒，全部都展示出來吧！你的身體會成為我作惡的工具，你的憤怒會成為毀滅的火焰！再多些，不要猶豫！」

他大笑着，天上的火雨下的更大了。

景鶠見狀，彷彿是在運氣一般揮舞著右手。只見肉眼可見的大風隨着他的手揮動的方向覆蓋了整座城市的半空，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狀的風圈，強大的吸引力將落下的火雨卷到氣旋中央吹滅吸收。

「好厲害……」瑪紐安感嘆道。漫天的火雨染紅了風圈，就彷彿是一個巨大的火焰漩渦籠罩在城市上空一般。

「嗯？」

「西卡利」看着頭頂的風圈，皺了下眉。

這股熟悉的力量，他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時，景鶠的聲音傳來。

「很抱歉打擾你的雅興，漸質之影。」景鶠走到他的面前，說道。

「我想這場鬧劇——已經可以結束了。」

「你是……」他盯着景鶠的臉看了看，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啊。呵呵呵呵……」

「景鶠，你認識……他？」瑪紐安有些驚訝地問道，但回應她的，卻只有沉默。

「呵呵呵，背叛者，你今天既然出現在了這裏，那一定是要來除掉我的，對吧？我可清楚的很呢！我們知道有多少同胞死在了你的手裏，但我們是一體的，我們的記憶是共存的。漸質不滅，我們便不會真正消失。」他大笑着，如此說道。

「背叛者？呵，我對於你們來講，從來沒有什麼所謂的背叛，我只是找到了真正的自己而已。」景鶠說道。

「哈哈哈，說的好聽，在我看來你也不過就是一個傻子。被人利用，卻還要去處理他留下的麻煩事，忍受着萬年的痛苦……如果不說你是個傻子，那你還能是什麼呢？」他嘲笑道，「你別告訴我什麼處理漸質本來就是你應盡的責任，你不過也只是一個受害者而已，哪有什麼責任可言。」

「你的那個師傅，只不過是一個渣滓而已！」

他扭了扭手腕，以一種嘲諷的眼光看着景鶠。景鶠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猛然睜開，擺出戰鬥的架勢。

「果然，與你們交談只是徒勞而已，還是用這種真刀真槍的方式對付你們比較好。」景鶠長嘆一口氣，如此說道。隨後突然往前踏出一步，轉眼間便沖了過去，一記直拳打出。

「他從來不是一個惡人。渣滓？那是你們的自稱！」

漸質之影躲閃不及，腹部被景鶠一拳打中，倒飛出去。

「逆轉的能力確實很強，但那也要看你的反應力能不能跟上我的攻擊速度才行。很明顯，你已經處於下風了。」

景鶠的聲音從他的耳邊傳來，但漸質之影卻並沒有看到他的人，甚至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而就在下一秒，他的后腰處便是一陣劇痛傳來——景鶠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他的身後，右肘猛地頂向他的腰部。隨後，他的衣領又突然被人緊緊攥住。

「你以為自己很強嗎？」景鶠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你只是敗者。」

「敗者，沒有發言的權利！」

景鶠狠狠地一把將他丟出去，「西卡利」發動能力，讓自己停在了半空中。從剛剛的交手中他也不難看出，現在他幾乎沒有打贏的可能——不，是根本沒有可能！

他們兩個之間的差距，只是單純的實力上的天差地別！

「景鶠……很生氣……」瑪紐安感知到了景鶠的內心，她第一次見到景鶠生氣的樣子。冷漠、可怕……那眼神彷彿能殺死人。

這種程度的憤怒……瑪紐安知道，景鶠被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中炎有句話：「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哈哈哈哈，你很強，這點沒錯，我也承認。」漸質之影大笑道，「但是我們漸質的目的可不是陪你們單純的打打殺殺，而是毀滅啊！你可以殺死我，但我們的目的從始至終從未改變。世界，我們的目標只有世界！通過毀滅文明來達到目的，從來不止一種手段。」

漸質之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身上浮現出磅礴的漸質能量。

「逆轉的力量，神明也無法觸及。將一切的任意概念翻轉，這才是逆轉的真諦！」

他周圍的漸質能量如九天懸河般落下，觸及到了地面。隨後，漸質能量便像是被吸收交融了一般滲進了地下。它們就如同黑色的潮水，無孔不入。

「人類利用我們無意識的同胞，將他們做成工具。但人類從未想過，漸質本是一體。我們與同胞交融，把他們納入我們的身體。漸質的偉力就會在這一刻得到顯現。漸質的力量是至高無上的！一切都在漸質的眼中，一切都在漸質的能力之內！」漸質之影大喊道，幾道血紅的閃電落下，震耳的雷聲響徹天際。

「不斷的攻擊、不斷的審判、不斷的改變、不斷的逆轉！反轉天下，顛覆世界！」漸質之影大笑着，右手高高舉起。

「毀滅！毀滅一切！毀滅——！」

他的手突然握緊。

「轟——！」

霎時間，大地轟鳴，海潮湧動。

「怎，怎麼回事？！景鶠，景鶠！」瑪紐安焦急地叫道，「發生什麼了？！」

景鶠沒有說話，但他心裏已經頓時明白了一切。

對手的能力是逆轉，但他的這個逆轉不同於那些簡簡單單的換位與顛倒，而是真真正正的，將一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逆轉。物質、精神、概念……將一切改變的真正偉力！

而他剛剛，將自己的力量融入大地。那麼，他的逆轉在大地中又會是什麼效果呢？改變大地的起伏？還是讓堅硬岩層變得脆弱？但大地起伏，定然會有凸起的，可供人類生存之地；讓岩層變得脆弱也是同理，有岩層變得脆弱也定有岩層變得堅硬。那麼，迅速而有效的滅亡方式是什麼呢？

一想到這裏，景鶠的神情不禁嚴肅了起來。

他想到了一種方法，一種非常可怕的方法。

——將地球的內外翻轉過來！

地心被翻到地殼，地殼被壓縮到地心。

觀賞性、毀滅性，一應俱全！

他還可以享受着恐懼與哀嚎給他帶來的喜悅與快感，他可以親眼看着人類在無助中走向毀滅。

「景鶠！怎麼辦……我，我去找柒奈染——」瑪紐安慌張地說道。

「不必。」

景鶠突然說道，語氣毫無感情。

「可是……」

「我有辦法。」

就在這危機關頭，景鶠卻突然笑了。

「真是不錯的方法啊……」景鶠笑道，「這招要是成功，那麼漸質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而要是不成功，也可以通過你殘留在大地中的漸質能量讓以後出現的漸質之影，擁有更強的力量與更快的成長速度……真是個聰明的選擇啊。」

「但是。」景鶠的眼神突然犀利，「很抱歉，你惹到的對手——是我。」

景鶠往前踏出一步，一個由陰陽二氣畫成的巨大陣法瞬間展開。陣法上刻着各種卦象，一個個符文漂浮在空中。

頓時，漸質之影感覺到自己與大地之間的連接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切斷。他低頭看去，只見自己的漸質能量被大陣中的陰陽二氣不斷牽引纏繞着，無法逃出。

他心裏頓時一驚，連忙發動能力，企圖打破大陣的牽引。但隨後他發現，自己不管怎麼發動能力逆轉現狀，但卻始終毫無改變。

他的能力失效了！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吧？為什麼自己用了這麼多次逆轉的能力之後，現狀卻一點都沒有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景鶠緩緩開口說道。

「陰陽二氣，相生相逆。氣存於人體，人體內自有陰陽；氣存於萬事萬物，萬事萬物自有陰陽。在這陰陽大陣中，一切都隨着陰陽而變化，一切都不能逃離出這陰陽。包括你的漸質、你的能力、你的命運。」

「你以自己的逆轉而得意，那如今我便要看看，這陰陽該如何逆轉！陰陽逆轉后亦是陰陽，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改變一說。你的命運便也鐫刻在這陰陽大輪之中，無法逆轉，無法改變。」

「可，可惡，可惡……可惡！」

漸質之影大叫着衝過去，景鶠輕輕抬手，陰陽二氣便出現在他的雙手之上，隨後將這兩團氣交融，一掌拍出……

肉眼可見的氣浪頓時炸開，漫天的火雨也霎時被震碎消散，那一瞬間，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彷彿天地從未如此平靜，世界從未如此安寧……

漸質被打碎了。

漸質消散了。

陰陽的大陣砸向地面，融入大地。

山巒停止了顫動，海浪也不再洶湧。

天空中巨大的氣旋消失，血紅的雷光不再。

漫天的火雨，變成了瓢潑的水滴，彷彿是上天留下的淚珠。

火焰熄滅了，硝煙被風吹散了。

被利用的救世主從神壇跌落，被人輕輕放到了地上。

一切就此迎來終幕。